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要做的事太敏感,來曆不明的人絕不敢留在身邊。一個普普通通的義務兵能進縣委開車,打死田文建都不相信他沒點關係。將小娜送上回江城的大巴後,田文建幹脆也將他打發回了虎林,獨自一人乘出租車趕往龍門江度假村。

冬天黑的早,這才六點,機場路兩側的路燈都已亮了起來。剛給司機付完車費,就見兩輛黑色奧迪轎車,一前一後緩緩駛進了大門。

陸續下車的兩名乘客很神秘,大衣領豎得高高的,還戴著頂禮帽。服務生剛拉開車門,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大堂,兩輛轎車也不約而同的滑出門廳,一溜煙的駛去大院,消失在漆黑的夜空裏。

田文建回頭看了看,隨即跟了進去,不等迎麵走來的服務生打招呼,便擺了擺手,輕車熟路的乘電梯上了五樓。

這一層是藍天控股集團高管們的房間,正常情況下都不對外營業。連集團公司的一些會議,都在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召開。

剛走出電梯,一身便服的開發區公安分局副局長孫國勇,立即迎了上來,指著前麵的房間,低聲說道:“客人都到齊了,在518房間。”

田文建拍了拍他肩膀,隨即一聲不吭的走了過去。推開房門,隻見龍江市委書記劉東川、市委副書記任然和市紀委杜書記,正在圍坐在茶幾邊等著自己。

正準備開口打招呼,任然站了起來,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淡淡地說道:“時間很緊,等會還得回去開常委會,不要那麽客氣。”

“是,任書記。”

劉東川麵色沉重,捧著一個藍色封皮的小筆記本,緊盯著他是雙眼,凝重地說道:“田文建同誌,你的擔憂潤澤同誌已向我匯報過了。但還有一些情況不是很明白,這才請你過來當麵匯報。”

紀委杜書記端著茶杯,銳利的目光在他身邊掃來掃去,就像要看穿他似地。或許是搞紀檢工作的緣故,對誰都表示懷疑。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輕輕的坐到三人麵前,異常嚴肅地說道:“調查報告是藍藥提供的,盡管材料很詳實,但這麽大事我不敢掉以輕心,看完報告後立即通過其他渠道,從側進行了一番了解。結果很可怕,可以說是觸目驚心。如果讓他們得逞,那對龍江,尤其是虎林經濟,將是一個毀滅姓的打擊。”

眼前這位可是華新社出來的人,想從側麵了解情況,對他來說還真是小菜一碟。劉東川與杜書記對視了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其實問題並不是那麽複雜,隻要他們推廣的靈芝有藥用價值,那就不存在欺詐。至於是賺是賠,完全取決於市場,取決於他們的生產規模和營銷策略。”

馬定文和曹維新與田文建和任然的恩怨擺在那裏,從他們的角度上來看,的確有公報私仇之嫌。不想被人當槍使的劉東川,有此一問並不奇怪。

見紀委杜書記冷冷的盯著自己,田文建幹咳了兩聲,坦坦蕩蕩的說道:“南方生物科技龍江分公司的開發總監叫郭雲齊,在公司裏的地位很高,因為菌種技術和推廣人員都是他帶來的,在公司裏連董事長都讓他三分。

他是農業大學的高材生,碩士學曆,三年前在鄰省做的企業比現在的南方科技大得多,光小車就四十多部,後來被政斧強製關閉了,曾經行銷整個中國多年的三豬口服液就是此人開發出來的。”

三豬公司是騙子公司,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三豬公司是騙子,不等於南方科技也是騙子。也許人家撈足了之後金盆洗手,改做正行也不一定呢。

很顯然,田文建這番話並沒有什麽說服力,劉東川和杜南則頓時皺起了眉頭。這時候,田文建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作為一家企業,肯定是有了項目之後再投資,而不是投資了以後再去找項目,南方科技亦然。他們在來龍江之前,已經開發出一係列用靈芝做原料的藥品和保健品。

他們在鄰省就有一個菌種培育基地,藍藥集團研發中心曾對他們培育出來的靈芝進行過分析,並沒有發現他們所謂的靈芝有什麽藥用價值,甚至連營業價值都不如一般的食用菌。

舉個不恰當的比方,與真正的靈芝相比,兩者的差別基本是雞蛋和雞屎之別,相同之處無非都是從雞屁股裏出來的,又都沾了個雞字。中醫中藥如果有一天死掉了,那必然是死在他們這些江湖騙子們的手裏。”

在這個問題上,藍藥集團絕不會開玩笑。劉東川微微的點了下頭,想了想之後,若有所思地說道:“田文建同誌,現在是市場經濟時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產品,尤其是保健品,隻要市場認可,就不存在欺詐問題。

另外,人家的產品已獲得了相關部門的認可。難道藍藥集團研發中心的分析報告,比衛生廳乃至衛生部的報告還權威嗎?”

毫無疑問,劉東川不是顧忌曹偉新,而是顧忌南方科技背後站著的人。隻要他們不禍害自己治下的廣大種植戶,那就由他們去欺騙消費者。畢竟存在的即合理的,這就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

見劉東川還心存僥幸,田文建輕歎了一口氣,似笑非笑地說道:“南方科技的靈芝口服液第一個環節就出了問題,據省衛生廳防疫站檢測,原材料裏重金屬殘留超標50多倍,農藥殘留超標120多倍!”

一直保持沉默的任然再也忍不住了,禁不住地罵道:“這哪裏是在吃靈芝,分明他媽的是喝農藥啊。”

紀委杜書記笑了,捂著鼻子笑問道:“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倒不是他們技術不過硬,也不是他們惡意下毒,而是因近些年來的環境汙染所致,事實上幾乎每個種植真菌類的公司都麵臨這個問題。因為菌袋裏的營養基一般有兩種,一種是鋸末,一種是棉子殼,而這兩種原料都是極度容易累積農藥和重金屬的,特別是棉子殼是棉花的種子剝離後的外殼。棉花種植大家都知道的,從生長那天起就離不開農藥,而且施用的都是些甲胺嶙,1605等殘留周期超長的劇毒農藥。”

劉東川對這些可沒興趣,而是忍不住地問道:“那他們是怎麽通過檢測的?”

田文建掐了掐鼻梁,苦笑著說道:“藥監局把新藥審批權收歸己有,取消了過去地方省級的審批權限。可他們做得不夠徹底,保健食品的審批權仍然歸屬衛生部。現在市場上的保健藥品要麽上歸藥品,要麽下歸保健食品,同時保健食品不得再誇大宣傳其有治療作用。

省級衛生廳急了,就利用製度漏洞,紛紛大量批發衛健用字,或者衛消字和衛妝字的批文撈錢,其申請之簡單令人驚歎。不要工廠、不用辦公場地,隻要在省衛生廳門口找個領導指定的打字社,交上3000塊錢就可以搞定,周期一般不超過兩周。

當然,你申報的資料裏的處方是有限製的,不能使用和添加有毒姓的、腐蝕姓的及放射姓原料,以及國家規定的部分不屬於藥食兩用的中草藥。不過這規定也白搭,沒有哪個傻子在申報時候會說自己產品裏有違禁成份,也沒有哪個傻子會在拿到批號後老老實實按規定處方生產。申報如此簡單,一般人都能做到,更別提財大氣粗,背景強硬的南方科技集團了。”

“偉新同誌糊塗啊,怎麽能把這樣的企業引進來呢?”紀委杜書記長歎了一口氣,臉憂心忡忡的表情。

任然點上了根香煙,深吸了一口,吐著淡藍色的煙霧,搖頭說道:“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南方科技沒來之前,就有三位省領導私下裏打過招呼。據說後天的奠基儀式,林副省長都很有可能來參加。

想到這些,劉東川頭都大了,愣了好一會,才咬牙切齒地說道:“種植麵積一定要控製,回收資金一定要讓他們預付。這兩點如果做不到,那是要出大問題的。”

任然沉思了片刻,異常嚴肅地補充了一句:“銀行那頭也要注意,就算他們有本事貸,咱們也不能給他們做擔保。”

“這隻能治標,卻治不了本。”

紀委杜書記放下杯子,一邊環視著眾人,一邊凝重地說道:“老百姓是盲目的,見有利可圖就會一窩蜂的上。更何況他們還在不遺餘力的宣傳蠱惑,想控製種植麵積談何容易啊。”

“我也是這麽看的。”

田文建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嚴密監控他們的資金賬戶,隻要能掌握到資金流向集團公司的確鑿證據,那就能把整個南方科技集團拉進來,撕掉現在這自負盈虧的二級法人麵具。”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關鍵時候給他來個釜底抽薪,倒不失為一個萬全之策。”任然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說道:“製藥和房地產那一塊固定資產幾十億,他們賠得起。”

“辦法倒是個好辦法,但艸作起來談何容易啊。”

劉東川搖了搖頭,倍感無奈地說道:“一是咱們不能立案調查,更不能采用技術手段。二來他們的主業都在鄰省,這又涉及到一個地方保護的問題。就算咱們證據確鑿,又能拿他們怎麽樣?”

說來說去,還是後台沒人家硬,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自己地盤上興風作浪。見三人陷入了沉思,田文建掏出鋼筆,在茶幾上的便箋上寫下一串電話號碼,一邊遞給劉東川,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喬老將軍雖然走了,但他的孫子還在。這是喬副局長的電話,如果方便的話,您下次去京城開會時,完全可以以家鄉人的身份去拜訪拜訪他。”

“喬副局長?”劉東川糊塗了,看著手中的號碼,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中辦秘書局副局長,跟江南集團董事長陳紅軍的關係不錯。”

杜書記驀地反應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喬老將軍心係家鄉,將門出虎子,喬副局長在這個問題上,我想應該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看著他那副欣喜若狂的樣子,田文建指了指隔壁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說道:“胡總現在也算得上半個龍江人,他既然給咱們出了這麽道難題,怎麽著也得給個解決意見吧。”

胡報國是什麽人,劉東川並不是一無所知。事實上也正因為如此,在藍天控股集團的問題上,市委市政斧一直非常配合。盡管是第二大股東,卻從未幹涉過集團的內部事務。

“二比一,看來咱們還有幾分勝算。既然這樣,那就放手一博吧!”

見劉東川開了口,田文建這才鬆下了一口氣,還沒等他說話,紀委杜書記便嚴肅地說道:“南方科技不同於藍天控股,他們是獨資公司,咱們是一個人都塞不進去。當然,像他們這樣的公司我們躲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上趕著入股。

這就意味著我們既不能從內部監控,又不能立案調查,甚至都不能露出一點蛛絲馬跡。田文建同誌,麵對這種情況,你有沒有什麽切實可行的辦法?”

作為一直保持中立的紀委書記,沒有提出跟曹偉新溝通的建議,杜書記這番話讓田文建感覺很耐人尋味。

他可是省委書記趙正東的鐵杆嫡係,他表這個態是不是意味著趙正東徹底放棄了曹偉新?還是曹偉新來龍江任市長根本不是趙正東的本意?還是劉東川向趙正東靠攏了?

一時半會間,田文建想不出個所有然來。當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也懶得去想。見三人齊刷刷地盯著自己,連忙說道:“直來直去的來肯定不行,不過我相信南方科技龍江分公司十幾個領導絕不會都那麽幹淨。隻要能打開一個缺口,那我們就能名正言順的秘密立案調查了。”

這倒是個劍走偏鋒的好主意,劉東川權衡了一番之後,淡淡地問道:“你有把握嗎?”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現在的南方科技龍江分公司領導層,不是貪官汙吏,就是江湖騙子。不管他們多麽道貌岸然,不管他們偽裝的有多好,隻要他們幹了就會留下蛛絲馬跡,那對我們來說就是機會。”

南方科技就是靠公司加農戶的行騙手法起家的,仗著有人撐腰,在幾個省騙了十幾個億還不收手,哪能沒一點問題?

劉東川微微的點了下頭,緊盯著他的雙眼,異常嚴肅地說道:“那行,就這麽辦。人員和經費從開發區抽調,但一定要保密。同時要主意方式方法,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絕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打草驚蛇。特別是涉及到外省官員的時候,一定要掌握好尺度,絕不能節外生枝。”

“是,劉書記。”

“另外,杜書記是老紀檢,辦案經驗豐富,不管遇到什麽情況,要向他多請示多匯報。”

不等田文建開口,杜書記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肩膀,嗬嗬笑道:“萬事開頭難,不過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問題。畢竟你的渠道比較廣,幹起來肯定是得心應手。”

任然接過話茬,微笑著說道:“曰本油輪公司考察團你就別管了,我和胡總會接待好的。省委黨校那邊劉書記也打過招呼了,會給你留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辦你該辦的事兒。”

“謝謝,謝謝三位領導的關心。”

“田文建同誌,在正式立案調查前,我隻能給你派一個助手。”

杜書記話倒讓田文建意識到這是個機會,便趁熱打鐵地說道:“開發區檢察院副檢察長兼反貪局局長李國安和開發區公安分局副局長孫國勇不但靠得住,而且還是虎林人,我想把他倆抽調到專案組。

另外,開發區工委辦副主任金若琳的愛人程誌丹要轉業了。他一直呆在機場,跟地方上沒打過什麽交道,我想趁南方科技招聘之機,讓他打入進去做內應。”

前麵兩個人倒沒什麽問題,畢竟他們都是地方幹部。但程時丹不同,隻要一天沒辦轉業手續,那他一天就是軍方的人,市委市政斧根本調動不了。

看著三人頗有為難的樣子,田文建連忙說道:“程少校的工作我去做,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至於為什麽非得讓他進去,我想劉書記應該明白。”

劉東川想了想之後,突然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這麽想,你的老朋友同樣會這麽想。隻要他還對你感興趣,那程少校進去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田文建點了點頭,一臉苦笑著說道:“都到這份上了,他還好意思來龍江,肯定是衝著我來的。可我在虎林就掛了一個名,想對付我,他隻能在機場和藍天集團做文章。”

杜書記反應了過來,緊盯著田文建的雙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打鐵還得自身硬,小田同誌,別到時候偷雞不著蝕把米哦。”

“老杜,別得人我不知道,但小田我還是清楚的。在經濟和作風問題上,他過硬得很那。”任然樂了,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杜書記笑了笑,一邊摘下衣架上的大衣往外走去,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浪子回頭金不換,部隊還真是鍛煉人啊。”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對自己參軍前的所作所為,並不是一無所知,田文建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一副尷尬不已地表情。

任然明白了過來,連忙拍了拍他肩膀,嗬嗬笑道:“誰沒犯過錯誤?人無完人嘛。犯錯並不可怕,知錯能改就是好同誌。”

劉東川微微的點了下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若無其事地說道:“不打不相識,咱們之間算是兩清了。從今天開始,咱們從頭再來。”

“小肚雞腸,小肚雞腸!”

任然拉開房門,一邊讓開身體請他先出去,一邊笑容滿麵地打趣道:“趙書記,這話藍天工程啟動時我就聽您說過,怎麽今天又給翻出來了?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可總不能這樣沒完沒了吧?”

“敢圍市委市政斧,想想就是一肚子的氣。我小肚雞腸,換你試試?”

玩笑開到這個份上,田文建意識到劉東川跟自己的梁子算是揭過去了,連忙小跑著追了上去,恭恭敬敬的送三位市領導下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