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去敦煌探望父親,順便在那兒住了一陣子。她回來那天閻寒正好去美國出差,算算日子,二人已經有二十天沒見了。

而這一天,是虞雪的生日。

虞昭和打算給虞雪辦一場盛大的生日宴,被虞雪拒絕了。她素來不喜歡熱鬧,何況閻寒不在,她也沒心思應酬。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這麽依賴閻寒了。

在虞雪的堅持下,生日宴取消了。不過賀宜杉在清廬給她張羅了一個小型的生日聚會,說是隻邀請了幾個好友。受邀人到齊之後,虞雪就後悔了。賀宜杉和肖一凡,叢筱月和邵博,閻霖更是頭一次帶她的男朋友季凱在眾人麵前亮相。一屋子人全是成雙成對的,唯獨虞雪形單影隻。

對此,虞雪特別不滿。她問賀宜杉:“你是不是想氣我,故意叫一群人聚眾撒狗糧給我看?”

“我們哪敢氣你啊!”賀宜杉不以為然,“你和閻寒卿卿我我的時候,怎麽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呢!”

“我和他?我們也沒幹嘛啊……”虞雪說這話,顯然沒有底氣。她仔細回憶了一遍,她和閻寒似乎是挺過分的,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閻寒有好幾次旁若無人地吻她,恰好賀宜杉碰了個正著。

“虞雪你怎麽了?”閻霖伸手摸了一下虞雪的額頭,“臉怎麽這麽紅,沒發燒吧?”

“沒有沒有,沒什麽。”

“你該不會是在想閻寒吧?”

“沒有……沒有的事。”虞雪趕緊否認。

她才不會在閻霖的麵前承認自己想閻寒想得臉紅呢,這太丟人了!何況今天閻霖第一次帶男朋友亮相,她不能失了主人翁該有的氣場,麵子還是很重要的。

然而過了沒一會兒,虞雪發現,她再維護麵子也沒用,因為大家各忙個的,幾乎沒人太注意她。賀宜杉在給大家泡茶,肖一凡幫忙清洗茶具。叢筱月在廚房做飯,邵博在洗菜。至於閻霖,和虞雪聊了幾句她就去切果盤了,季凱給她打下手洗水果……

說好的給她過生日,結果變成全民虐狗的日子!

虞雪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個時候若是童鳶在就好了,童鳶肯定跟她同一陣營。一別三年多,也不知道童鳶怎麽樣了,過得好不好,是不是也惦記著她。

虞雪從博古架拿下了童鳶最喜歡的花瓶,她把叢筱月送的一大束跳舞蘭拆了,用花剪一支一支精心修剪、插好。以前,這些都是童鳶的工作。童鳶修的是植物學,她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平時也就喜歡擺弄花花草草。有她在的日子,清廬永遠有花香。

虞雪插完最後一支花,燈忽然滅了。她猜到大家應該是準備了生日蛋糕,所以並沒覺得驚訝,端坐在餐桌旁等生日歌響起。

果然,大家唱起了生日歌,五音不全的賀宜杉一如既往,唱跑調了。伴隨著這不怎麽動聽的歌聲,有人捧著蛋糕從裏間走了出來。

蛋糕是雙層的,上麵一層插著蠟燭。幾縷燭火搖曳,光亮掩住了捧蛋糕人的臉。等到他走近,虞雪臉上逐漸有了驚喜的表情。

是閻寒。

虞雪心情起伏,眼睛裏亮晶晶的:“你怎麽回來了?”

閻寒寵溺地看她一眼,催她:“快吹蠟燭吧,蛋糕太大了,我這樣捧著很累的。”

虞雪低頭吹滅了蠟燭。隨即,燈亮了。一群人跟著起哄,吵吵嚷嚷非要他們親一個。虞雪有些羞澀,用眼神偷瞄閻寒。

閻寒一向沒正經,虞雪以為他會滿足大家的要求,孰料這一次他反而比她冷靜。他理所當然地說了句:“親吻這種事還是算了吧,晚上回去我和虞雪會好好完成的,你們就別操心了。”

頓時,整間屋子充滿了桃色氣息。

虞雪臉一陣發燙。她就知道!他怎麽可能會在這種場合假正經!

為防止閻寒繼續說些什麽更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的話,虞雪趕緊截住話題,問他:“你不是在美國嗎?前天還跟我說飛德克薩斯辦事,怎麽一眨眼就回來了?”

“我們家仙女小姐過生日,我怎麽能缺席?爬也得爬回來。”

閻寒從旁邊桌子上拿了個和蛋糕一般大的禮物盒,遞給虞雪:“送你的,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從美國給我帶回的禮物?”

“你看看就知道了。”

虞雪麵帶微笑,輕輕了抽開係住禮盒的絲帶。

站在一旁圍觀的閻霖,好整以暇。閻寒用這麽大的盒子裝禮物,她猜可能是包包之類的。想到三年前他給虞雪買包的趣事,閻霖忍不住想笑。可是沒等她笑出聲來,盒子打開了,她那聲笑也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兒。

那是一個永生花盒,粉色和紅色的玫瑰,熱熱鬧鬧綻放在淺粉色的小皮箱中。每一朵玫瑰都像是迎著陽光初初綻放,還未開到最盛,卻凝固在這最美的一刻。不過這些不是重點,真正讓大家屏息的是玫瑰花中間的戒指,比指甲蓋還大的鑽石,折射了從天花板打下來的燈光,璀璨、浪漫、耀眼,熠熠生輝。

虞雪完全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盯著戒指,如同石像。

閻寒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他從花盒中取了戒指,舉到虞雪麵前:“這個時候買戒指可能有些早,不過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早。當年在沙洲遇見你,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虞雪,嫁給我好不好?”

虞雪的手以她自己才能感知的細微頻率在顫動著,她本來想說些什麽,一張嘴卻哽咽了,喉嚨又酸又緊。其他人更是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異。在虞雪打開禮物盒子之前,誰也不知道閻寒會在今晚求婚。

“我知道,你的世界天大地大,我也知道,我和你或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隻要你願意,你想去什麽樣的世界,我都會陪著你,你若是累了,我們就一起回家。”

閻寒不是沒有對女孩子說過情話,相反,他說過很多次。但他發誓,這絕對是他這輩子說得最艱難的一次情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了盡畢生力氣。怕說錯,怕說得不夠真誠。

好不容易一字一句說完,他安靜地等著虞雪回答。等待的這十幾秒種他像是熬了十幾個世紀,他一直注視著她,眼神中帶著期盼,如他手中的鑽戒一般,熠熠生輝。

終於,虞雪把左手伸到了閻寒麵前。

閻寒一時沒明白過來,他的腦回路還停留在等虞雪說“我願意”上。

閻霖看得幹著急,按捺不住想去提醒,幸虧季凱及時拉住了她——這麽重要的時刻,應該交給他自己。

“你等什麽?”虞雪也急了,催他,“給我戴上啊。我手這樣伸著不累的啊!”

閻寒總算反應過來,他把戒指套在虞雪的無名指上,擁抱了她。

“所以你答應嫁給我了?”

“要不然呢?”

閻寒一時接不上話了。幸福突然而至,他反而有種不真實感。要知道他這幾年追求虞雪,可是被拒絕過無數次!這次求婚他並沒有抱太大期望,他總覺得虞雪不想那麽早嫁人。一周前他在紐約街頭看見別人求婚,心生羨慕,一衝動就去買了個戒指,沒想到……虞雪居然答應了!

“謝謝你,虞雪。”

“謝我什麽?”

“謝謝你出現我生命中,也謝謝你讓我擁有你。”

“傻瓜,高興過頭就胡言亂語了吧。這種事需要說謝謝?這是注定的。”

看著閻寒和虞雪抱在一起,大家又開始起哄,尤其是賀宜杉,非要他們親一個才肯罷休。閻寒很樂意滿足她的需求,深吻了虞雪。反正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當眾接吻看,他才不怕被人看了去。

虞雪比閻寒要臉多了,她一直低著頭,嬌羞無限。若非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高繼明和莊靈霏,她這種小女兒的狀態可能還要持續很久。

“你來啦……”虞雪略有些不自然。

看到虞雪的表情變化,眾人回頭。大廳的氣氛瞬間冷卻了下來。

高繼明對虞雪來說意味著什麽,在場無人不知。他們都見證過虞雪為高繼明瘋狂的那段歲月,那時候的虞雪,執著、倔強,不撞南牆不回頭,直到頭破血流,一敗塗地。雖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但愛過就是愛過,有些痕跡是抹不掉的。高繼明在這個時候出現,確實有些不合時宜。

高繼明試圖緩和氣氛,他挽著莊靈霏進大廳,盡量用最平和的語氣和大家打了招呼。

莊靈霏似乎一點都沒察覺這氣氛的微妙,她擁抱虞雪,送上了她精心準備的禮物:“生日快樂,一點小心意,希望你喜歡。”

“謝謝嫂子!”虞雪嘴甜,“你的品味一向比我哥好,我信得過。一定是好東西!”

“嫂子”這個稱呼讓莊靈霏很開心,虞雪第一次這麽叫她。她回頭看了高繼明一眼,高繼明卻沒什麽反應。他把手上拎的紙袋子遞給虞雪:“生日快樂。不過我少準備了一份,新婚禮物下次補上。”

“謝謝。”

虞雪心中澀澀的。聽高繼明話中的意思,剛才閻寒求婚那一幕,他肯定看見了。上一次閻寒向她表白,被高繼明撞了個正著。這次閻寒向她求婚,他也完完整整看了去。不知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年少時她毫無保留地愛過的人,見證了她又一次毫無保留的愛情。

虞雪正感歎,高繼明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當著所有人的麵握住了她的手。她一緊張,立刻掙脫,可他握得實在是太緊了,她根本掙不開。在那幾秒鍾,她心裏風起雲湧,比起她在冰川遇見的暴風雪,有過之而無不及。

幸好隻是幾秒鍾的事,很快,高繼明另一隻手握住了閻寒。他把虞雪的手放在了閻寒的手心,鄭重其事,一字一句:“閻寒,我把我最疼愛的妹妹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待她。她若是受委屈了,我會隨時把她帶走。”

很正常不過的叮囑,可是在閻寒看來,高繼明這話一語雙關。他緊緊握住了虞雪的手,回道:“放心吧,我不會是讓她受委屈的那個人。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這個回答也是一句一語雙關的話。高繼明聽出來了,他難得露出笑意,點頭。

叢筱月聞到了硝煙的味道,第一個出來打圓場:“切蛋糕了,這是冰淇淋蛋糕,再不吃就要化了。”

賀宜杉第一個出來配合:“我要吃帶草莓的那塊,切給我。虞雪,快來切蛋糕啊。”

“噢,好。”

一群人圍上去,拿了碟子等著分蛋糕。等到蛋糕切完,虞雪轉過身,高繼明和莊靈霏已經離開了。

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麽會失態,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經完完全全放下高繼明了。如果非要給她這種情緒找一個理由,那或許就是那日她媽對她說的那件事吧。一如叢筱月經常掛在嘴上的那句話,現實遠比小說要精彩。誰能想到呢,她和高繼明之間竟還有那麽微妙的聯係!

客廳人多,空氣不流通,虞雪獨自去了後院,想透透氣。走到芭蕉樹下,她聽到身後有聲音,腳步一滯,馬上警惕起來。

“是我。”閻寒及時出聲提醒。

虞雪一手拍在閻寒右肩:“你要嚇死我啊,一聲不吭的!”

“寶貝,我隻是想給你拿塊蛋糕……而已!”閻寒一臉無辜,特地加重了“而已”兩個字。

虞雪的視線落在他端著的蛋糕上,玩心大起,假裝電視劇裏那些柔弱小女人的樣子撒嬌:“好啦,人家錯了啦,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人家一般見識好不好啦?”

“虞雪……”閻寒揉太陽穴。

“幹嘛?”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原來你也可以這麽不正經。”

“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就是那塊墨?”

“那不然呢,還是說——你讓我去'近'別人?”

“行行行,墨就墨吧。”閻寒用叉子叉了一塊蛋糕,舉到虞雪嘴邊,“嚐一口,壽星大人。”

虞雪張嘴。她接過叉子,給閻寒也喂了一口。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出來。

“剛才你一聲不吭坐在那兒插花,是在想童鳶?”

虞雪沒想到他還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大概他在裏間準備捧蛋糕出來的時候,全看在眼裏了吧。果然啊,她有任何小心思都瞞不了他,這一點她在喀什就發現了。張爍那事兒她一直瞞著他,但她感覺得到,他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隻是嘴上不說罷了。他愛他,所以他尊重她,允許她保留自己的秘密。

“童鳶和你差不多時候走的,你回來了,她卻音信全無,”虞雪有些低落,“我很擔心她。”

閻寒把她擁入懷裏,撫摸著她的長發:“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再給她點時間吧,她爺爺的死給她的打擊肯定很大。”

“嗯,我明白的。”

虞雪回頭,見他手裏的蛋糕碟子空空如也:“我還想吃,你再去幫我切一小塊。”

“還讓我喂你嗎?”

“你走開——”

虞雪偷笑,輕輕轉動了幾下無名指的戒指。鑽石還挺大!

芭蕉樹的葉子隨風晃了晃。虞雪走了幾步,見院門口放著一大袋垃圾。她想,定是賀宜杉偷懶,沒來得及扔的。她開了門,拎著垃圾袋往外走。

後院出去是臨近西湖一條小路,路很窄,車開不進來,行人也少,有時候她白天出去倒垃圾,能看到的也隻有負責打掃的環衛工人。

虞雪走到了路口,把垃圾扔進了綠色的大垃圾桶中。

往回走的時候,許久未曾出現的不安感又重新浮現了。她停下腳步,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這次她確定自己沒看錯。路口有個人,他站在樹下,正在朝她這邊看。路燈離得遠,而且背光,她看不起那個人的長相,隻覺得身形有些熟悉。那是個男人,很瘦,目測至少有一米八,戴著鴨舌帽。他發現她在看他,往後退了兩步,身形沒入了樹影裏,消失不見了。

虞雪目光一動不動定格在樹影處,忘了邁步。閻寒在身後叫了她好幾聲,她置若罔聞。

“你怎麽出來了?”閻寒走到她身邊,手裏還拿著蛋糕,“外麵涼,我們回去吧。”

“閻寒。”

“嗯?”

“那兒。”虞雪伸手,指了指樹下,“有人在那兒。”

閻寒把蛋糕放在虞雪手上,朝樹影走去。

這是一棵很大的梧桐樹,看樹幹粗細,至少有五十年樹齡了。遠處路燈的光亮照過來,樹影投得很遠,也很容易藏人。閻寒他把周圍仔細檢查一遍,可惜什麽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