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領導,您怎麽親自來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走……咱們找個清靜點的地方坐坐去。”

逮誰咬誰的田大教授,就像真不知道自己是來找他興師問罪似地,要多熱情有多熱情,一見麵就伸出雙手,一副激動不已的表情。伸手不打笑臉人,田大教授的反應,把劉東川搞得哭笑不得,再次感謝了一番哲學係陳主任後,這才跟田文建走出了禮堂。

“去哪?要不還是我找個地方吧?”見田大博士手忙腳亂的摸口袋,劉東川苦笑著搖了搖頭,忍不住地笑問道。

上下班騎自行車,吃飯有飯卡,現在既不抽煙又很少喝酒的田文建,身上就帶了十幾塊錢。這還是出門時小娜硬塞口袋裏的,以防自行車在路上爆胎,要不連個補胎的錢都沒有。

囊中羞澀,田大教授有些尷尬,回頭看了看周圍後,突然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商店,嗬嗬笑道:“老領導,肚子等餓了吧?那邊有個小店,咱們一起去墊撥墊撥。”

劉東川心急如焚,哪有時間跟他一起去墊肚子?更何況這才下午四點,午飯還沒消化完,就算有時間也吃不下去啊。但看著他那副誠摯到極點的樣子,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想了想之後,幹脆把公文包交給秘書,一邊跟他往籃球場邊的小店走,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麽著?拉著我一起憶苦思甜呢。”

“老領導,您說哪兒去了?”

田大教授的確很受學生的歡迎,一邊衝給他打招呼的學生們微笑著點頭,一邊苦笑著說道:“課程安排的有點緊,上午那堂課剛完,就馬不停蹄的往這邊趕,不怕您笑話,到現在午飯還沒顧得上吃。”

新校區離這還真不近,再加上眼前這位不光是講課那麽簡單,完了之後還要留下來解答一些學生們的問題,剛才要不是陳主任打招呼,劉東川還不知道要等多久。這個小小的細節,讓劉東川很受感觸,便重重的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歎道:“現在像你這樣的教授不多啊,不容易,的確不容易。”

“什麽容易不容易的,隻是做好本職工作而已。”

小店不大,商品也不是很多,但由於在學校裏,競爭不是那麽激烈,生意卻一點都不差。見田文建二人走了過來,正圍著冰櫃挑選飲料的幾個同學,不約而同的讓開了身體,並熱情無比地打起了招呼。

學校裏的商店可以不用現金,田文建一邊跟學生們致謝,一邊指著冰櫃問道:“老領導,你要可樂還是綠茶?”

這樣的環境劉東川還真有點不習慣,見學生們好奇的盯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西裝革履的太正式了,連忙脫下外套,並嗬嗬笑道:“客隨主便,你看著點吧。”

“那就綠茶吧。嫂子,給我來兩瓶綠茶,另外再來兩包餅幹,恩……這個就行。”

“田教授,您又沒吃無法?”

很顯然,田文建並不是第一次來,老板娘不但知道他是誰,還知道他沒吃午飯。田大教授看來是真餓了,撕開包裝就擰出兩片餅幹往嘴裏一塞,一邊咀嚼著,一邊支支吾吾地說道:“沒顧上,就知道瞎忙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隨即走出小店,麻利收拾起樹蔭下的桌椅板凳,好讓他坐下來慢慢吃。

後麵是研究生院的宿舍樓,旁邊是江東的燈光球場,鬧中取靜,綠樹成蔭,環境還真不錯。這讓劉東川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大學時的生活,一邊抱著西服坐下,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小田,你還真是找了個好地方啊。說心裏話,我現在倒有點羨慕你了。”

“教書匠一個,有什麽好羨慕的?”

田文建回頭看了看球場,接著說道:“對了,老領導,您工作那麽忙,怎麽有時候跑來看我啊?”

提起這個,劉東川就是一肚子的氣,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明知故問!”

田文建這才反應了過來,連連搖頭苦笑道:“瞧我這事給辦得?把老領導都給得罪了。現在我就坐您麵前,盡管批評,別不好意思。”

“你現在可是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是專門批評……不……是批判人的人,我哪兒敢呢?”

“看來是真生我氣了。”田文建長歎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綠茶,倍感無奈地說道:“我承認,這事我辦得的確有點過,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還希望老領導能理解我們苦衷。”

劉東川急了,忍不住地問道:“什麽叫沒辦法的辦法?全國那麽多省市,為什麽偏偏跟龍江過不去?小田,你聞心自問一下,我劉東川有什麽對不起你?”

令劉東川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並沒有生氣,而是淡淡地說道:“老領導,說句心裏話,你我之間還真沒有什麽個人恩怨。真要是非得說誰對不起誰的話,那也是我田文建對不起你,總是給你添亂,甚至還很可能會影響到你的仕途。

既然您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也得說幾句心裏話。那就是這件事跟個人恩冤無關,完全是為了近百萬艾滋病患者的未來,為了咱們這個國家未來。”

上綱上線了,還國家的未來呢!劉東川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問道:“那跟龍江又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著呢。”

田文建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盡管經過高前輩、桂前輩等民間防艾人士的不懈努力,國內的疫情得以公之於眾,但並沒有引起從上到下的足夠重視。如果再不當機立斷的采取有效措施,任由艾滋病毒潛滋暗長,那對整個國家,整個民族而言將會是一個巨大的災難。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拿出足夠有說服力的證據。而除了龍江之外,我們很難得到相關的數據。”

龍江的艾滋病防控事業,自發現第一例被感染上的供漿員後,就引起了省委省政斧和市委市政斧的重視。雖然還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但相當於其他省而言,其重視程度和資金投入力度,都像剛剛結束的[***]一樣,走在了兄弟省市的前麵。

正如田文建所說的那樣,賀秉蘇教授等人就在石橋鎮防控點,整理了一套完善的病例資料。而疫情相對比較嚴重的南河省,不但沒這方麵的資料,甚至僅有省城一個艾滋病血液篩查實驗室。

那些因賣血而感染上艾滋病毒的患者,可能一生中連縣城都很少去,更別說去省城檢查。想在那兒收集資料的難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些,劉東川長歎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照你這麽說,我們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老領導,您可千萬別這麽想。”

田文建喝了一口綠茶,繼續說道:“治療艾滋病也是一種救災,但是這種救災比水災、地震的救災要難得多。而這個史無前例的災難,沒有政斧的介入是永遠都做不好的。我也相信就算沒有我們這些人,政斧總會有一天會對此引起高度重視。

可問題是那些有著決策權的高級官員,不是急於求成,一拍腦袋就做出不負責任的決策。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前怕狼後怕虎的研究研究,最後敷衍了事。”

他們的誌不在龍江,也不在J省,而是全國!

想起丁昊南上午說過的句話,劉東川猛地反應了過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驚問道:“你們想拿龍江作樣板?”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下頭,異常嚴肅地說道:“是的,畢竟相對於其他省市而言,龍江盡管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但還是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2%的死亡率和15%的死亡率,在別人看來或許隻是一個數字,可對艾滋病患者極其家庭而言,那就是長千上萬條鮮活的生命那。”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想把龍江樹立成艾滋病防控的正麵典型。盡管這也是政績的一種表現,可沾上艾滋病三個字卻一下子變味了。

劉東川可不想出這個風頭,連連搖頭道:“小田,我知道你是一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人,也知道艾滋病防控事業對國家和民族的重要姓。但這件事太敏感,由此而帶來的一係列社會問題也太多。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麽幹對兩百三十六萬龍江人民也很不公平,你們還是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見田文建低下頭來,一聲不吭,劉東川急了,接著說道:“我知道你隻是基金會的一員,這麽大的事你一個人也做不了主。所以我決定回去後就召開常委會,看能不能再追加兩千萬專項資金,劃撥給衛生、民政部門和紅會係統用於艾滋病的防治和救助。”

其中的利害關係,田文建哪能不清楚?甚至對劉東川還懷有一絲內疚。正琢磨著目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是不是把名字改一改,劉東川居然使了個激將法,同時還願意大出血。

看著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田文建忍不住地說道:“老領導,您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幹的壞事。我姐小時候特別喜歡打牌,我陪她打牌她可開心了。我為了把她手裏不多的壓歲錢都騙過來,於是瞎編許多遊戲規則,見錢贏得差不多了,又怕她向我媽告狀,我就拿著騙來的錢給她買糖吃,安慰她,她還很高興。”

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卻道出了“官辦社會福利”的真相。劉東川哪能聽不出其中的言外之意,暗罵了一句小狐狸後,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的那個什麽基金會,就能把錢用到實處?”

盡管田文建對那兩千萬並不感興趣,但還是微笑著說道:“至少說我們沒那麽多官,也不用養那麽多車。”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劉東川竟然也講了個不好笑的笑話,“你這一提,也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幹的壞事。家裏有兄弟姐妹的都知道,兄妹之間總會打架。我妹從小被我揍到小學,可是她會哭,一哭我媽就上來打我。時間長了,我妹也學聰明了,經常威脅我,有什麽好吃的不給她,她就哭給我看!”

田大教授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老領導,原來您也知道沒有監督的權力終歸會被濫用啊?既然你不放心我們,我們也不放心你,那我們幹脆互相監督得了。”

“那也得有個基礎啊,最少也得達成個什麽共識。”劉東川點上根香煙,意味深長地說道。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毅然說道:“名字明天就改,就叫紅絲帶愛心基金會。老領導,您看怎麽樣?”

兩千萬防控資金還在財政賬戶上,並沒有像丁昊南省長所建議的那樣搞什麽“政斧購買服務”。這個結果讓劉東川欣喜若狂,想都沒想便斬釘截鐵地說道:“基金會可以派人參加市縣兩級艾滋病防控領導小組,並有權監督衛生、民政以及紅會係統的專項資金使用情況。”

基金會是缺錢,可樹大招風,絕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再橫生枝節。田文建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老領導,那咱們就這麽說定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看著劉東川那副興奮不已的樣子,田文建突然想起了什麽,突然笑道:“對了,世界衛生組織前總幹事,現‘我的朋友’基金會副主席喬納森先生,以及歐洲銀行家、慈善家馬丁-哥頓先生,三天後會去龍江實地考察。不出意外的話,外交部和衛生部會派員陪同,老領導,您準備準備吧。”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但不管怎麽說,總被蒙在鼓裏被打個措手不及的好。劉東川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即忍不住地問道:“小田,要是我今天不來,你小子是不是會一直瞞下去?”

田文建消滅掉最後一塊餅幹,打著飽嗝,不無得意地笑道:“哪兒能呢?老領導,就算您今天不來,基金會後天也會發布一份報告,向公眾如實披露龍江的艾滋病防控情況,以及介紹相關的經驗。”

“唉……真不知道該誇你還是該罵你。”

劉東川站了起來,看著球場上跑得大汗淋漓的學生們,意味深長地說道:“小田,雖然咱們共事的時間不長,但有一句話我還是不吐不快。國內不比美國,人怕出名豬怕壯啊!”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番好心,但田文建還是搖頭說道:“老領導,在我看來恰恰相反,現在的名氣還不夠大,畢竟隻有名氣大了,才能實實在在的幹點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社會影響力和政治影響力同樣重要。如果沒有“聖人張巡和食人張巡”的爭論,沒有教育部長江學者,眼前這位根本就無法把艾滋病這個話題炒得如此之熱。據說連中南海都向一直被打壓的高Y潔和桂X恩兩位老前輩發出邀請,由此可見社會影響力的重要姓。

想到這些,劉東川忍不住地問道:“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有沒有達到你們的預期?”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凝重地說道:“出不出錢的問題已經沒什麽懸念,現在的問題是出多少錢?誰出這個錢?好在剛經曆過一次[***],上上下下心有餘悸,隻要我們再添幾把火,應該能在世界艾滋病曰前解決問題。”

麵對著眼前這位年輕的教授,劉東川突然感覺自己的那點成就,簡直不值一提。想到有關於任然的那些風言風語,再想到他和任然那特殊的關係,劉東川權衡了一番,還是一語雙關地問道:“對了……小田,在美國那麽多年有沒有見著任潔?那丫頭跟你一樣,一走就是好幾年,說實話,我還怪想她的。”

任潔!

田文建愣了好一會,才想起她是任然家的千金。四年前在自己的婚禮上見過一麵,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劉東川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一直蒙在鼓裏的田文建,突然反應了過來,連忙回頭看了看四周,見沒什麽人後,才湊到他耳邊,急不可耐地問道:“老領導,任潔也出國了?”

“出國了,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這老任也真是的,論輩分你也是個長輩,居然也不知會一聲。”這種事點到為止即可,劉東川頓了頓之後,若無其事的拍了拍他胳膊,嗬嗬笑道:“算了,既然你不知道,就當我沒說。我先回去了,有什麽事電話聯係。”

美國的學費不是一般的貴,任然哪來這麽多錢?就算出國留學,那起碼也得等高中上完了再去,出國那會任潔才上高中,任然為什麽那麽急?

劉東川臨走前的一句話,把田文建搞得心煩意亂,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想打電話問個明白,又怕傷了兄弟間的感情。什麽都不問,又像一塊石頭壓在心裏。

在球場邊徘徊了近半個小時後,田文建終於掏出手機,若無其事地約任然的老搭檔黎誌強出來坐坐,想探探他的口風,好證實自己最可怕的懷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