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跟王政委夫婦聊著,突然接到開發區工委常委、工委嚴辦主任的電話,說有人看見八十歲高齡的造船廠老書記樂晉存,帶著總工程師吳華彬、第三任廠長陸衛平、第四任書記尹介明,以及上訪專業戶李田寶等人,從開發區渡口攔了一輛大客車過江了。

怕什麽來什麽!

老幹部們在這個節骨眼上組團外出,肯定不會是秋遊那麽簡單。除了上訪告狀之外,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麽其他意圖。

樂老書記絕不是個不顧全大局的人,可這個時候帶著上訪專業戶李田寶外出,卻又讓田文建隻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了,把田大書記氣得暴跳如雷。一臉沮喪的將王政委夫婦送走後,便從財務那裏預支了兩萬塊錢,開著豐田皇冠急急忙忙的往渡口駛去。

“……市委劉書記接到匯報後立即做出了指示,要求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把他們追回來。駐省辦那邊已經通知了,他們這會正兵分幾路,分別趕往火車站、汽車站、省委、省政斧、省信訪局、省老幹部局堵截。”

藍天工程啟動期,也是群眾上訪高峰期。

畢竟工作不管做得有多細致,但在一些問題上還是會出現偏差。那些因合並重組失去權力的國有企業領導,對藍天控股集團不滿的老幹部,以及對拆遷、征地補償不滿的開發區農民,都是市區兩級信訪部門重點監控的對象。

一票否決可不是開玩笑的,開發區出了問題就必須立即上報。這不,剛收到樂老書記等人組團外出的線報,市委市政斧便迅速作出了反應。

剛撂下任然打來的電話,開發區工委副書記沈楊、信訪局施局長二人,就出現在渡口邊的一輛桑塔納前。田文建連忙靠邊停車,推開車門迎了上去。

“他們就是從這上車的,具體是開往哪個方向的客車,現在還在調查。”沈楊麵色沉重,看上去十分焦急。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指著輪渡公司值班室,若有所思地問:“渡口沒有記錄嗎?”

不等沈楊開口,信訪局施局長便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無沮喪地說道:“渡口隻收費,沒記錄。公安部門和交通部門的監控早壞了,就是一堆擺設。”

開發區渡口南來北往的車太多,江對麵更是兩條高速、一條國道、一條省道,以及兩條鐵路的交通樞紐。誰知道他們過江後是去省城,還是轉車去其他地方?畢竟輪渡公司的收費很不合理,導致許多隻需要渡江,而不需要去其他地方的旅客,為了節省一點渡江費,總是隨便搭乘一輛大客車過江。

田文建環顧了下四周,目光突然停在渡口左側的一排“摩的”上,想了想之後,立即說道:“施局長,他們不但拉客,而且還是黃牛。他們肯定知道上一班渡輪,載得都是去哪兒的客車。我和沈書記先過江,你去調查一下,這邊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們。”

“行,就這麽辦!”時間緊急,沈楊毫不猶豫的拉開車門,鑽進了田文建的轎車。

長江無風三尺浪,那是書上說的。盡管今天江風不小,在耳邊呼呼作響,但江麵卻很平靜,渾濁的江水緩緩地向東南方流去。

在江風的吹拂下,水麵泛起了魚鱗似的波紋,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恬靜。江邊漂浮著一葉葉小舟,船上的人有的在撒網打魚,有的在裝卸貨物。幾艘輪船在江上行駛,激起層層的浪花。輪船的汽笛聲,人們的喧鬧聲,使江上一片沸騰。

田文建輕歎了一口氣,給沈楊遞上了一根香煙,一邊背著江風點上,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不就是幾個老幹部嘛,搞得這麽緊張兮兮的,至於嗎?”

沈楊一屁股坐到轎車引擎蓋上,看著渾濁的滔滔江水,苦笑著說道:“別人上訪沒什麽,樂老書記上訪可不是件小事。因為他不但是造船廠的老書記,還是龍江六個享受副省級離休幹部待遇的老紅軍之一。要不是他生姓固執,賴在造船廠不走,早就進幹休所了。”

老紅軍有很多,各地政斧根據本地的經濟條件,給予的待遇也不盡相同。有的老紅軍進幹休所、住小樓、配專車,有的老紅軍每月隻能領五六百塊錢生活費。甚至還有一些老紅軍,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什麽待遇都沒有。

但一個享受副省級離休待遇的老紅軍,出現在自己眼皮底下,還是讓田文建大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樂老書記立過很多功嗎?”

“33年參軍,35年入黨,兩次過草地後到達延安,在31軍政治部93師任通訊員。42年上太行山,抗曰戰爭時榮立一等功,以後又參加過淮海戰役,榮獲過3級八一勳章、讀力自由勳章、解放勳章,是我們龍江碩果僅存的老革命。”

沈楊頓了頓之後,感慨萬千地繼續說道:“現在是沒人提了,我們上學那會他風光著呢。到我們學校作過報告,也去你們機場演講過。前年民政局曾給他配過桑塔納和司機,他見造船廠沒有車庫,總在太陽下麵暴曬心疼,怕縮短車子的壽命,又給民政局退了回去……”

對一輛桑塔納都這麽愛護有加,難怪他生怕船塢船台,以及那些碼頭設備被閑置呢!田文建這才意識到問題了嚴重姓,連忙鑽進轎車,撥通施局長的電話,催問那邊的調查結果。

調查結果令二人很振奮,上班渡輪沒一輛開往省城的客車。時間才剛剛過去二十分鍾,這就意味著老爺子們這會兒不是在江那邊攔車,就是去了南安火車站。沈楊立即向正主持拆遷工作的任然和黎誌強匯報這一情況,而從南安出來的黎誌強,則立馬跟南安方麵取得聯係,請他們協助攔截老幹部上訪團。

隨著“嗚”的一陣汽笛聲,渡輪緩緩的靠在南安渡口邊,田文建立即發動轎車,一馬當先的衝了上去。剛開車渡口,就見一輛警燈閃爍的警車等在路邊,車邊兩名民警看了看車牌,隨即一個勁的衝他們招手。

“田書記嗎?我是渡口分局吳冠明。”

見田文建二人走下車來,高個子警察衝沈楊敬了個禮,很顯然他是認錯人了。沈楊有點尷尬,指了指身邊的田文建,嗬嗬笑道:“這位才是田書記。”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老縣長在電話裏說得急,沒想到田書記這麽年輕。”渡口分局局長這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回頭來,繼續說道:“這麽說,您是沈書記了。歡迎歡迎,歡迎二位來南安。”

“吳局,現在可不是客套的時候。”

沈楊臉色一正,握著他的手,異常嚴肅地說道:“我們的情況黎主任應該跟你說了,還請南安的同誌們幫個忙,協助我們尋找老幹部們的下落。”

“目標很明確,就是幾位老人。我已經通知下去了,最多半個小時就有消息。二位不要急,先去我們分局坐會兒,隻要人在我們這兒,保證他們走不了。”

果不其然,還沒到渡口公安分局,車站派出所就傳來消息,說一群老人正在火車站候車大廳。公安民警抓老紅軍很諷刺,但這個消息卻令人很振奮。沈楊連忙掏出手機,向市委常委、市委副書記、開發區工委書記任然匯報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

趕到火車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剛鑽出轎車,車站派出所的兩位鐵路民警便迎了出來,指著候車室的方向,眉飛色舞的給他們介紹情況。田文建可不想節外生枝,向他們表示完感謝後,就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火車站很小,候車室裏隻有六排椅子。七個老人帶著大包小包坐在那裏,分外紮眼。田文建捏了捏鼻子,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田書記,你怎麽來了?”

撥完煮雞蛋,正準備將蛋殼扔進垃圾桶的吳老工程師,見田文建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頓時愣住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老爺子們齊刷刷的回過頭來,緊盯著田文建,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是老書記淡定,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一邊招呼田文建坐下,一邊疑惑地問道:“甜瓜,你要去哪兒?”

“去省城啊!”

“巧了,正好跟我們同路。”

老書記的反應把田大書記搞得啼笑皆非,竟然從口袋裏掏出一疊車票給他看,還指著售票處的方向,善意的提醒道:“快去買票,晚了就沒坐了。”

田文建低下頭來,接過他手中的車票,若無其事地笑道:“早買了,要不能進候車室?我看看你們是幾號車廂,看能不能調個座。”

具有著豐富上訪經驗的李田寶,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車票,便狡黠地笑問道:“田書記,你該不會是來截我們的吧?我可告訴你,這裏是南安,屬江城管,龍江火車站那一套在這不管用,誰敢再說我們的車票是假的,我跟他急。”

老爺子們這才反應了過來,白發蒼蒼的吳華彬,更是急切地問道:“田書記,你真是來抓我們的?”

田文建臉色一正,假作生氣地說道:“當然了,不把你們抓回去,我的烏紗帽就不保了。”

老爺子們頓時爆笑了起來,老書記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田文建糊塗了,忍不住地問道:“我說各位,明明知道我是來抓你們的,你們還樂什麽呀?”

“甜瓜,你真以為我們是去上訪的?”老書記摁著笑疼的肚子,指著他問道。

“別人上訪我信,說您老上訪,打死我也不信。”

田文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似笑非笑地說道:“可作為造船廠的總經理,又不能什麽都不管,隻好帶點錢過來給你們做路費。”

“路費我們有,用不著花公家的錢。”

老書記從帆布包裏掏出一疊筆記本,一邊帶上老花鏡,一邊躊躇滿誌地解釋說道:“出來的急,也沒給你通個氣。你來了正好,一些事情我跟你念叨念叨。本子上都是我們廠的老領導和老關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年來一直都沒聯係。

這不是沒訂單嘛,我琢磨著走走他們的門路,請他們照顧照顧我們這個老廠。這是我的,這是吳工的,王廠長的也有。總而言之,把網撒大一點,我就不相信撈不著魚。”

老書記煞有介事的介紹,和他手中那一疊紙質泛黃的筆記本,讓田文建一陣的心酸。暗想自己這個在其位的總經理,與這些不在其位的老前輩相比,是不是更應該做點什麽?

“田寶他表弟的女婿在滬市航運公司上班,這也是一個發展方向,等我們把這圈跑完了,就去滬市看看。不管怎麽說,有希望比沒希望好,總比坐在家裏混吃等死強。”

老爺子們的決心很大,計劃的也很周密,照著他們的計劃跑一圈,沒有一個月回不來。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有些不忍地提醒道:“各位前輩,說句不中聽的話,那些老領導就算還健在,也不在那個位置上了。更何況這些年來,許多部門撤的撤、並的並,能不能找著人都成問題。要不咱們先回去研究研究,等忙完眼前這陣,我陪你們一起去。”

“就算他們退下來了,可他們的門生故舊還在。”

老書記搖了搖頭,異常堅定地說道:“甜瓜,雖然在一些問題上我們有分歧,但我們也必須承認,組建藍天集團的確能救活其他企業,的確能解決職工們的實際困難。船廠現在離不開你,藍天集團也需要你,再說你又不懂造船行業,這些事情還是交給我們吧。”

吳老工程師重重的點了下頭,深以為然地說道:“你是船舶製造公司總經理,你在船廠才在,你一走說不定連牌子都沒了。”

“小田,別爭了。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更不是沒見過世麵,出去走一圈就當是散心,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田文建權衡了一番,隨即嚴肅地說道:“讓你們走可以,但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

“什麽條件?”樂老書記一愣,忍不住地問道。

“第一,把這兩萬塊錢帶上,窮家富路,身上不多帶點錢可不行;第二,每天給我打兩個電話,我要知道你們都到了哪兒,過得怎麽樣。”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指著候車室外正衝這邊張望的幾個民警,繼續說道:“我可沒跟你們開玩笑,不答應我的條件,就算綁我也得把你們綁回去。”

老書記想了想之後,斬釘截鐵地說道:“田寶,把錢收下。”

李田寶最“年輕”,也最有經驗,田文建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胳膊,異常凝重地說道:“李大伯,我就把老書記他們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你也得給我把他們安安全全的帶回來。”

李田寶接過信封,一邊往懷裏塞,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田書記,田院長,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早點回去吧,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