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留學是件大事兒,接到田文建打來的電話後,已回省電視台上班的陳潔,毫不猶豫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叫上丈夫陳擁軍,匆匆趕到華新社家屬區,與田文建夫婦和付建國夫婦一起研究這個問題。

“……說不動心是假的,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這說走就走,誰放得下呀?”小娜輕歎了一口氣,一臉猶豫不決的表情。

陳潔點了點頭,拉著她的小手,感同身受地說道:“是啊,這件事是太突然了。好不容易才走上了正規,一切又都要從頭再來,換著我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三個大男人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把客廳裏搞得烏煙瘴氣。小娜的哥哥顧小軍則主動跑進廚房,給眾人張羅晚飯。由於討論的話題太過重要,還時不時的走到門邊聽幾句,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妹妹和妹夫會不會真出國。

當著女士們的麵,許多事連提都不能提,毫無疑問,這麽討論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萬般無奈之下,田文建突然抬頭說道:“姐夫、三哥,要不咱們到前麵坐會兒。”

三嫂猛地反應了過來,立即撩開袖子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隨即苦笑著看著陳潔和小娜,不無尷尬地說道:“都四點半了,我得去幼兒園接淘淘。小娜,你有證,要不你開車送我去?”

“我們一起去吧,順便去菜場再買點菜。”不等小娜開口,陳潔便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說道。

小娜是新手,田文建還真有點不放心,見她從三哥手上接過車鑰匙,禁不住地提醒道:“下班時間路上人多,小心點。”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小娜笑了笑,然後探出頭去,衝廚房喊道:“哥,跟我們一起去菜場吧,看家裏還缺點什麽。”

“哦,來了!”

顧小軍連忙關掉火,一邊摘下毛巾擦手,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道:“姐夫、三哥,那我就出去了?”

大舅子有點靦腆,幹什麽事都得請示匯報。不過話又說回來,身邊這兩位一個是市領導,一個是百年影像老板,對他這個打工仔來說都是大人物。但令田文建啼笑皆非的是,顧小軍對外他們二位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對自己則敬而遠之。

小娜她們剛出門,陳擁軍便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說道:“小建,不是姐夫危言聳聽,你這次幹得的確太過分了。如果你不是黨員,不是虎林縣代縣長,給你扣頂大帽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龍江那灘水很混了,繼續摻和風險很大。趙書記這麽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看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付建國重重的點了下頭,深以為然地說道:“擁軍說得對,龍江的事你就別再摻和了。連你都知道南方生物科技菌種的推廣有多可怕,趙書記那麽大的領地能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有了全盤的考慮,讓你走就是怕你打草驚蛇。”

問題上升到一定高度,什麽良心、什麽道德全扯淡,講究的是一個遊戲規則。在農民減負這個問題上自己已經犯規,而在與李家的博弈中,他田文建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

付建國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曹偉新的引狼入室和李家老二的貪婪,已觸及了趙正東能夠容忍的底限,就算沒有自己橫插一腳,趙正東早晚也得出招。

想到這些,田文建微微點了下頭,萬般無奈地說道:“與其留在這裏礙手礙腳,還不如一走了之。既然兩邊都把我當成了絆腳石,那我就識相點,不要繼續討人嫌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就對了嘛。”

付建國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銀行貸款你還了,賬上的錢一分都沒動,折合成美元大概有三萬多,雖然頂不了什麽大事,但也能讓你倆在那邊堅持一段時間了。”

陳擁軍飛快了盤算了一番,跟著說道:“我這還可以湊二十萬,明天讓你姐給你帶來。”

剛剛還完貸款的田文建,可不想再欠一屁股債,立即說道:“有師傅和安子在錢倒不是什麽問題,關鍵是我到了美國能幹什麽?省委組織部什麽都不管,江校長和聞教授對我的期望又那麽高,真要是拿個野雞大學文憑回來,那還不把他倆給活活的氣死?”

“不是哈佛就是耶魯,他們的要求還真不是一般的高。”

陳擁軍點了點頭,忍不住地笑道:“省委的那個中青年幹部培訓計劃,一不用入學考試,二不拿文憑。雖然調子定得那麽高,連團省委書記都親自出馬擔任總團長,可歸根結底還是個短期培訓。說句不中聽的話,也就比組團去旅遊好點。跟正兒八經的靠常春藤名校,有著天壤之別。”

付建國沉思了片刻,突然笑道:“越是這樣,你越是要努力。那麽多人出國參加培訓,就你一人拿文憑回來了,這是什麽概念?別忘了這是省委組織的,跟自費留學可不一樣。”

“三哥,你說得倒輕巧。想考耶魯或哈佛的研究生,既要準備托福考試,又得準備STA考試。人家還要看你的曰常學習和有沒有什麽特長,有沒有參加過什麽社會活動,有沒有領導能力?我大學怎麽畢業你又不是不知道……”

見田文建訴起了苦,陳擁軍便忍不住地笑罵道:“這樣的機會對別人來說是求之不得,你小子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我就事論事嘛。”田文建直起腰來,指著門外接著說道:“我一個倒也沒什麽,就算一事無成還能學人家打打黑工,可小娜呢,我能看著她受苦嗎?”

付建國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小建,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每次才幹出點眉目,就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被人掃地出門?在我看來有兩個原因,一是你的工作方式有問題,總是急於求成,想一口吃個胖子;二就是你從未真正掌握過權力。

理論上來說要依靠人民群眾,可事實上呢?你的烏紗帽卻捏在上級的手裏。想真正的幹出番事業,想不用像現在這樣被人家調來調去,就得走到一定的高度。而現在就是一個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見田文建愣住那裏一聲不吭,陳擁軍幹咳了兩聲,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無心仕途,可教書也需要足夠的水平啊。攝影不登大雅之堂,如果再不充實自己,豈不是誤人子弟?”

“是啊,我是得衝衝電了。”

人是種奇怪的動物,總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以前看別人出國留學,總是那麽的不屑。可落到自己身上,卻又另當別論了。

經過一番權衡,小娜還是毅然答應跟田文建前往。由於省委組織部的曰程安排的緊,連老家都沒回,二人便收拾行李,在團省委陶書記的率領下,搭乘國航班機趕赴美國。

對其他參加培訓計劃的中青年幹部而言,培訓團是組織。可對田文建夫婦來說,省委組織部的赴美培訓團就是個旅行社。因為從波士頓羅甘將軍國際機場降落後,他倆就要與大隊人馬分道揚鑣,接下來的衣食住行全得靠自己,組織上的光是一點都沾不著。

正看著舷窗外的白雲入神,前排的一個副廳級幹部突然回過頭來,滿麵笑容地打趣道:“田書記,你可是羨煞旁人啊!不但可以帶嬌妻過來,還可以自由活動,就算陶書記也沒有這個待遇啊。”

古城市副市長高陽,今年四十二歲,在省委黨校參加出國培訓時見過兩次。放眼整個團,他算是年輕的了。田文建回過頭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說道:“高市長,您的衣食住行都有組織管,而我呢?全得靠自己不算,還得想辦法賺錢養老婆,您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見小娜睡得很香,高陽便低聲說道:“能一起出來就是緣分,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說說吧,你下飛機後有什麽打算?”

“兩眼一抹黑,什麽打算都沒有。”

田文建探頭瞄了瞄前麵的陶書記一眼,繼續說道:“真要是混不下去了,那我就去領事館找你們。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高市長,到時候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你小子,跟我就沒一句實話。”

說話間,揚聲器裏傳來空姐甜甜的聲音,通知飛機十分鍾後降落,提醒大家係好安全帶。小娜驚醒過來,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眼,一邊哈欠連天地問道:“到了?”

“到了,馬上就降落。”

中國駐波士頓領事館的外交人員,早等候在機場出口處。見他們正往這邊張望,團省委陶書記連忙迎了上去,跟他們握手問好,感謝他們在百忙之中能過來接機。

領事館似乎對J省的“中青年幹部培訓計劃”很重視,前來接機的竟然是一位副領事。在陶書記的介紹下,挨個與眾人握手。當介紹到田文建夫婦的時候,副領事一閃即逝過驚訝的表情,隨即招呼眾人提行李上車。

人家是去開歡迎會,田文建可沒興趣湊這個熱鬧,一邊婉拒著領事館人員的好意,一邊四處張望,暗罵安曉彬怎麽到現在還沒來。

從培訓到現在都沒跟田文建說過話的陶書記,突然走了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誠懇之至地說道:“田文建同誌,雖然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但我們還是一個集體。如果遇到了什麽困難,盡管來紐黑文大學找我。”

“謝謝,謝謝陶書記的關心。”

說話間,安曉彬和肖淩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跑了過,一邊擰起地上的行李,一邊氣喘籲籲地說道:“第一次來波士頓,竟然走錯的路。兄弟,讓你久等了。”

“小娜,你可想死我了。”肖淩更是緊抱在小娜,興奮不已地驚叫了起來。

田文建看了看他們的身後,忍不住地問道:“你沒開車過來的?”

安曉彬點了點頭,一邊提著行李往停車場方向走去,一邊嗬嗬笑道:“215英裏,如果不堵車的話,四個小時就能到。今天運氣真不怎麽樣,不但堵了半個多小時,還走錯了一次路。”

肖淩鬆開小娜,狠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說道:“我讓你提前半天過來,可你就是不聽。還好趕上了,如果趕不上,你讓文建和小娜怎麽辦?”

小娜連忙插了進來,搖晃著她的胳膊,吃吃笑道:“這不是接到了嗎?再說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大不了等一會兒唄。”

安曉彬點了點頭,指著小鳥依人的小娜,哈哈大笑道:“還是小佛爺懂事兒,看來哥真沒白疼你。”

“得,我老婆不用你疼,你把淩姐疼好就行了。”

“玩笑開完,言歸正傳。”

安曉彬拉開後備箱,一邊往裏麵塞行李,一邊笑道:“你師傅昨天就過來了,這會兒正在酒店等你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肯定要你倆呆在波士頓。在這個問題上你倆的立場一定要堅定,可別見人家有錢,把咱這兄弟給忘了。”

在三哥付建國和姐夫陳擁軍看來,出國是鍍金的一種方式,可以為將來的仕途打個基礎。吳博瀾、江校長和聞教授等老前輩,希望田文建能學業有成,這就意味著留在擁有著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波士頓劍橋城,是眼前最好的選擇。

而剛采購了三艘廢輪,嚐到一點甜頭的安曉斌,則希望田文建去紐約跟他一起做生意。至於學習嘛,完全可以像他一樣,先去報個名,有時間就學,沒時間就算,反正美國的大學不限定時間,早畢業晚畢業都一個樣。

肖淩可不想田文建就這麽荒廢了,連忙說道:“別聽他的,這事你們自己拿主意。”

田文建跟小娜對視了一眼,若無其事地笑道:“不急,還是見過師傅他老人家再說吧。”

安曉彬可不想夜長夢多,一邊發動起轎車,一邊搖頭晃腦地說道:“兄弟,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誰不想念個好大學?可想是一回事兒,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兒。越是名牌大學,入學條件越高,與國內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相比,有之過而無不及,就你肚子裏那點墨水……嗬嗬,再給你五年還差不多。”

盡管清楚的明白他並沒有危言聳聽,但小娜還是忍不住地說道:“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曉燕姐不是憑本事考上麻省理工學院了嗎?她就是我們的榜樣。”

安曉斌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人比人,氣死人!一年有多少人來美國留學,可又有幾個能考上常春藤名校?小佛爺,讀書是要靠天分的,不是哥瞧不起你,你還是早點死了這個心吧。”

田文建打了個哈欠,甕聲說道:“說心裏話,上常春藤名校我還真沒奢望過。但既然來了,那就得努力努力。至於能不能考上,則是另外一回事兒。”

肖淩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地說道:“讓自己不留遺憾才是最重要的,文建,姐支持你們。”

吳博瀾下榻在麻塞諸塞州議會大廈旁邊的自由酒店,這家四星級賓館真不是一般的貴,住一晚普通的雙人間竟然需要216美元,折合人民幣高達1500,還不含稅。好在這一切都有吳曉燕這個大財主買單,客隨主便,田文建也不客氣,便大大咧咧的住了下來。

“……劍橋城就在那邊,等搗完時差,就讓你曉豔姐帶你們去轉一圈。”

老爺子很高興,站在落地窗前眉飛色舞地介紹著,連女兒都插不上嘴。事實上麵對著這個女強人,不但田文建有幾分拘束,連平時不拘小節的安曉斌,都有點放不開。

“曉豔姐,讓你大老遠的從舊金山跑過來,真不好意思啊。”

“說這些就見外了,再說這幾天公司也不忙,我正好帶爸出來散散心。”

吳曉燕坐了下來,一邊給田文建和小娜遞上兩份材料,一邊微笑著說道:“我給你倆在語言班報了名,等安頓下來就過去加強下英語。住的地方也給你們找好了,房東是個美國老太太,一點都不古板,很容易相處。

至於報考嘛……先不急,一些材料還需要準備,總而言之全麵點的好。當然,這也需要你的配合,比如你以前有沒有參加過全國奧賽,有沒有參加過公益活動等等,最好有書麵證明。”

這些都不是硬姓指標,而是加分指標。硬指標是托福、SAT,如果差一點點,隻能用加分指標來彌補。但報考哈佛的學生,個個都有國際奧賽金牌或有文體方麵的特長,如果沒有點準備還真不行。

至於有沒有參加過社會公益活動,其實就是想看你對社會的責任感和愛心認知,並看你有沒有長期堅持的毅力。在社會活動中的出色表現,可以反映出一個人的人品。畢竟哈佛出來的人是要對社會做出貢獻和負責任的人。

見田文建流露出沮喪的表情,吳博瀾笑了笑,不無得意地說道:“哈佛對社會名人的推薦信非常看重,江校長他們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推薦信。再說你報考的又不是商學院和法學院那些熱門專業,如果努力一下的話,希望還是比較大的。”

江大也是百年學府,盡管意識形態不同,但校長的推薦信還是很有分量的。這讓田文建十分感動,正準備說點什麽,安曉斌突然冒了句:“學哲學也好,至少說學費比其他專業便宜。”

吳曉燕點了點頭,環視著二人,似笑非笑地說道:“在美國讀醫科、商科、法學都是比較昂貴的,許多美國本土學生也要靠貸款來完成學業。這主要是因為他們畢業後的工作非常賺錢,還貸比較輕鬆。

不過話又說回來,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兒去。等安頓下來後,你倆得趕快找工作。我想肖淩應該比較有經驗,你們可以向她請假請假。”

她的言外之意很清楚,那就是對田文建二人的幫助就這麽多了。千萬富豪如此小氣,這讓安曉斌很是不爽,想都沒想,便若無其事地說道:“兄弟,你的學費我包了。”

不等田文建開口,吳曉燕便針鋒相對地說道:“安先生,我很欣賞您的慷慨,但我還是認為,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肖淩反應了過來,連忙拉了拉安曉彬的胳膊,尷尬不已地說道:“曉燕姐說得對,這的確不是個什麽好主意。從學習的角度上來看,隻有出去工作才能融入這個社會,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學好英語。

另外,家庭環境不但不會影響到文建的申請,還可能有利於申請。比如申獎學金或助學金,或者,還看中你能在那麽艱苦的條件下,考上那麽好的學校而覺得你很非凡,或有可貴的品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