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

田文建下去當了近兩個月的父母官,國家監察學院副院長洪國忠,中央黨校研究生院政法教研部副主任、博士導師張立華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高級研究員吳齊平,清華大學社會學家楊光磊,以及曾擔任過一任國家統計局副局長的財經政法大學財稅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孫昊平……等十三位專家學者,也跟著忙了近兩個月。

白天調研的結果,收集到的數據,晚上就匯總到洪副院長這裏,然後再跟他們所帶的研究生一起,分門別類的加以分析。田大書記的試點,也隨之成為了他們的試驗田。

與極左極右派學者們不同,他們中絕大數人都在體製內幹過,對體製改革有多艱難,比常人更有感觸。相比之下,理姓的程度較多,不會那麽急於求成,而是希望循序漸進的取得突破。

田文建昨晚發回的電子郵件,讓張立華等人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早就叫上楊教授、孫教授等人,匆匆趕到了監察學院的大本營,緊急研究田文建那個大膽的建議。

“五個月裏辦五年的事,這也太冒進了!機會來之不易,絕不能急於求成,我還是持以前的態度,溫水煮青蛙,循序漸進的來。”張立華教授一坐下,就指著昨晚打印出來並研究了一夜的電子郵件,一臉嚴肅地說道。

公務員養老和醫療保險與城鎮職工並軌,這是全盤計劃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這涉及到在職和退休幹部的切身利益,在沒有絕對把握前決不能輕舉妄動。可田文建這才下去了兩個月,立足未穩,又沒上麵的強力支持,其難度和風險可想而知。

失敗是成功之母,可問題是主政一方的機會來之不易,田文建要是失敗了,那眾人所有的心血將隨之付之東流。

孫昊平哪能不知道其中的風險,但還是淡淡地說道:“臨水的財政狀況令人堪憂,土地資源又是那麽匱乏,如果任由財政赤字這麽惡化下去,地方財政將會被房地產業綁架,到時候別說加大民生投入了,甚至連能不能保持現狀都成問題。

手裏沒錢,什麽事都幹不成。精兵簡政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要不甜瓜也用不著花八到十年的時間跟他們耗,還得想方設法的給這八到十年間的大學生、複員轉業軍人,以及基層幹部找出路,拓寬上升渠道了。”

這是田文建改革計劃中麵臨的第一個難題。把進人的口子紮住了,也就意味著堵住了人們的上升通道。如果一味的把人往兄弟縣區乃至花州市委市政斧推,那就失去了改革的意義,必須要在臨水內部消化,內部解決。

好在臨水的工商業氛圍比較濃厚,隻要下點功夫,應該能將人才分流到工業和商業。而強力推行幹部的養老和醫療保險與城鎮職工社會保障並軌,的確能從很大程度上緩解財政危機。

雖然沒有去過臨水,但那麽多詳實的數據擺在那裏,如果再不當機立斷的下決心,市委市政斧為了維持下去,隻能把有且僅有的那點土地資源,用作於房地產開發,而不是實體工業。畢竟商業用地的價格,要比工業用地高多了。

想到這些,洪教授突然抬起頭來,毅然說道:“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得走這麽一步。再說這個攔路石不搬掉,計劃中的醫改就無法實施,就算實施了也達不到應有的效果。”

“患寡又患不均,最主要的還是患不均。從長遠的角度上來看,的確有這個必要。但有一點大家絕不能忽略,那就是除了幹部之外還有事業單位職工。市屬事業單位可以並軌,但通信、電力、煙草等單位的職工呢?”

張立華教授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田大書記畢竟隻是一個市委書記,根本管不了那些央企和國企的內部事務。

令眾人倍感意外的是,洪副院長突然笑了笑,一邊點上根香煙,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是試點,那就需要同步。國資委雖然管不了那些直接隸屬於國務院的央企,但提一點建議還是可以的嘛。”

孫昊平教授猛地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對,我怎麽把這茬給忘了。國資委副主任胡報國,這個門路不走白不走。”

“並不並的問題不需要再討論了,現在要研究的是怎麽並?”

洪副院長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示意老夥計們喝茶,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審計署掀起的審計風暴,這個勢肯定是要借的。臨水的民間金融借貸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據說很多部門的小金庫都投了進去,如果能把這一點查實了,甜瓜手上也就多了一塊籌碼。”

曾擔任過國家統計局副局長的財經政法大學財稅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孫昊平,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道:“幹這個我拿手,實在不行我親自跑一趟。”

“殺雞用得著動牛刀嗎?”

張立華教授樂了,指著田文建發回的電子郵件複印件,哈哈大笑道:“昊平兄,別看你當過一任副部級大員,可在一些問題的看法上還真不如甜瓜。在人大下麵組建一個審計委員會,專門監督審計局的審計。一旦常態化,那可就是創舉啊!”

“人大管好錢,天下就太平。這個想法很對路,我看行。”一直保持沉默的社科院高級研究員吳齊平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為然的表情。

“是啊,審計的事要不著咱們艸心,畢竟甜瓜早有準備,正因為考慮到審計局的力量不夠,這才決定外聘幾家會計師事務所,參與接下來的審計工作。既確保了審計的讀力姓,又不增加人員編製,一舉兩得啊。”

洪副院長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當務之急,是對付那幫去香港旅遊的老幹部,他們才是並軌的最大阻力。甜瓜的主意雖然有點不著調,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非常時期,也隻能用非常手段了。”

張立華教授再次看了一眼田文建發回的電子郵件打印件,扶了扶眼鏡,似笑非笑地說道:“昊平兄,這才是咱們應該幹的事兒。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當回導遊?”

“這樣的搔主意,也隻有他才能想得出來。”孫昊平教授站了起來,哈哈大笑道:“國忠,這應該算是公差吧?甜瓜留下的那四十萬稿費,你就別藏著腋著了。”

事實上這幫人誰都不缺錢,以至於喬偉給他們批的一百萬研究經費,以及田文建留下的四十萬稿費到現在都沒用完。前幾天張教授還提起了這事,說是不是注冊一個研究機構,再招募幾個研究生過來當回事的幹。

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天,要花錢的事情就來了。洪國忠副院長哪能省這個錢,想都沒想便點頭笑道:“該怎麽花就怎麽花,用不著別替他們省。對了……華新社駐港分社那邊甜瓜都聯係好了,成敗在此一舉,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想到田大書記那個損到極點的主意,孫昊平教授不無感慨地歎道:“都說搞哲學的一肚子壞水,我算是見識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除此之外,還真沒什麽能讓省市兩級領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辦法。”

“其實呢,上麵早就料到甜瓜不會那麽安生,要不也不會把試點放在臨海最邊遠的花州,又是花州最邊遠的臨水了。”

洪副院長站了起來一邊送眾人出去,一邊不無慶幸地說道:“還好甜瓜在華新社幹過幾年,跟新聞媒體的關係還算不錯。如果這時候大肆宣傳,把臨水推上風口浪尖,那咱們可真就前功盡棄了。”

吳齊平教授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低聲說道:“計劃的很周密,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我唯一擔心的是,甜瓜如何處理與兄弟縣區之間的關係,畢竟近在咫尺,相互間的落差也太大了。”

盡管洪副院長也存在著同樣的擔憂,但還是搖頭笑道:“一旦問題上升到政治高度,也就見怪不怪了。再說甜瓜又不是個剛出茅廬的愣頭青,我想他應該能處理好的。”

與此同時,田文建正趕往調研的最後一站,臨水市最大的民營企業——天達集團。

田大書記輕車從簡,除了秘書董炳良之外誰都沒帶。得知董事長楊鐵坤正在車間陪同客戶考察,幹脆連廠區大門都沒進,就在傳達室裏跟看門的兩個保安拉起了家常。

保安小王是外地過來打工的退伍軍人,雖然從未見過田大書記,董秘書也沒有介紹他的身份,但市委一號車還是認識的,見田文建不允許他給楊董打電話,不得不硬著頭皮招呼二人坐了下來,並手忙腳亂的找杯子倒水,招待他人生中所接觸過的級別最高的官員。

“小王,在臨水過得還習慣嗎?”

“還好吧,就是拖家帶口的,賺的錢總不夠花。”

臨水雖然是個縣級市,但物價卻一點都不低。這一點,坐過中巴車、去過菜場、吃過小攤的田文建深有感觸。見小夥子有些忐忑不安,田文建一邊示意董秘書給倆保安散煙,一邊嗬嗬笑道:“放鬆點,別緊張,跟你們說實話,我也當過兵,咱們也算得上是半個戰友呢。”

保安小劉沒小王那麽事故,禁不住地問道:“真的嗎?你當的是什麽兵?武警還是陸軍?”

“空軍。”

田文建笑了笑,一邊接過紙杯,一邊不無自嘲地笑道:“在部隊幹了兩年不到,還挨兩個處分,首長們見著我就頭疼,就這麽把我趕出部隊了。”

小王瞄了大門外的一號車一眼,搖頭笑道:“首長真會說笑,像您這麽大的領導,還能挨處分?”

“犯了錯誤就得挨處分,這也沒什麽丟人的。”

田文建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後,和聲細語地說道:“聽你們的口音應該不是本地人,背井離鄉的打工不容易,拖家帶口的更不容易啊。”

“誰說不是呢?”

小劉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為然的表情,掰著指頭說道:“租房子要花錢,小孩上學要花錢,看病要花錢,工資就那麽點,還得被保安公司抽成,真是幹不下去了。不過這也是暫時的,等過完年重新找個工作,趁年輕,看能不能學個手藝,畢竟當保安肯定不會有什麽出息。”

田文建糊塗了,指著廠區裏高大的辦公樓,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保安公司抽成?你難道們不是天地集團的員工?”

“是啊,可問題是公安局有規定,所有保安都得接受公安局開的那個保安公司管理。管理是什麽?還不是收費。您是領導,您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這裏麵的彎彎道道。反正每個月的工資,天達集團先打到保安公司賬上,保安公司扣完他們的管理費後再發給我們。”

養老和醫療保險那是本地工人的事,跟這些外來的打工者似乎沒什麽關係。這一點田文建早就見怪不怪了,事實上他暫時也沒有把外來打工人員納入本地社會保障體係的打算。

一是財政壓力太大,暫時拿不出這筆錢來;二是人員流動姓太大,強製推行的結果,隻會侵犯他們的合法權益。畢竟社會保障並沒有聯網,人家自己的那部分交了,到頭來卻什麽都沒落著,反而會適得其反。

何況臨水的社保體係本身就有問題,社保資金不但有著很大的缺口,而且管理上也很不規範。在沒有把這些問題解決掉之前,田文建是絕不會考慮這些的。

但公安局的收費卻讓田文建很是不滿,因為保安工作沒有任何技術含量,薪金待遇本來就很低。如果總這麽下去,不但無法達到確保社會治安的目的,反而會成為安全隱患。畢竟保安們吃得都是青春飯,年輕人血氣方剛,最容易走極端了。

當然,這些事情隻能放在心裏,更別說現在有大事要辦。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麽,就見三位衣著光鮮的男女,在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人陪同下走出了辦公樓。

“首長,那就是咱們集團的陳董,您稍坐,我進去通報一下。”

田文建站了起來,遠遠的看著他們,搖頭笑道:“不用了,等他忙完了再說。”

前來考察的客商話比較多,整整聊了近二十分鍾,才一一跟楊鐵坤握手道別。目送他們乘坐的商務車駛出廠區,楊董才發現市委一號車停在電動門外,連忙小跑著趕了過來,見田文建站在門邊笑吟吟的看著自己,楊鐵坤露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一邊伸出右手,一邊苦笑著說道:“田書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田文建樂了,握著他的雙手,似笑非笑地問道:“楊董認識我?”

“您是市領導,是咱們的父母官,就算不認識老婆,也不能不認識您啊。”

說到這裏,楊鐵坤轉過身去,狠瞪了倆保安一眼,聲色俱厲地問道:“你倆是怎麽回事?不認識田書記還能不認識市委一號車?”

看著二人灰頭土臉的樣子,田文建連忙拍了拍他胳膊,嗬嗬笑道:“楊董,這不關他們的事兒,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

“田書記,您也太那個了。”

楊鐵坤衝董秘書微微的點了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指著辦公大樓,忙不迭地說道:“外麵風大,田書記裏麵請。”

天達集團不但是臨水最大的民營企業,還是臨水市針紡業的領頭羊,不但上交大筆利稅,還提供了四千多個工作崗位。產品大半出口,給臨水帶來了大筆外匯。

辦公大樓很豪華,相比之下,陳紅軍的江天集團實在算不上什麽。就眼前這個龐大的紅木根雕茶桌,沒有三五十萬肯定下不來。

而楊鐵坤泡功夫茶的手法,也讓田文建大開了眼界。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他那雙又白又胖的手,居然會如此靈巧。刮沫、燙杯、洗茶、沏茶,一氣嗬成,就算沒有品位的人,也變得儒雅了起來。

“田書記,您請用,這是今年的新茶,一直沒舍得喝,正好用來招待您這樣的貴客。”

看著他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田文建搖了搖頭,一邊接過茶杯,一邊微笑著說道:“楊董客氣了,喝這麽好的茶招待,我真有點受之有愧啊。”

楊鐵坤臉色一正,異常認真地說道:“田書記,您能來我們天達檢查工作,是看得起我們天達集團,怎麽能說受之有愧呢?說真的,這兩個月來,我一直想找個機會拜訪拜訪您。沒想到您曰理萬機,還能大駕光臨,真讓我們天達集團蓬蓽生輝呀。”

令楊鐵坤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居然放下了茶杯,緊盯著他的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楊董,我是什麽樣的人,您應該有所耳聞,如果光說這些客套話,那我今天還真是白來了。你們天達集團是臨水最大的民營企業,為你們服務是市委市政斧分內的工作。我今天來,就是想聽您說幾句真話。看我能不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天達集團的持續發展做點什麽。”

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那麽多年,楊鐵坤可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驀地站了起來,走到寬大的辦公桌邊,舉著一疊文件說道:“田書記,既然您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那楊某就鬥膽直言了。這是兩個半月來,工商、稅務、公安、勞動、環保、城建、教育、甚至計劃生育等部門下發的文件,內容不盡相同,但目的卻大同小異,都是收費。”

楊鐵坤的言外之意很明白,那就是離他們遠點,少管他們的事,少收這些亂七八糟的費用,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接過文件粗略的掃了一眼,抬頭問道:“楊董,你們天達集團是市工商聯的會員單位嗎?”

“是的,而且還是常務副會長單位,每年一萬六千多的會費,一分都不能少。”楊鐵坤打開辦公桌後的書櫃玻璃門,指著琳琅滿目的牌匾,一臉似笑非笑地表情。

“那您是政協委員嗎?”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又淡淡地問了一句。

“不但是,而且還是常委。”

楊鐵坤點了點頭,輕輕的關上玻璃門,一臉苦笑著繼續說道:“田書記,您就別再問這些了。總之,該有的榮譽都有了,該交的錢也都交了,甚至連不該交的也交了,可這又能解決什麽問題?”

幹實業的不容易呀,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淡淡地說道:“楊董,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凡事總得去試一試,不然那些名目繁多的會費、會員費不都白交了嗎?”

跟處理廣電局幹部收繳衛星電視接收設備而引發的“[***]”如出一轍,董炳良猛地反應了過來,感情田大書記並不是為了推卸責任而使的一個緩兵之計,他是想引導人們去爭取本應該屬於他們的利益。

靠自己爭取到的權益才是實實在在的權益,別人給予或施舍的永遠都靠不住!

正如他所推測的那樣,田文建的的確確是這麽想的。畢竟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他田文建可以在臨水幹一屆,甚至幹兩屆,但不能永遠都呆在這裏。就算他願意,上麵也不會同意。

楊鐵坤那裏知道田大書記的良苦用心,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田書記,沒想到您這麽大領導,也跟我開這樣的玩笑。表麵上看來我們這些所謂的民營企業家是很光鮮,可事實上跟那些打工的沒什麽區別,都是弱勢群體。”

田文建慢慢地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胳膊,嗬嗬笑道:“越是弱勢群體,越是要發出自己的聲音。陳董,您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我想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那這些催款單怎麽辦?”楊鐵坤對此將信將疑,指著茶幾上的那疊文件,似笑非笑地問道。

田文建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風輕雲淡地說道:“民營企業的融資很困難啊,碰上資金周轉不靈,就得去借高利貸,無形中增加了運營成本,這件事已經引起了市委市政斧的高度重視。”

楊鐵坤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還是田書記體恤民企,不怕您笑話,我們天達集團現在就資金周轉不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