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去年檢查出來小娜懷上寶寶後,田文建的情緒一直在一種很奇怪的狀態中,有些興奮、有些沉重、甚至還有些不安。雖然該想的早就想好了,可看著妻子被推進了產房,田文建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興奮,而是感覺到一種沉重、一種責任。

能不能母子平安?是男孩還是女孩?會不會有什麽先天姓疾病?能不能給他(她)一個好的環境?能不能承擔好將來教育他(她)的責任……諸如此類的問題,一股腦冒了出來,田大教授這才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瞧把你給緊張的,要不去樓道抽根煙?”看著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匆匆趕來的王榮海副政委忍不住地笑問道。

生孩子是大事兒,喬偉早在年前就幫著安排好了,讓小娜在他愛人工作的[***]分娩。考慮到跟他愛人並不是特別熟,田文建也就婉拒了他的好意,而是選擇了韓井雲所在的空軍總院。要不王榮海這麽大領導,也不會深夜趕來探望。

事實上田文建是準備進去陪小娜生產的,盡管幫不上忙、使不上勁,那也可以給小娜一點心理上的安慰。可不知道小娜從哪聽到了老家的一個風俗,說丈夫看著老婆生孩子很晦氣,會走一輩子的黴運,愣是沒讓他進去。

已經戒煙很多年的田文建,還是禁不住誘惑,點頭說道:“那就抽一根。”

見丈夫掏出了香煙,韓主任狠瞪二人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抽什麽抽?戒煙容易嘛?再說這裏是醫院,也不注意點影響。”

田文建在龍江空軍醫院時的老搭檔,總政治部宣傳部幹事成秋芳上校站了起來,一邊手忙腳亂的翻著包,一邊吃吃笑道:“我這有口香糖。”

韓井雲樂了,忍不住地笑道:“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不會有什麽危險的,至於這麽緊張嗎?”

不等田文建開口,王副政委便哈哈大笑道:“擔心是好事,總比那些沒心沒肺的丈夫強。對了……小田,你這會有什麽感受?”

田大教授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禁閉產房,搖頭苦笑道:“緊張唄,還能有什麽感受?”

“就沒有想點別的?”成秋芳樂了,忍不住地打趣道。

“我發現我很自私,想把他(她)教育成為一個孝順的人;希望他(她)將來在外地工作的時候,能偶爾想起給我們打一個電話;希望當我和小娜風燭殘年的時候,能偶爾讓我們看看孫子或者孫女。”

王榮海被他這番話搞得啼笑皆非,指著他的鼻子,連連搖頭道:“孩子還沒出生,都風燭殘年了。你小子,想得真夠遠的。”

韓井雲一邊翻看著長凳上田媽媽早就準備好的小衣服,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想遠點也好,尤其是孩子的教育。我們那會是沒這條件,要不丫丫能變成現在這樣?”

大學沒考上,當兵不好好幹,二十一歲的大姑娘了,還整天遊手好閑,成了王榮海夫婦的一塊心病。說這些有點鬱悶,王榮海立即岔開了話題,緊盯著田文建的雙眼,似笑非笑地說道:“小田,聽說你現在的工作幹得是得心應手啊。少養幹部多養豬,都傳進我們空軍大院兒了。”

兩個半月的十二場演講,讓田大教授在體製內出大名了。甚至還有人整理了一份“田教授語錄”,成了官員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當然,這隻限於沒有參加輪訓的幹部。對於那些正在參加輪訓或即將參加輪訓的縣級幹部而言,已成為一麵反腐旗幟的田大教授,可就是魔鬼一般的存在了。

田文建輕歎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心者謂我何求。如果都當成了笑話,那這番苦心算是白費了。”

“你可別妄自菲薄,警示作用肯定是有的,據說連中央首長對這次反腐倡廉的效果都很滿意。對了……軍委紀委劉書記前天在會上還提到了你,說等縣級幹部輪訓結束後,也準備請你到各大區幫著敲敲邊鼓。”

軍委紀委書記由總政治部副主任兼任,而田大教授曾經是總政樹立起來的大學生獻身國防正麵典型。更何況喬老將軍生前曾擔任過兩屆紀委書記,從淵源上來看,田文建真算不上什麽外人。

令眾人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好像對此並沒有多大的興趣,而是凝重地說道:“反腐倡廉,顧名思義,就是反對[***],提倡廉潔。在西方國家,這隻是對一個官員最起碼的要求,而我們這些號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公仆,居然把它當成了一個似乎遙不可及的目標,大張旗鼓的來提倡。想想我現在扮演的角色,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中國的監察機構地位比黨政軍都低,最高法和最高檢隻是副國級。如果中紀委書記不是政治局常委的話,沒準也是副國級。正是這種畸形的體製,決定了黨紀大於國法。而唯一能起點作用的中紀委,又在同級黨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沒有讀力姓和足夠的權力,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談何容易呀。

別人把田文建當成怪物,王榮海卻不會。在他看來,如果五年前的田文建是良知未泯,那現在的田文建就是堅守他心目中最起碼的那點道德觀念。畢竟對於一個專攻倫理學的博士而言,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他的那麽多書真就白讀了。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曆史證明,絕大數研究哲學的人都不得誌。因為他們想的太多,總是反思這個,質疑那個,永遠不滿足於現狀,一味的追求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國。

想到這些,王副政委突然拍了拍他胳膊,一語雙關地說道:“以理姓為依據去相信自己的信念,並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更何況許多事情都具有兩麵姓,要不然當時奉行明煮的雅典人,也不會以藐視神明和腐蝕年輕人道德的罪名,把你們的祖師爺蘇格拉底送上法庭了。”

正如田大教授給江大學生們所講的那樣,研究哲學具有一定的風險,用哲學的方式看待現實問題,會讓你發覺已知的事物變得陌生。事實上這也是蘇格拉底的死因之一,因為當時加入他那個哲學論壇的許多年輕人,結果都成了酒鬼。檢察官說蘇格拉底是個危險人物,誰說不是呢?

田文建哪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更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想了想之後,低聲笑道:“政委,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先不說在哲學上的造詣,我不及大師的萬分之一。甚至連研究哲學的目的,都有著天壤之別。他們是孜孜不倦的追求真理,我是不折不扣的功利主義,就知道學以致用,而且還隻學了個皮毛。”

哲學是一門涉及到意識形態的專業,要不國內的大中院校也不會把哲學教育的側重點放在馬哲、馬原、外馬研究上麵了。

真要是學無所成,光有一張含金量不高的博士文憑也罷。可眼前這位年輕人的確有點真材實學,可以說是中國第三代哲學研究人員中的佼佼者。正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他,一不小心就會“誤入歧途”,重蹈輔成老先生的覆轍。

正因為如此,王榮海隻要一有機會,就旁敲側擊的告誡一番。畢竟國內不同於國外,官場不同於民間,既然已經半腳踏進了官場,就絕不能犯原則姓的錯誤。

田大教授的回答王榮海似乎並不滿意,沉思了片刻後,接著問道:“那經濟發展與體製改革的研究課題是怎麽回事?三天兩頭開研討會,還隔三差五的下去調研,連我這個整天呆在空軍大院裏的人都收到了風聲,你們能不能把動靜搞小點?”

課題組人員不算多,但涉及的部門卻不少。更何況他那些誌同道合的朋友,都是在各自領域有著一定影響力的專家學者,甚至還去滬市把皇甫平創作小組的一位老前輩拉了進來,搞這麽大動靜,想不引起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和社科院的注意都難。

“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是盛世危言的升級版。”

田大教授頓了頓之後,接著說道:“相比之下,我現在敲的那些邊鼓簡直不值一提。再說我們也有我們的底限,隻研究不發表,就算出了成果,也僅供領導們參閱。”

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傻子。別看田大教授的許多觀點很尖銳,所作所為甚至還有些出格,但本質上還是很中庸的,與左右兩派相比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王榮海這才鬆下了一口氣,連連點頭道:“這就好,這就好。”

說話間,一男一女從電梯裏走了出來,手上還分別捧著鮮花,擰著禮品。田文建一愣,連忙迎了上去,一臉苦笑著說道:“胡主任、小芸姐,都這麽晚了,你倆怎麽來了?”

“這麽重要的曰子,我為什麽就不能來?”

西裝革履的胡報國,衝王榮海微微的點了下頭,指著緊閉著的產房,和聲細語地問道:“怎麽樣?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田文建攤了攤雙手,搖頭笑道:“進去快一個小時了,到現在還沒有動靜,我還真不知道。”

不等胡報國開口,跟韓井雲和成秋芳打完招呼的前藍天集團CEO秘書李芸,忍不住嬌笑道:“田教授,你這個爸爸當得可不稱職啊。有韓大姐在,做個B超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對我來說男孩兒女孩兒一個樣,與其那麽早知道,還不如留點懸念。”

“你小子,總喜歡跟別人來個不一樣。”胡報國樂了,一邊握著王榮海的手,一邊接著問道:“對了,名字取好沒有?”

田大教授才高八鬥,可自己孩子的名字就是取不好,見胡報國問了出來,頓時搖頭苦笑道:“不怕您笑話,這名字還真沒想好。胡主任,王政委,要不您二位幫著想想?”

“看來你的心思都用在罵娘上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連講十二場,場場不一樣,不費點心思還真不行。”

“誰說不是呢?”田大教授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為然的表情。

韓井雲急了,立馬站了起來,指著產房說道:“那趕快想啊,孩子馬上出來了,可不能連個名字都沒有,哪怕取個乳名也行啊。”

越急越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包括成秋芳在內的三位女士,都開動腦筋幫著琢磨。不是太俗,就是太洋氣。這時候,產房裏傳出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韓井雲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時間想了,幹脆把文建的名字倒過來,就叫田建文。”

“不行、不行、不行。”王榮海想都沒想,就連連搖頭道:“建文是明朝第二個皇帝朱允炆的年號,不吉利。”

雖然有點不吉利,但這個名字倒挺好聽,念著也順口。胡報國靈機一動,嗬嗬笑道:“那就把文建姐姐的名字倒過來,田靜文,靜下心來做學問,男女通用,省得再費心思。”

孩子哭了,門卻還沒開,田文建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哪裏顧得上再去想什麽名字?一邊扒門縫朝裏麵張望,一邊心不在焉地說道:“靜文就靜文,我看行。”

這個名字取得也太兒戲了吧?李芸忍不住地笑問道:“如果是雙胞胎呢?一個名字也不夠用啊。”

不等田文建開口,胡報國大手一揮,眉飛色舞地說道:“文字上麵加個雨還是雯,天上的雲彩,意境也好。實在不行還可以加個王字旁,古同‘瑉’,也可以念玟。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多好啊!”

前麵那個雯字還靠譜點,後麵那個玟田大教授卻不敢恭維。“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出自《荀子》,大意是‘瑉’這種類似與玉的美石,雖然有著很高的雕刻價值,但還是不如玉鮮明而美貌。

好在田大教授盡管不知道是男是女,但還是清楚的明白,絕不會是一對雙胞胎,根本用不著兩個名字。

十來分鍾的等待,讓已成為父親的田大教授備受煎熬。見一位中年護士笑吟吟的走了出來,田文建禁不住的抓著她胳膊,急不可耐地問道:“大夫,母子平安嗎?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危險肯定是不會有的,不然護士也笑不出來了,看著他那副急切的樣子,護士輕輕推開了他的雙手,微笑著說道:“是女孩兒,跟她媽媽一樣漂亮,六斤半重,恭喜了。”

“謝謝,謝謝大夫。”

田大教授欣喜若狂,伸手就要推門往裏麵鑽。韓井雲連忙一把拉住,搖頭笑道:“急什麽急啊?她們馬上就出來,你又不是沒在醫院幹過,把細菌帶進去讓大人小孩感染了怎麽辦?”

“這倒是,這倒是。”

田文建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一臉尷尬無比的表情。看著他那副抓耳撓腮的樣子,眾人頓時爆笑了起來。如果不是成秋芳的提醒,沉浸在初為人父幸福中的他,都忘了給已經返回老家的父親、姐姐、姐夫以及江城的師傅報喜。

一通電話還未打完,婦產科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田文建連忙收起手機迎了上去,小家夥是那麽的可愛,頭隻有洋娃娃那麽大。臉圓圓的,紅紅的,像隻大蘋果。在奶奶懷裏睡得很甜,兩隻眼閉得緊緊的,像兩條線。兩根眉毛像兩隻彎彎的新月,小嘴巴經常一動一動,好像在吃奶。

小娜還躺在裏麵,田文建不敢多看,貪婪的聞了聞小家夥,隨即跑了進去,扶著正被護士們推出來的小娜,急切地問道:“老婆,還好吧?”

“老公……對不起……是個女孩兒……”產後的小娜非常虛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看上去是那麽地我見猶憐。

田文建一邊撫著她的額頭,一邊和聲細語地說道:“女孩兒男孩兒一個樣,連爸媽都不在乎,你怎麽這麽封建呢?對了……胡主任和王政委他們幫咱閨女取名字了,叫靜文,靜下心來做學問的意思,也可以理解為文文靜靜。小名就叫文文,你看怎麽樣?”

“好的,就叫文文。”小娜一邊強撐著要坐起來,一邊緊抓著他的手,說道:“老公,我還想看看文文,你把她抱來讓我再看看好嗎?”

剛從田媽媽懷裏接過孩子的韓主任,連忙小心翼翼的俯下身來,微笑著說道:“瞧這雙水靈靈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似的。小娜……咱們文文長大了肯定跟你一樣漂亮。”

田文建這才發現,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睜著雙大眼睛,也不哭也不鬧,居然還流露出一絲調皮的神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