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想親眼去盤山縣看看的老將軍,又一次被田大院長給留下了。

萬般無奈之下,大區彭副政委立即命令軍區總院組織腫瘤科專家和傳染科專家,攜帶相應的藥品試劑,搭乘直升機趕赴龍江機場。在給老將軍提供醫療服務的同時,協助龍江空軍醫院開展HIV篩查工作。

軍區總院都出手了,軍區空軍醫院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石副司令員給軍區空軍黨委匯報了這一緊急情況後,也給軍區空軍衛生處下達了全力支援龍江場站衛生隊的死命令。

老將軍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一旦確認了田大院長反應的情況,那就直接向中顧委匯報。這讓省軍區王司令員有點進退兩難,畢竟他雖然穿著軍裝,但還是J省省委常委。作為事情的知情者,他完全有必要向省委匯報。

老將軍要微服私訪,當然少不一係列準備。折騰了近一個小時,彭副政委、王司令員、石副司令員和陳秘書等人才換上得體的便裝,乘剛換上地方牌照的考斯特離開了內場。

客車拐出大營門,在機場門診前緩緩的停。車門剛剛打開,同樣一身便裝的田大院長,帶著樂教授爬了上來。

“甜瓜,病區的事安排好了沒有?”老將軍一邊示意田大院長坐到自己身邊,一邊頗為擔憂地問道。

田文建給眾人微微的點了下頭,低聲匯報道:“首長,都安排好了。有成政委和315廠吳主席在,醫院出不了什麽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

老將軍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站起身來,緊握著樂教授的手,哽咽著說道:“樂教授,你是功臣啊!如果不是你發現的及時,那後果不知道還會有多嚴重,我代龍江百姓感謝你。”說完之後,老爺子深深的鞠了一躬。

樂教授哪敢受此大禮,連忙扶著老將軍,凝重地說道:“首長,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首長,還是坐下說吧,站著不安全。”彭副政委指了指回頭張望的駕駛員,低聲提醒道。

十一點二十分,考斯特抵達盤山縣的林遠鎮。司機問了下路,直接把車開到街尾的血漿站。這裏離縣城中有二十多公裏,屬於盤山縣經濟較好的鄉鎮。

眾人擁簇著老將軍走下客車,正值下班吃飯時間,血漿站靜悄悄的,電動大門緊閉,圍牆外麵就是一大片農田。但門前近300米的公路卻顯得異常熱鬧,人來人往,路旁還坐著不少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

老將軍在陳紅軍和田大院長的攙扶下,來到擺攤的一名小商販邊,指著路邊的鄉親們,微笑著問道:“老鄉,有這麽多人來往,你的生意肯定很不錯喏?”

鄉音無改鬢毛衰,老將軍一開口,人家就能聽出是龍江走出去的。賣小吃的老板很熱情,拉過兩張大凳招呼眾人坐下,並搖頭笑道:“他們都是來賣血的,好多人還帶著老婆孩子。雖然人多,但生意倒一般。賣吃的太多了,有十幾家呢。

再說賣血的隻吃素,就是一兩塊的飯錢。血站有規定,他們不能吃油膩葷食,就算能吃,他們也沒多少錢,賣一次血才拿80塊錢,哪個舍得吃啊?”

老將軍微微的點下頭,示意陳紅軍掏錢讓老板做點吃的後,在田大院長的攙扶下,詢問起路旁幾位正在閑聊的農民,但他們都三緘其口,最後是一位坐在遠處的陳姓農民和老將軍談了起來。

他告訴老將軍,一般每個月來這裏住一個星期,賣兩次血,然後回去休息幾天,再到市裏或虎林,他手上有這三個地方的供漿證。還說有些人最多有四、五個供漿證,誰讓這四、五個血站離得這麽近呢?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不願意回答老將軍的問題,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供漿員。不知道是小攤的飯味道不好,還是眾人的心情太過沉重,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眾人圍著在桌子旁,一聲不吭的咀嚼著白米飯。小攤老板似乎看出他們在想什麽,一邊收拾著旁邊的那張桌子,一邊搖頭說道:“他們是怕人笑話,怕你們說他懶。他們不但不會跟你們這些外人說,甚至都不會跟自己的孩子提。”

小老板說著說著,就指著對麵的血漿站,歎道:“唉……!都是沒辦法呀,但凡有點出路,哪個會來賣血?裏頭的人還處處為難他們,還克扣營養費……”

這時候,血站的電動門開了,路邊的幾百名百姓一窩蜂的湧了進去。等老將軍等人走進大院時,已有近八百多人在等候采漿,花園旁邊停著一輛高級奧迪轎車,石副司令員問了句是誰的?一個老鄉告訴他說,“這是縣衛生局陳局長的車,他也是這個血站的老板。”

考斯特在盤山縣轉了一個下午,分別走訪六個血漿站。

如此勞師動眾,竟然沒有驚動哪怕一家血站,也沒有任何部門察覺。甚至還有一個血站的衛生局幹部告訴眾人,“省廳檢查組還沒出大門,一、二百公裏外的血漿站就已經掛上了歡迎檢查組檢查工作的橫幅,酒樓已擺好了酒席。老子不會讓兒子難堪,自家人那有打自家人的道理。”

回龍江機場的路上,沉默了一個下午的老將軍終於開口了,一臉凝重地緊盯著樂教授,急切地問道:“樂教授,你是行家,你說說這些血站有沒有問題?”

“說吧,有什麽就說什麽?”見樂教授還在那裏猶豫,心情同樣無比沉重的彭副政委,拍了怕他肩膀,鼓勵他放心大膽的說。

“從我們剛才所看到的情況上來講,沒有一家血站符合國家規定。”

樂教授凝視著眾人,憂心忡忡地說道:“國家規定營養費是85,可他們隻給了老鄉們80,這就意味著工作人員充當血頭,從頻采的供漿員身上抽錢。要知道頻采是絕不允許的,可這裏幾乎人人都頻采。

其次,環境衛生有很大的問題。我們看了六家血漿站,門前都有七、八家專供供漿員飲食的小飯館,沒有一家有衛生許可證和健康證。如果發生供漿員傳染病感染,而造成公共衛生問題,那這個責任誰來承擔?畢竟除了愛滋病之外,乙肝、瘧疾等傳染病也要重視……”

“血是神聖的,也是幹淨的,但把血和利益放在一起就有問題了!”

王司令員沉思了片刻,凝重地說道:“真沒想到這樣的私人血站,不但是事業單位編製,還像企業一樣繳納17%的所得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田大院長揉了揉太陽穴,突然問道:“各位首長,你們信不信會有人認為,老百姓之所以染上愛滋病,是因為他們無法分辨是非和好壞,是為小利益而犯下的大錯誤。

甚至還會有領導痛心疾首的聲稱:在貧窮的壓力下,農民往往會把正規的采血行為看成是一種經濟來源,不惜一切手段掩蓋真實情況,給血液安全造成巨大隱患?”

老將軍怒了,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什麽就說什麽,冷嘲熱諷算什麽?”

還沒等田大院長開口,他口袋裏的手機振鈴聲響了起來,田大院長連忙掏出手機,摁下接聽鍵,“……恩,是我……知道了……謝謝,要注意保密……我們晚上就回去。”

“小田,是不是有結果了?”

江城醫科大學實驗室的愛滋病試紙和試劑不多,原以為中午就能出來的檢驗報告,到現在還沒有出來。看著田大院長那張陰晴不定的臉,樂教授意識到檢查結果肯定不會樂觀。

見眾人齊刷刷的盯著自己,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又檢查出一個,正在潛伏期。”

可怕的事實已經不容懷疑:J省不僅存在艾滋病,而且已經出現了好多艾滋病患者!老將軍擔心這隻是冰山一角,對於這個比血吸蟲病更可怕的瘟神,他很直接的認為必須要采取緊急措施。

看著車窗外一排排矮舊的民房,樂教授終於打破了車內的沉寂,淡淡地說道:“81年我去美國進修的時候,美國教授沉重地告訴我說,人類又有了一種新型傳染病,這種讓人完全喪失免疫力並無法治療的疾病,正在非洲和西方的某些地區悄悄流行,引起了人們巨大的恐慌。

我那時候很擔心,但知道它的傳播途徑後,又有些釋然。我甚至告訴他,在我的有生之年,中國不會有這種傳染病,因為中國的傳統道德與西方不同。可沒想到來得竟然這麽快,而且還是通過這種方式傳播的。”

老將軍沉吟了片刻,扶著車窗,斬釘截鐵地說道:“彭副政委,我晚上就要回京,你安排一下。雷霆……你到龍江就下車,趕快向省委匯報這一緊急情況。”

“是,首長!”

“甜瓜,病區裏的鄉親們就托付給你了。”

老將軍用枯枝般的手,緊抓著田大院長的胳膊,意味深長地說道:“為人民服務沒什麽不對,莫要怕,盡管放心大膽的去幹。回京後我幫你們向薄老求幅字,就請他題‘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字。”

眾人哪能不明白老將軍的良苦用心,他是擔心自己的分量不夠,竟然想幫龍江空軍醫院請一道免死金牌。田大院長反應了過來,忙不迭地感謝道:“謝謝,謝謝首長的關心。您的教誨我們一定銘記於心,龍江空軍醫院永遠是為人民服務的醫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