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的廚藝真稱得是上出神入化,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吃得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兩瓶茅台一滴未剩,出門的時候江校長顯然有些頭重腳輕,站立不穩。而聞教授則更是誇張,身子搖搖擺擺,站在門口握著田大院長的手就是不肯鬆開,嘴裏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

“你踏上這條屬於永恒探索的人生道路,就要把一切金錢、物欲和肉欲都拋開,把最純潔最健康的心態留給最深沉的道德,為真理而奮鬥一生。”

敬完師傅敬校長,敬完校長敬教授的田大院長,雖然也醉得不輕,但頭腦還很清醒的,一個勁的叫苦不迭,暗想自己有小娜就行了,真理還是讓別人去奮鬥吧。

同樣醉意濃濃的吳博瀾,站在門外勸了半天,兩位老友才肯上車,但江校長本來就身材碩大,醉酒後更顯笨拙,司機隻好先在車裏麵用力拉,田大院長和付建國在車子外麵使勁往裏推,三人合力才將他那龐大的身軀塞了進去。

將兩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送走後,田大院長這才鬆下了一口氣,攙扶著醉醺醺的師傅,暗歎他喝高了也好,不然今夜又得被嘮叨一番。

明天就要上課,小娜自然不能在這裏過夜。安頓完師傅後,田大院長不得不摟著戀人鑽進吉普車,請滴酒不沾的三哥幫著送小娜回去。

車窗打開,一陣涼風襲來,讓人清醒了許多,田文建扶著副駕駛的靠背,倍感失落地問道:“三哥,機票都買好了沒有,行李收拾的怎麽樣了?”

老爺子這一走,不但兩個不省心的徒弟留下了一番事業,而且還留下了一套房子。想到過去的種種,付建國是感慨萬千,輕歎了一口氣後,凝重地說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其實也就幾件衣服。機票訂了兩張,我得把他老人家送到京城去。”

“恩,那我就放心了。”

田文建點上了根香煙,掐著太陽穴,繼續說道:“我琢磨他老人家肯定要去給師母掃墓,別忘了幫我上注香,另外再準備兩束花。”

付建國禁不住的流下了眼淚,連忙用紙巾擦了擦,哽咽道:“平時也沒感覺什麽,這說走就走,真……真……我真舍不得。”

“做人不能那麽自私,我們要是把他留下來,那對曉豔姐就太不公平了。”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氣後,淡淡地說道:“雖然距離上遠了點,但又不是永遠都見不上麵。陳潔結婚他肯定會回來,再過四五個月不是又能見著了。”

這師徒之情讓小娜感動不已,一聲不吭的依偎在他身邊,淚水潸潸而流。她臉上沒施半點脂粉,雖是素麵朝天,但卻顯得格外清新潔淨,帶著些許嬌慵神態。特別是現在這梨花帶雨的樣子,看了不禁讓人怦然心痛。

氣氛太過傷感,不忍戀人也跟著難受的田文建,連忙苦笑著自嘲道:“想想這人生際遇啊……也太過奇妙了,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會莫名其妙的發生。

別人大學四年,我大學一年;別人上學花錢,我上學賺錢;別人打破腦袋想考研,我卻被逼著讀研究生。攝影專業讀哲學研究生,要多搞笑有多搞笑。就這還沒完……江校長竟然還要求我兼任助教講攝影,說什麽填補師傅走後的空白。”

小娜撲哧一笑,啼笑皆非地歎道:“哲學研究生擔任攝影助教,全世界也找不出幾個來啊。”

“離譜的事還多著呢!”

付建國樂了,忍不住地補充道:“沒學過醫卻進了醫院,竟然還成了院長,而且還是個大頭兵!隻會攝影的哲學研究生士兵院長,這都什麽事啊?”

“國嘴們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叫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田大院長關上了車窗,哭笑不得的說道。

不管哲學不哲學,隻要是研究生就行。想到身邊這位成了未來的碩士,小娜就吃吃笑道:“老公,你讀完碩士還會讀博士嗎?”

“天下無難事,就怕有心人。老婆……你就瞧好吧!再過三五百年,別人提蘇格拉底、亞裏士多德、柏拉圖、黑格爾、叔本華的時候,肯定還得加上一田文建,馬克思、尼采他們都得排後麵。”

小娜禁不住地爆笑了起來,付建國更是笑罵道:“文建,你能不能拿到博士學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隻要再堅持幾年,肯定能成為下士、中士乃至上士。”

田大院長樂了,哈哈大笑道:“上士博士,博士上士,三哥,這不是如假包換的雙學位嗎?”

“老公,我不管你是上士還是博士,我隻要求你去學校講課或上課時檢點兒。”

小娜揚起頭來,撅著小嘴嘀咕道:“別見人家媚眼一拋,就屁顛屁顛的跑上去。要是讓我知道了,那我跟你沒完。”

“革命軍人立場堅定,以前沒被糖衣炮彈打倒,現在更不會。”

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田大院長頓了頓之後,捏著小娜的鼻子,一臉嚴肅地繼續說道:“我經得住考驗,你也得經得住考驗,千萬別給我牆內開花牆外香。”

小娜氣得直咬銀牙,在他腰間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個死田文建,我是那樣的人嗎?”

“疼……!”

這下手還真不是一般的狠,田大院長疼得齜牙咧嘴,連連求饒道:“老婆,我錯了,我真錯了。”

見小師弟受虐待之苦,付建國連忙岔開了話題,似笑非笑地說道:“文建,你今天被老爺子給忽悠了。其實你不一定非得學什麽哲學,完全可以學你感興趣的心理學嘛。”

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後,苦笑著說道:“三哥,就算可以選擇,那我也寧可選擇哲學。”

“為什麽?”不等付建國開口,小娜就忍不住地問道。

“心理學是跟人姓中的魔鬼打交道的學問,想成為一個心理專家,需要有巫師的神秘、哲人的睿智、思想者的深沉、傳道者的熱忱和菩薩的善良。”

田大院長低下頭來,很是認真的說:“我的修為不夠深、品格不夠高尚、沒有自製力,很容易誤入歧途。所以看了一段時間心理學方麵的書籍後,我就果斷放棄了這個所謂的興趣。”

小娜被這番話給說懵了,過了好一會後才緩過神來,一臉疑惑的盯著他雙眼,幽幽地說道:“正經的時候,像一個飽經滄桑的哲人。不著調的時候,就像一什麽都不懂的小孩。老公,我突然發現有點看不懂你了,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不懂就別瞎說,要讓是人聽到了,非得把我送703(江城精神病院)不可。”

田大院長樂了,揪著小娜的耳朵就嘿嘿笑道:“精神分裂是一種慢姓的重大精神疾病,是精神病裏最嚴重的一種!我要是精神分裂者,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正常人了。”

“精神分裂有這麽可怕?”對心理學一竅不通的付建國,忍不住地問了一句。

“當然可怕了!”田大院長直起身體,鄭重其事地說道:“得了這種病的人,就會出現幻覺、妄想和幻聽,慢慢的就會喪失工作和生活能力。”

小娜大吃了一驚,想了想之後,突然問道:“老公,我不但經常出現幻覺,也有過幻想,難道我患上精神分裂症了嗎?”

“不一樣,這是兩碼事。”

田大院長被小娜這番話搞得啼笑皆非,不得不苦笑著解釋道:“精神分裂的幻覺是幻視、幻嗅、幻味、幻觸,甚至是內髒幻覺。說簡單點吧,就是感覺自己見著鬼了,感覺自己聞到什麽怪味,吃東西也沒常人應有的味道,感覺軀體內部某一部位或某一髒器有異常等等。

幻想就更可怕了,見別人說話會以為是在談論他,別人吐痰會認為別人針對他。毫無根據地堅信別人想迫害他,在迫害他。感覺自己被控製了,堅信自己的配偶對自己不忠等等。”

“原來是這麽回事,還真是可怕。”小娜撫著胸口,心有餘悸地歎道。

看著窗外那燈火通明的世紀大酒店,田大院長輕歎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如果淩姐再不接受心理治療,那她早晚有一天會精神分裂。”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把小娜嚇得花容失色,使勁的搖晃著他胳膊,急不可耐地說道:“我的天了!老公……你快想想辦法呀?可不能讓淩姐出事,安子可是拜托咱們照顧她的。”

“我也急啊!可這種事是急不來的。”田文建揪著頭發,一臉無奈地說道:“其實能救她的就她自己,就算有心理醫生的治療,如果她還不迷途知返,那也於事無補。”

有關肖淩的風言風語,自然瞞不過華新社大院裏的付建國,這讓他想起了一個同學,見二人那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忍不住地說道:“我有一個同學跟肖淩很像,她也是一農村姑娘,來到城市讀書、打工、賺錢,一心一意想讓家裏父母的曰子過得好一些,自己也想進入主流社會,以光宗耀祖。

工作後先嫁給了一個文學青年,但文學青年的滿腹才華不僅沒有讓她過上好曰子,曰子越過越差不說,反而還懷疑她的忠貞和愛情。

後來,一個有錢的商人看上了她,每天下班時開著寶馬,捧著九十九朵玫瑰在電視台門口等她,有一次她故意‘加班’到淩晨一點鍾,那個商人居然還在堅守陣地,她終於心動了,繳械了,上了他的車,過了兩年富裕體麵的好曰子。”

“後來呢?”小娜一愣,忍不住地催問道。

“好景不長,那商人還沒到七年就提前‘癢’了,開始在外邊金屋藏嬌。原以為丈夫亂采野花貪吃野味也罷了,吃飽了玩累了總會回家,卻想不到反而懷疑她紅杏出牆,並且還背著她買了五六套房子,悄悄轉移財產為離婚做準備,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付建國扶著方向盤頓了好一會後,才繼續說道:“那位女子對婚姻徹底失望了,對愛情徹底失望了,不再奢望找到一個能夠白頭偕老的伴侶。開始遊戲愛情,遊戲情感,遊離在家庭和婚姻之外,成了她唯一的被迫的選擇。

奇怪的是,兩任丈夫都認為,像她那樣既聰明又漂亮的美女,怎麽可能守身如玉?你們說說,這是社會的病變還是那兩位男人的變態?”

小娜想了想之後,拉著田文建的左手,嘀咕道:“老公,你是未來的哲學家,你說。”

“其實現在這個社會,所有觀念和道德,都已經被商品經濟衝擊肢解得麵目全非了。”田大院長想了想之後,淡淡地說道:“過去的倫理價值觀被人們完全拋棄,西方社會以市場價值為導向,以金錢權力為成功標準,以及時行樂為幸福情感評價的體係,被我們這一代人當作新生事物囫圇吞棗並轟轟烈烈地接受了。

人家好歹還有個宗教信仰可以調和,我們卻什麽都沒有。也許是水土的原因,也許是傳統固化的原因,抑或是時間太短的原因,這些或中或西的價值體係,到了我們這兒顯得不倫不類,讓我們變得迷離而盲目。”

田大院長點上了根香煙,吐著淡藍色的煙圈,繼續說道:“改良消化還是全盤創新,沒有人能夠指明一條正確的方向,更沒有人給出一個答案。嗬嗬……三哥說得對,這個社會真他媽的變態了。”

車裏的氣氛頓時沉重了起來,三人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想自己、想肖淩,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變態了。

沉寂了大約十來分鍾後,切諾基緩緩停在了江南大學門前。付建國也點上了根香煙,看著田大院長的雙眼,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道:“小建,看來師傅他老人家沒看錯,你的確是學哲學的那塊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