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龍江的聯航客機班次太少,想直接回去還得在京城等兩天。田文建歸心似箭,給陳潔兩口子打了個招呼,連315廠駐京辦都沒去,直接從首都機場乘民航客機抵達江城。

出口處,一張嫵媚的麵孔,以及那嘴角上勾起的動人微笑,一下子躍入了他的眼簾。見小娜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田文建連忙小跑著迎了上去。

小娜歡呼雀躍的撲了上來,頭深深的埋在他壞裏,緊摟了好一會,才揚起腦袋,撅嘴問道:“老公,火車晚點正常,怎麽飛機也晚點?說是九點降落,可你九點二十都沒出來,擔心死我了。”

田文建緊了緊肩上的旅行包,一邊牽著她的小手往機場大巴走去,一邊嗬嗬笑道:“天氣不好,流量管製,雨天都這樣。”

小娜點了點頭,隨即捏著小鼻子一個勁地揮手,臉上露出極為誇張的表情,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著,拿小手揪著田文建的袖子聞了聞,嘖嘖道:“臭死了,這怕有半年沒洗了吧?”

他這身西服的確已經好長時間沒洗了,畢竟是單身男人嘛,他是最煩洗衣服的,而且前幾天走得急,也沒顧送幹洗店洗一洗,這一不留神,就搞出一身味道來了,他自己拿鼻子在四處嗅嗅,也覺得有股油膩和煙草混合的味道。

周圍很多旅客,田文建有些尷尬。連忙岔開話題,笑問道:“怎麽你來接啊?今天不用上課嗎?”

買完機場大巴車票,小娜一邊拉住田文建上車,一邊嬌笑道:“這個星期開始實習,明年這時候回校拿畢業證。老公,從今天開始,我有的是時間。”

田文建把她讓進靠窗的那個坐,跟著坐了下來,歪著腦袋問:“實習單位聯係好了沒有?”

小娜回頭看了一眼,見沒什麽人注意自己,便摟著他胳膊,湊到他耳邊,不無得意地笑道:“我們那專業你又不是不知道,實什麽習?難不成真給人去做縫紉?老公,我跟夏琳她們商量好了,休息幾天就去找工作。”

“姑奶奶,你就讓我省點心吧。”

想到小娜之前的那段打工經曆,田文建泛起了一陣酸楚,連忙說道:“既然不願意實習,那就去三哥那兒幫幫忙,實在不行就跟我去機場,反正我現在已經複員了。”

“打工怎麽了?我又沒做影響社會安定團結的事,自己掙生活費,自給自足,多讓人省心啊。全國人民要都像我這麽想,就不愁下崗再就業問題了。”小娜依偎在他身邊,撅著小嘴嘀咕道。

田文建狠瞪了她一眼,假作生氣地說道:“你怎麽現在學這麽貧啊?”

小娜頂了下他額頭,格格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說心裏話,小娜的工作是田文建的一塊心病。安曉彬沒走時就問過好多次,連肖淩都表示願意幫忙。不知道是因為愛得太深,還是因為社會太險惡,田文建怎麽也不想讓小娜去那些新聞機構。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實習了。再也回避不了的田文建,不得不低聲說道:“老婆,照相館咱投資了那麽多,要不你去當老板娘算了。”

“除了三哥和三嫂之外,那裏就一群老頭子,太沒勁,我不去。”小娜撫摸著他的大手,低聲說道:“如果我什麽都不幹,那不成你養我了?這樣的生活我不要,我得自己賺錢。”

田文建抓起她那白皙細膩的左手,狠狠的親了一口,說道:“不用任姓好不好?我現在的工資也不低,你完全可以當個全職太太嘛。”

“老公,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不是就自己一個人。”小娜抬起頭來,楚楚可憐地說道:“我爸我媽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東湊西借送我上大學。因為沒錢蓋房子,害得我哥到現在連媳婦都沒娶上。我畢業了,就圖自個兒享福,那我成什麽人了?”

想到現在仍然在老家的父母,田文建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想了想之後,和聲細語地說道:“老婆,贍養老人是我們共同的義務,可不能搞各管各的那一套。打工的事先放一放,我們再商量商量。”

複員了,就意味著隨時可以結婚。盡管田文建什麽都沒有說,小娜還是能感受到他的迫切心情。說心裏話,她也盼著這一天,可事到眼前她又猶豫了。不是擔心田文建會始亂終棄,也不是像其他女孩那樣想再自由幾年,而是真放不下老家的父母。

在同齡人當中,田文建的確出類拔萃,可他前幾年賺得錢全投到照相館裏去了。就算他沒買房子,沒給三哥投資開照相館,她顧小娜也不能花他的錢,更不能讓他幫自己管父母。

見小娜禁不住流出了兩串晶瑩的眼淚,田文建將她緊摟在懷裏,低聲勸慰道:“傻丫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是總說太陽最紅,老公最親嗎?怎麽一到關鍵時候,就忘了老公這個紅太陽了?”

這時候,手機鈴聲響了,摁下接聽鍵,原來是肖淩。得知她正在家裏等著自己和小娜,二人幹脆在中山路和建設大道交叉口下車,打了輛出租車趕到了江天大廈。

毛毛細雨還在下,外麵雲霧迷濛,完全看不清樓下麵的世界。天色越來越暗,霧氣越來越濃,外麵的世界被徹底地隔離開來,嘈雜的城市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肖淩剛忙完廚房裏的活兒,坐到落地窗邊,就聽到了一陣門鈴聲。拉開房門,小娜便蹬掉腳上的運動鞋,興奮不已地撲了過來,緊摟著美豔不可方物的肖淩,格格笑道:“淩姐,我想死你了。”

“你個丫頭片子,也不來看看我。”肖淩捏了捏她鼻子,一邊讓開身體,一邊凝眸注視著門外的田文建,嫣然一笑道:“進來吧,還愣著幹什麽?飯都做好了。”

“這倒是稀罕事,淩姐,該不會是從外麵叫的吧?”田文建換上拖鞋走了進來,圍著餐桌轉了一圈,咧著大嘴打趣道。

肖淩今天沒有化妝,臉上沒施半點脂粉,雖是素麵朝天,但卻顯得格外清新潔淨,帶著些許嬌慵神態,看了不禁讓人怦然心動,別有一番居家少婦的動人韻味。但從眉宇間,還是能看出一股深深的傷感與無奈。

“我八歲就洗衣做飯,一直做到十六歲上高中,這點家常便飯還用從外麵叫?”肖淩捋了下耳邊的秀發,風輕雲淡地說道。

田文建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來,鄭重其事地說道:“老婆,看見了沒有?這就叫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你好好學著點。”說完之後,從盤子裏抓起一塊雞翅就往嘴裏塞。

小娜給了他白眼,伸手在他腋下就掐了一把,指著洗手間的方向,咬牙切齒地說道:“田文建,吃飯要洗手!跟你說多少次了。”

“老婆饒命,我錯了,我這就去。”

看著他灰溜溜的跑進了洗手間,二女頓時爆笑了起來。聽著她們的笑聲,田文建無奈的搖了搖頭。宴無好宴,肖淩之所以請他來,無非是要打聽安曉彬的消息。

她家最不缺的就是酒,洗完手出來,肖淩已經自顧自的喝上了,見小娜一個勁的朝自己使眼色,田文建微微的搖了搖頭,拉開椅子坐下,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嗡聲說道:“淩姐,百年影像的那期訪談做得不錯,我得好好感謝你。”

“是你家那幾百張老相片好,台裏還準備再去做一期紀錄片呢。”肖淩放下酒杯,若無其事地說道。

田文建點了點頭,不無得意地說道:“在山裏藏了那麽多年,沒想到竟然這麽收歡迎。前天三哥給我打電話,說省博物館陳館長想借老照片去搞個展覽,被攝協那幫老爺子們給轟出去了。

“鎮店之寶,哪能隨便亂借?”肖淩抬起頭來,環視著二人,笑吟吟地說道:“百年影像的第一炮算是打響了,接下來就看你們三哥怎麽經營了。”

有事沒事總往照相館跑的小娜,連忙放下碗筷,眉飛色舞地笑道:“三哥很能幹,雖然才剛剛開業,生意卻一點都不差。如果沒有那些老前輩們幫忙,他光外拍都忙不過來。據說,昨天又拿下了省委黨校和交通駕校的證照業務。”

“那些都是小生意,能不能盡快收回投資,主要看洗印那一塊。”田文建揉了揉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全江城就六套洗印衝擴設備,如果做開了,那才是真正的搖錢樹呢。”

肖淩一邊示意二人吃菜,一邊饒有興趣地問道:“你這甩手掌櫃當得倒清閑,從裝修到開業,你去看過沒有?”

“有三哥在,我有什麽不放心的?”田文建放下筷子,緊盯著她雙眼,意味深長地繼續說道:“淩姐,龍江的事讓你費心了。”

想到那麽多家鄉人感染上了艾滋病,肖淩心裏就很不是滋味,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不無傷感地說道:“沒什麽,誰讓我是盤山人呢。”

不該問的堅決不問,小娜這點一做得很好,見他倆在打啞謎,就當什麽都沒聽見似地,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飯。可啞謎沒打多久,就繞到她身上去了,肖淩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冷不丁的問了句:“你們倆什麽時候結婚?準備怎麽辦?”

見小娜耷拉著腦袋,都快磕著桌子了,田文建就知道她沒有準備好,便微笑著說道:“我這趟去京城,見著陳姐和她男朋友了。那人也姓陳,叫陳擁軍,她們倆很恩愛。我準備等她們結婚時一起結,省得師傅他老人家和師兄跑兩趟。”

“恩,這樣也好。”肖淩又是一飲而盡,連菜都不吃一口。

她是在逼自己,不說不行了!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嗬嗬笑道:“安子來信了,從郵件內容上來看,他這段時間一直走黴運,根本不是去享福,而是去接受美國人民的再教育。”

肖淩撲哧一笑,緊盯著他雙眼,想知道深愛著的人,去美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老公,快說呀,別賣關子了。”小娜當然知道肖淩在想什麽,托著下巴催促了起來,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田文建幹咳了兩聲,微笑著說道:“他是以留學生身份出去的,因為是第一次出國,還以為過海關隻需要拿著有簽證的護照就行,把學校發給他的I-20(錄取通知)放在了飛機上的行李包裏。

沒想到人還沒到美國本土,在阿拉斯加的安格雷其就被海關給攔住了,人家管他要I-20。飛機沒抵達目的地,行李就拿不出來,他隻能用半生不熟的英語解釋,就差給人磕頭作揖了。最後老美還是大發慈悲,給了他一張暫時的I-94,等到了紐約再去找移民局延期。”

“走之前也不問清楚,總是丟三落四的。”肖淩嘟囔著,一副很緊張,很擔心的樣子。

田文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後一段航程比較短,快到紐約的時候,他和幾個坐在旁邊半老不老的老太太聊了一會兒,說他是自費留學生,到紐約讀書的,然後抱著虛心的態度,向人家請教應該注意點什麽。”

小娜摸著下巴,點頭說道:“這沒什麽不對啊,人生地不熟的,問問好。”

“可他問錯了人,那幾個老太太不知道是廣東人還是香港人,也許是老紐約客,一副市井氣,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告誡,大意是他那種一臉書生氣的小年輕,在紐約肯定是混不下去的,有得是苦頭吃,大擺一副老前輩指點江山的架勢。”

二女又爆笑了起來,要知道安曉彬在國內雖然低調,但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哪受過這等閑氣?

笑完之後,肖淩忍不住地問了句:“後來呢?”

“後來就到紐約了,第一件事就去移民局申請延期。可能是被那幾個老太太教訓了一頓,留下什麽陰影,所以他就沒敢再瞎問。在曼哈頓移民局廣場上排六個小時的隊,才排到窗口前。人家一看他的情況,說這個窗口不辦這個事,要上樓上的一個辦公室。樓上還不錯,不用排隊,人家看了看他的I-94,問明了情況,加蓋一個章就完事,整整六個小時的隊白排了!”

小娜轉過身來,緊摟著肖淩的胳膊,吃吃笑道:“淩姐,安子還真夠倒黴的!”

肖淩輕歎了一口氣,強顏歡笑道:“萬事開頭難,習慣了就好。文建,你繼續說。”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看著肖淩那滿是期待的目光,石破天驚地問道:“淩姐,安子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為什麽?”肖淩一副很茫然很茫然的表情。

“他知道我不會出國,跟我說這些出國的注意事項幹嘛?他知道你會問我……我明白了!”田文建猛地反應了過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欣喜若狂地說道:“他是在等你,等你去從新開始!”

安子深愛著肖淩,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可他的身份,卻讓他無法跟陷得很深的肖淩在一起。但在美國就不一樣了,他無需再考慮那些世俗的偏見,不然也不會以留學生身份出國,也不需要辭去現有的工作,隻需要調到華新社美國分社就行。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肖淩愣了好一會才明白了過來,連忙緊抓著田文建的雙手,顫抖地問道:“文建,這是真的嗎?你告訴我你不是在開玩笑……”

“淩姐,相信我,我太了解他了。”

小娜也意識到這對肖淩意味著什麽,連忙說道:“姐,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我支持你。”

肖淩揪著頭發,想了好一會,才問了一句:“文建,他讀的是那所大學?”

那個大學名字太長,聽都沒聽說過,田文建一直認為是現代版的“克萊登大學”,見肖淩問了出來,便起身跑進她房間,打開電腦。肖淩也急不可耐的跑了進來,緊捂著胸口,斂聲屏氣,看上去要多緊張有多緊張。

“QueensCollegeofCityUniversityofNewYork。”小娜瞄了一眼,想了想之後,脫口而出道:“紐約城市大學皇後學院,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肖淩一陣狂喜,緊抱著小娜的小蠻腰,淚流滿麵地哭喊道:“他在等我,他真是在等我。”

事實上田文建隻是有這個感覺,但並不敢確定,看著肖淩那副激動不已的樣子,忍不住地問道:“淩姐,難道你們之前有過約定?”

肖淩擦了擦眼淚,激動萬分地說道:“上大學時,同學們談起出國留學去哪個大學好。別人不是說哈佛,就是說普林斯頓,就我說要去CUNY(紐約城市大學)。因為我早就聽說過,CUNY不象其它大學有一個或幾個集中的校園,而是由十幾個學院組成的。

特別是HunterCollege,連校園都沒有,出了教學樓就是紐約的大街,想玩就玩,想學就學,多自由啊。”

“好浪漫。”小娜禁不住的流出了眼淚,拉著她雙手,喜極而泣道:“淩姐,你真幸福。”

田文建可沒這麽樂觀,畢竟肖淩不是自由之身,便低聲問道:“那你準備怎麽辦?”

肖淩甩了甩頭發,一臉堅定的表情,緊著嘴唇說道:“我不能讓他再失望了,我一定要去,而且還要趕快去。”

她知道的東西太多,陷得太深,人家能讓他走嗎?田文建皺起了眉頭,憂心忡忡地提醒道:“淩姐,這件事咱們得從長計議。”

肖淩拍了拍他胳膊,冷冷地說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