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五月熱,六月悶,七月八月不出門。現在已進入最炎熱的七月,連心情都變得比往常煩躁。從苗書記辦公室出來,丁昊南心情特別的沉重。短短二十分鍾的談話,讓他心裏起了好幾道波瀾,身上也有了汗。

丁昊南努力將這份沉重壓在心底,沒事的,真的沒事,這隻是正常的組織任命。他這麽安慰著自己,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下樓。

就在全省上下全力抗擊[***]之時,組織部王部長在一次體檢中被檢查出患有胃癌。按照出一進一的慣例,兩個月前才從中央空降下來一個宣傳部長,現在空出的這個組織部長理應由省委推薦。

可中組部卻駁回了省委的推薦人選,而是派來了一個李逸風。盡管丁昊南隻是省長,在人事任命上並沒有決定權,但他還是省委副書記,還是J省領導班子中舉足輕重的一員。

一朝天子一朝臣,J省那位被戲稱為“包工頭”的省委書記落馬,以及這次組織部長推薦人選的被駁回,讓丁昊南如坐針氈。暗想這是不是新一屆領導班子,要進行大規模人事調整的信號?

從廉潔的角度上來看,丁昊南自認為還是經得住考驗的。但走到如今這個高度,廉潔、政績倒成了次要的,關鍵是路線上決不能犯錯誤。

省政斧和省委並不在一棟樓裏辦公,一路之上,來來往往的委辦人員紛紛打招呼,害得他不得不微微著點頭示意。還好,政斧大樓電梯裏沒人,丁昊南摁了一下“6”,長長出了口氣,回想起苗書記談話的內容來。

剛要思考,電梯停了,進來一個人。丁昊南趕忙調整一下表情,就聽趙維明說道:“丁省長好。”丁昊南微微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趙維明這才注意到丁昊南的神情不那麽專注,他不理趙維明,趙維明也不好貿然開口,顯出幾分尷尬,臉上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電梯很快就到了6樓,趙維明如釋重負地出口氣,衝他點點頭,做了個請的姿勢,丁昊南這才反應過來,幹咳了兩聲,掩飾了下他的失態,挺著腰杆走了出去。

看來今天來得不是時候,趙維明暗歎了一口氣,正琢磨著是不是摁電梯回自己的辦公室,剛走出電梯的丁昊南突然回過頭來,“老趙,是不是找我的?”

聲音不太正常,肯定是有什麽心事,但趙維明還是點頭說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事,丁省長,如果您太忙的話那就算了。”

在所有的副省長中,眼前這位算是最省心的一個。可能是因為他是從國企上來的原因,從不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也不像那位總是對這不滿,對那看不順眼的明煮黨派副省長,時不時的給自己添亂。

更何況人家對自己一直很尊敬,落實自己的意圖更是不折不扣,丁昊南可不想給人以盛氣淩人的感覺,連忙笑道:“來都來了,難不成還能讓你再跑一趟?”

丁昊南太忙了,他的是真忙,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演戲給誰看,省長這個位子根本就不容許演戲。隻要一進辦公室,這個批示那個文件,就把他綁架了,想動一下身子都沒空。想到這些,趙維明忍不住地問道:“丁省長,您真有時間?”

“我說老趙,你什麽時候也變得矯情了?”

走進辦公室,丁昊南軟倒在真皮大沙發上,看來是真渴了,抓起拿起杯子就一飲而盡。趙維明沉思了片刻,似乎看出了點什麽來,遞上根香煙,一邊掏出打火機幫他點上,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苗書記這個月已經跑了四趟京城了吧?”

“什麽意思?”丁昊南一愣,猛地坐了起來。

“沒什麽意思,我就是這麽隨口一說。”

能坐到副省長的位置,哪怕不入常,沒有一點背景顯然是不可能的。丁昊南這才意識到身邊這位好好先生,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便似笑非笑地問道:“老趙,胡主任現在還好吧?”

趙維明跟胡報國的關係,是省委省政斧公開的秘密。見丁昊南問了出來,趙維明便搖頭苦笑著說道:“我看這個國資委啊……也是先天不足,根本就別指望它能解決‘九龍治水’的問題,摸到哪兒哪兒癢,報國現在是被搞得焦頭爛額啊。”

這個老滑頭,說了一大堆等於什麽都沒說。官場上逢人隻說三分話,雙方關係不到一定程度,誰還能跟你敞開心扉?

丁昊南沉思了片刻,突然說道:“老趙,吃水不忘挖井人,現在想想,讓你留在J省還真是委屈你了。”

決定藍天控股集團歸屬時,趙維明是有機會上調部委的。甚至還有傳言位置都給他準備好了,不是國防科工委副主任,就是一央企掌門人。可省委省政斧為了順利接管,愣是將他強留了下來。

這是一個心結,說得太多就會給人以居功自傲的討官之嫌。盡管趙維明對省委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極其不滿,但還是不無自嘲地說道:“政斧裏麵人家叫我趙老板,進了企業人家叫我趙副省長,放眼整個J省,就我一家別無分號啊。”

“你在經濟領域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嘛,老趙,千萬別泄氣,一定要相信組織。”

在J省,苗書記就是組織。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怎麽相信?再說官場上一個蘿卜一個坑,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你那時候硬是把我留下來,如果想做補償早就做了,還能讓我趙維明在這有名無實的副省長位置上一坐就是兩年?

藍天控股集團是很輝煌,可以說是他趙維明在人生中最光彩的一頁,但同時也限製了他的發展。誰都知道他在擔任副省長之前是國企老總,並沒有主政一方的經曆,這就意味著他的仕途比任何人都要窄,機會更是不容輕易錯過。

官場上年齡是個寶,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趙維明再也不能等了,便意味深長地說道:“丁省長,逆水行舟沒那麽容易,再說本來就不是同舟共濟的人,何必……”

省委那位跟剛落馬的“包工頭”同屬一係,如今大佬都卸任了,就算沒有被牽連,也不會有多大的作為。丁昊南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卻不能與之決裂,一旦真那麽做了,會給人以不顧全大局,不顧班子團結的感覺。

丁昊南上位,自己才有機會,看著他那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趙維明趁熱打鐵地說道:“一個半小時前我接了個電話,是文建打來的,他請我幫他給315廠打個招呼,訂幾個最好的房間。”

盡管外麵把田文建罵的狗血噴頭,但丁昊南對其人品還略有所聞。一個上下班都騎自行車,從美國回來卻穿得普普通通,吃飯都跟學生們一起排隊,從不搞任何特殊化的人,居然一反常態的請副省長幫著訂最好的房間……再想到他身後站著的各派大佬,丁昊南猛地反應了過來,緊盯著趙維明的雙眼,急不可耐地問道:“知道他的客人是誰嗎?”

“開始我也沒在意,後來越想越不勁,要知道如果是普通朋友或者是軍方的人,要麽不會要最好的房間,要麽就會安排在機場特招休息。他沒說是誰,我也不好多問,但我還是留了個心眼,讓招待所留意一下客人的身份。”

說到這裏,趙維明突然停住了,回頭看了看四周,這才湊到丁昊南耳邊,興奮不已地說道:“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竟然是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喬偉。”

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喬偉這個名字無疑非常陌生。但對丁昊南這些省部級高官而言,這個名字早就是如雷貫耳。喬偉可是三號首長的左右手,電視裏每次播放三號首長出訪,都能看到他微笑著站在首長身後。

丁昊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驀地站了起來,不無緊張地問道:“老趙,麻煩你再打聽打聽,一定要搞清楚除了喬偉之外還有誰?”

見丁昊南快步走到辦公桌邊,抓起電話就準備向京城的朋友打聽消息,趙維明連忙說道:“丁省長,先別急嘛。其實我來之前都打聽清楚了,喬副主任並不是隨首長下來微服私訪,而是陪老婦人回虎林老家掃墓。”

“早說嘛,讓我虛驚了一場。”

丁昊南這才鬆下了一口氣,但還是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斬釘截鐵地說道:“老趙,現在是下午三點,晚飯前趕到龍江還來得及。315廠是你的根據地,麻煩你幫我安排一下。”

…………………………………………………與此同時,還不知道自己一個電話已暴露了喬偉行蹤的田文建一行,已參觀完空軍醫院,正在李國安的陪同下趕往盤山縣。

老太太需要休息,女眷自然也就沒跟來,再加上祭奠的任務業已完成,喬偉的心情與來時相比好了許多。居然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景色,一邊破天荒的跟田文建聊起了時政。

“……搞得清楚的知道你小子是個好人,搞不清楚的還以為你是在跟那些人遙相呼應,Z派那些人更是陰差陽錯的來了個歪打正著。不得不承認,你小子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居然什麽事都讓你給趕上了。”

紛爭的始作俑者田大教授沒有上場,不等於他不關注場上的態勢。正如喬偉所冷嘲熱諷的那樣,田文建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一次很正常的學術討論被上傳到網上後,便引來了Z派大佬們猛烈地抨擊。

細說起來這也沒什麽,都說不遭人忌是庸才,罵就讓他們罵幾句,反正罵也罵不死人。可偏偏這時候香港學者站了出來,在香港市民激烈反對基本法第23條的敏感時期,不但引用田文建所舉的例子,甚至還有田文建的方式,隱射中央政斧和香港政斧的立法行為。

罵人最怕就是沒有聽眾,更怕沒有對手。這無疑中的Z派大佬們的下懷,一下子將問題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同時也坐實了田大教授“裏通外國”的漢殲賣國賊名聲。

麵對著喬偉的冷嘲熱諷,田大教授苦笑著搖了搖頭,將整個事件從頭捋了一下後,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喬主任,歸根結底啊……還是你們走了一步臭棋。香港是什麽社會?英國人雖然走了,但卻給他們留下了一套完善的法製。一國兩製喊得震天響,背地裏卻想來個釜底抽薪,這不是明擺著自己扇自己的大耳刮子嗎?”

“打住!我是就事論事,您千萬別見怪。我也知道您想說什麽,但也得讓我說完吧?”見喬偉要開口,田文建立即擺了擺手。

喬偉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說呀,我讓你說,看你小子狗嘴裏還能吐出什麽象牙來?”

“我說你們走了一步臭棋,是說你們不但用錯了方法,還用錯了人。”

田大教授擺出一副領導的嘴臉,陰陽怪氣地說道:“要注意方式方法……天天講、時時講、刻刻講,可到最後呢?竟然選擇了一個最急功近利的方法。你以為香港人都像我們這樣好說話呀?人家是有公民意識的。連最簡單的‘溫水煮青蛙’都不會,真不知道你們那些智囊是不是小學畢業的。”

“話糙理不糙,有點意思,繼續說。”

“說你們用錯了人,不單單指用錯了律政司長,還有那個比我更口無遮攔,連‘希特勒也是明煮製度選舉出來的’,都說得出來的女保安局長。如果不是一個事先沒調查研究,一個事後滿嘴跑火車,事態能激化到今天這個程度嗎?”

從內心來講,喬偉也認為那位已卸任的副總理,在這個問題上的確有些急功近利了。但這些話隻能藏在心裏,絕不能從他嘴裏說出來。至於“用錯了人”,則是田大教授對人事任命製度的指桑罵槐。

看著田大教授那副搖頭晃腦的樣子,喬偉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但還是若無其事地問道:“那你看最後會是一個什麽結果?”

令他倍感震驚的是,田文建居然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還能有什麽結果?無非是顏麵掃地,慘淡收兵唄。哦……對了,這對香港市民來說,未嚐不是件好事。畢竟某些人喜歡得寸進尺,今天能搞出23條,明天就能來個33條,43條,直到華夏一統,世界大同為止。”

在這個人人都喊“中國可以說不”、“中國不高興”的時代,連一些政界人士都認為就算絕大部分香港市民反對,但事關國家安全,23條必然也必須獲得通過。

田文建這時候卻來了個“顏麵掃地”、“慘淡收場”,怎麽能讓喬偉不吃驚?要知道就在他離京前,香港特首才向中央政斧委婉表示立法會不會有足夠支持票通過,準備撤回備受爭議的《國家安全條例草案》。

“聖人張巡?食人張巡?”這個毫無意義的紛爭最終會是什麽一個結果?喬偉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三號首長既然說出那番話,就絕不會坐視不理。而田文建無疑是這場紛爭最大的受益者,從一個名不經正傳的大學副教授,成為學術界無人不知的知名學者。

施政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就算貫徹執行上級領導的意圖,那也需要一個良好的施政氛圍,也隻這樣才能做到水到渠成。沒有氛圍那就得創造氛圍,請一些具有公眾影響力的專家教授幫著搖旗呐喊,則是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套路。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自己就快被外放了,可這些年來一直謹小慎微,在地方上沒有一點基礎,甚至連主政一方的經驗都欠缺。

對自己接下來的去向已經有一點底的喬偉,突然眼前一亮,暗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與其舍近求遠,何不如把眼前這個眼界寬、腦子活、水平高的家夥納入麾下。就算他無心仕途,也可以讓他給自己當個智囊。

一番權衡後,喬偉終於打定了主意,一邊掏出香煙點上,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甜瓜,洋墨水喝多了不一定是什麽好事兒,有時間也要看看經史子集,以史為鏡嘛。”

田文建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喬主任,您不就是想提醒我楊修是怎麽死的嗎?”

見副駕駛上的李國安那副瞪目結舌的樣子,喬偉意識到說得太多了,立即岔開了話題,指著前麵隱約可見的村鎮,淡淡地問道:“李書記,前麵就是石橋鎮吧?”

“是,就是石橋鎮。”

這時候,坐在後排的陳紅軍,突然從包裏掏出一鼓囊囊的信封,一邊遞給田文建,一邊異常嚴肅地說道:“錢不多,但卻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她讓我委托你全權辦理。”

千裏送鵝毛,禮輕意重!更何況今天是老將軍的忌曰,對喬家而言有著特別的意義。田文建沉思了片刻,鄭重的接了過來,但還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咱們等會以看為主,至於老人家的心意嘛……還是回去後交給賀教授他們吧。”

喬偉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長歎了一口氣後,倍感無奈地說道:“甜瓜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軍哥,就這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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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