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機場路已經是晚上九點,雨越下越大。推開出租車門,隻見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白白花的全是水,成了一條流淌的河,上麵爭先恐後地開放著無數的水花。
剛跑進門診大廳,正與衛生員朱萍聊天的小辣椒就迎了上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疑惑地問道:“姐夫,你不是去辦公差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田文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揉著空空如也的肚子,苦笑著說道:“早點回來不好嗎?我餓了,不說這些了,找把傘幫我去老班長那兒叫點吃的。”
不等小辣椒開口,朱萍便走到門邊望了一眼,回頭笑道:“院長,下雨天人家早關門了,您就泡碗方便麵將就一下吧。”
“也行。”田大院長點了點頭,一邊往後院的宿舍走去,一邊急切地問道:“政委在嗎?”
小辣椒一把抓住他胳膊,嬌笑道:“政委正在辦公室看文件呢,方便麵我這兒有,吃完再過去吧。”
“辦公室也有,你們聊著,我先過去了。”
成秋芳不是在看文件,而是在寫報告。機場門診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太突然了,特別是田大院長被調走的事,更是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如果真像王政委所說的那樣,田文建過幾天就脫軍裝複員,那這個大學生獻身國防的正麵典型就宣傳不下去了。
所有手續合理合法,就算曹部長親自過問也說不出什麽來。更何況總裝是與總政平級的部門,麵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宣傳部隻能打破門牙往肚裏吞。
田文建出差回來之曰,就是她成秋芳收拾行李走人之時。
雖然來機場門診才一個月不到,但這麽快就要走,成秋芳還真有點舍不得。不過想到田文建能如願的脫下軍裝,成秋芳也就釋然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真讓她找借口逼田文建轉誌願兵,她還真做不出來。
“政委,我回來了。”
“咦!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看著正翻箱倒櫃找方便麵的田大院長,成秋芳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要知道上午許師長和王政委才打過招呼,說他要出一個月的公差。
“醫院事情太多,不敢在外麵多呆,見那邊也沒我什麽事,就請假先回來了。”田大院長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摸出一手機遞給她,繼續說道:“哦,這是人家給的紀念品,挺秀氣的,你用正合適。”
摩托羅拉掌中寶,這可是最新款的手機,成秋芳一愣,忍不住地問道:“8000多的手機當紀念品,什麽單位這麽大方啊?”
“保密單位,有的是錢。”
田大院長轉過身去,一邊泡著方便麵,一邊繼續說道:“政委,我的事你應該都聽說了。事情來得太突然,不但檔案被莫名其妙的調走,甚至連軍籍都快沒了。您繼續呆在這兒也沒多大意思,要不還是回去算了。”
成秋芳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這個時候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收下手機,半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問道:“你就這麽盼著我走?”
市二招裏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田大院長也不知道事情會向哪個方向發展。特別是他臨陣脫逃的行為,必然會讓一些等著他揭蓋子的領導失望。而那些事情無一不與空軍醫院有關。在這個關鍵時刻,田大院長可不想再連累其他人,這才迫不及待的跑回門診,動員成秋芳先撤。
“我是那樣的人嗎?”田文建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說道:“政委,你是總政的人,跟醫院沒有一點關係。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您還是趕快走吧。”
成秋芳被田大院長這番話搞懵了,回想起他這幾天來的反常表現,頓時急切地問道:“小田,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誠摯懇切的表情,凝重地說道:“的確有事瞞著您,但不讓您知道,都是為您好。政委,請您相信我。”
“我是醫院政委,醫院的事你怎麽能連我都瞞呢?”成秋芳急了,緊抓著他胳膊,聲色俱厲地說道:“給我說老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然我堅決不走。”
還沒等田大院長開口,門外就傳來了王政委那熟悉的聲音:“成秋芳同誌,小田不讓你知道的確是為你好。不但他要求你走,而且我和師長也建議你立即回去。”
抬頭一看,不但王政委來了,連許師長和趙廠長都跟著來了。田文建連忙探頭往外看了看,見外麵除了一輛桑塔納之外並沒有其他人,這才鬆下了一口氣。
“師長、政委、趙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不跟我說清楚,那我回去後怎麽向領導匯報?”
看著成秋芳那副一頭霧水的樣子,王政委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想到這麽大的事情總政首長肯定清楚,便淡淡地說道:“成秋芳同誌,具體情況你們單位領導都知道,我想他們是不會要你匯報什麽的。”
許師長可沒時間跟她說這些,鐵青著臉,異常嚴肅地說道:“成政委,去宿舍收拾東西吧,我們還要跟小田談點事。”
口氣是那麽地不容置疑,成秋芳意識這件事情絕不會那麽簡單,連忙抓起帽子,衝三位領導敬了個禮,神色複雜的看了田大院長一眼,這才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辦公室。
她剛走出門外,趙廠長便“嘭”的一聲甩上房門,並急切地問道:“小田,你為什麽擅自離開調查組?你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嗎?”
“趙總,事情不是您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如果我再繼續呆在調查組,那事情隻會變得更嚴重。要不是這樣,我能這麽快回來,我能大晚上的給您三位打電話嗎?”
許師長拉過張椅子坐了下來,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忍不住地問道:“小田,調查組裏是不是有人針對你?”
事到如今,對眼前這三位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田文建幹脆將喬老將軍讓自己派人去采集血樣的事,以及賀教授他們的檢驗結果,原原本本的道了出來。
早就知道會有很多人被感染,但三人還是不敢相信有這麽多。同時也意識到,那麽多供漿員被感染上HIV病毒,衛生部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畢竟那麽多血漿站都是衛生係統開的,這已不是監管不嚴的問題了。
“既然老將軍知道這些情況,那為什麽還把你塞進調查組?”王政委沉思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
田文建掏出香煙,給三位領導散了一圈,自己也點上了一根,深吸了一口,吞雲吐霧地說道:“三位領導,知道三個月前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有多少位省部級高官被閑置了嗎?”
趙廠長一愣,隨即搖頭說道:“聽說有很多,但具體多少人我還真不太清楚。小田,這件事跟機構改革有什麽關係?”
“政斧臃腫、官員數量太多,已經達到了30個老百姓,養1個吃‘皇糧’的可怕比例。鹹豐所謂的一縣官吏‘盈千累百’,與今曰相比是小巫見大巫啊。”
田大院長頓了頓之後,苦笑著說道:“事實上這幾十年來已精簡過三次,70年代一次,80年代兩次,可是每次精簡後卻膨脹更甚。形成一種‘膨脹——精簡——再膨脹’的螺旋式擴張。在這個螺旋式擴張的鏈條中,後一次擴張比前一次擴張數量更大,勢頭更猛。
連鄧爺爺都說,誰要是能解決機構臃腫的問題,那他就請誰來當副總理。他擔任副總理時的那次吏治整頓沒成功。現在輪到Z總理來做這事了,也就有了前幾個月的國務院機構改革。”
“精兵簡政,該簡的還得簡嘛。”王政委深吸了一口香煙,深以為然的說道。
田文建環視了下眾人,繼續說道:“他能不能成功先放在一邊,但動作很大是毋庸置疑的。盡管那些部長們叫苦不迭,都說自己的部門如何重要,為國家所必需,不能撤銷。但還是減掉了300個部長和副部長、1900個司局長和副司局長。把國務院的3萬工作人員,減少至17000人。
但就在這次轟轟烈烈的機構改革中,竟然在曆史最悠久的衛生部外,還單獨組建了一個副部級的藥監局。流行的說法是學習美國FDA經驗,突出藥監部門的讀力姓,加強對藥品質量安全的監督。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首長們對衛生部濫批新藥甚至假藥的一種不滿。”
趙廠長猛地反應了過來,連忙問道:“小田,你是說這事涉及到兩部之爭?”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卻發現調查組人員名單裏,竟然一個藥監局的人都沒有。”
田文建臉色一正,異常凝重地繼續說道:“可據我所知,藥監局成立後的短短七天裏,就製定了一部醫療器械領域最重要的法規——《醫療器械監督管理條例》。”
許師長沉思了片刻,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藥監局誌在千裏啊!剛組建就迫不及待的從老東家手裏搶權,看來是想往大部的方向發展。”
王政委也反應了過來,敲著桌子,抽絲剝繭的分析道:“血液製品企業屬於製藥企業,應該是藥監局的管轄範圍。另外從藥品生產的角度上來看,那些血漿站也就是血液製品企業的原料車間,理應由他們來監管。”
田大院長微微的點了下頭,淡淡地說道:“可血漿站都是衛生係統開的,想從別人碗裏搶食並不是那麽容易。而供漿員感染上了HIV病毒,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個虎口拔牙的好機會。調查組人員名單上,沒有一個藥監局成員,正說明有人不想讓他們插這一腳。”
“喬老前輩為人耿直,應該不會介入這些政治鬥爭。可他又的的確確把你塞進了調查組,難道……難道……”
看著王政委那副大驚失色的樣子,田大院長輕歎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這些事情我也想不明白,但喬老前輩、謝少康以及陳紅軍的所作所為,讓我不得不起疑心;林副省長作為調查組的副組長,調查剛開始就急匆匆的返回了省城,這也不合情理;總而言之,這裏麵透著太多的古怪。我把血樣檢驗結果告訴龔秘書長,就意味著把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趙書記。作為J省的封疆大吏,治下出了這麽大問題,他還不能不接。也隻有這樣,我才能盡可能地置身事外。”
趙廠長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說道:“吳副部長中午已經走了,不管謝少康是哪個衙門來的,咱們也用不著搭理他。小田說得對……這件事太複雜了,我們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田文建是空軍醫院院長,HIV病毒感染者又是空軍醫院發現的,隻要他呆在調查組,那空D師和315廠就會被牽連進去。許師長權衡了一番後,猛的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趙總,你看關小田一個月禁閉怎麽樣?”
“我看行。”趙廠長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禁閉室就設在招待所四樓客房,我讓保衛科加雙崗。小田,你正好利用這段時間,研究一下醫院和機場門診的合並重組方案。”
“小田一關,成秋芳一走,醫院就群龍無首了。”
王政委想了想之後,接著說道:“要不你們那邊讓吳主席過來維持一下,我們這邊讓薑正寶負責一段時間。”
不管檔案在空D師還是在315廠,他田文建都是軍方的人。這個時候關他一個月禁閉,就是把他這個稀裏糊塗被推上風口浪尖的人,避開即將到來的大風暴。
三位領導的良苦用心,讓田文建感動不已。畢竟這麽做還是有風險的,誰知道喬老將軍的真正意圖是什麽?誰知道派謝少康來的領導,想達到什麽樣的目的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