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講完他和閻寒那三個月間發生的事,用了三十分鍾。而那段三年前錯過的愛情,他們用三個月找了回來。

比起昔日暗戀高繼明時的隱忍和內斂,對於她和閻寒的感情,虞雪坦誠了許多。故事說到最後,她毫不避諱地告訴賀宜杉和叢筱月:“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做了一個決定——愛他。”

說完,她便猛地回憶起,她曾經對閻寒說過一句話:“注定要在一起的人,無論繞多少彎路,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的。”

這句話她當時評價的是叢筱月和邵博的愛情,可是用在她和閻寒身上,卻也如出一轍。人生的奇妙或許就在於此,他們總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驚喜,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驚喜。

直到夜晚,她躺在**依舊在回想過去的種種。不過她很快就睡著了,一夜好夢。

翌日清晨,虞雪是被雨聲吵醒的。

春日裏,杭州難得下這樣的大暴雨。雨水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啪的聲響。虞雪揉揉惺忪的睡眼,披著睡袍去客廳倒水喝。撩開窗簾,她發現天還沒完全亮,再加上雨天光線昏暗,這大清早看著像大半夜似的。

春寒料峭,虞雪身上涼颼颼的,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決定去睡個回籠覺。

回到房間,雨聲似乎比客廳要清晰。虞雪皺著眉巡視了一圈,原來洗手間的窗戶沒關,雨水透過紗窗打了進來,地上濕漉漉的。她趕緊走過去,想把窗戶拉上。可是一走近窗口,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是因為冷,是因為她看到窗外有人。

黑影一閃而過,消失在雨幕中。

虞雪看不真切,她拉開紗窗仔細確認,然而除了影影綽綽的梧桐樹,什麽都沒有。雨水落在梧桐樹葉上,啪啦啪啦,一聲一聲格外清脆,唯獨沒了剛才的人影。

洗手間窗戶對著的是後街,街道緊挨著山,道路兩邊是連綿數裏的綠化帶,平時刮風的時候,樹影搖晃,倒是容易給人造成錯覺。但此時此刻,虞雪潛意識覺得那不是錯覺。雪崩留給她的心結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她的心跳一聲蓋過一聲,一種無形的恐懼感將她緊緊束縛。

她關窗,扣下保險,放下百葉窗簾,轉身靠在洗手台上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沒事的沒事的,都過去了。”她捂著胸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能真的是看錯了。”

她也算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了,自那以後她經常胡思亂想,因此而出現幻覺也未可知。何況她醒太早了,迷迷糊糊的沒什麽精神,確實很容易眼花。

嗯,一定是眼花了。

好一會兒,虞雪才勉強說服自己,緊繃情緒也慢慢退了下去。不過在這樣的插曲之後,她的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決定去看會兒書,分散一下注意力。

虞雪簡單地洗漱完,下樓從冰箱裏取了一聽冰可樂,喝了一大口。

平日裏她幾乎不喝碳酸飲料,冰箱裏的可樂還是前幾天叢筱月來這裏住的時候買的。她以前還老取笑叢筱月飲食不健康,可是這一刻,她急需用冰鎮可樂來緩解情緒。

牆上的壁掛擺鍾指向6點,虞雪猜,這個時候閻寒肯定還在夢裏,他一向晚睡晚起。用閻霖時常調侃他的話來說,閻少從小養尊處優,連生物鍾都比一般人精貴。

虞雪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打開微信,給閻寒發了個早安。這是他們在慕士塔格雪山的星空下對彼此的約定。

那個夜外,他們在雪山下的喀拉庫勒湖露營。淩晨4點,當他們不約而同地醒來,鑽出彼此的帳篷,不約而同地互相道了一聲早安。閻寒很開心,他說:“真希望以後能每天聽到你的'早安'。”

虞雪下意識的反應是徐誌摩的那句詩:我多想每天早上醒來,看到你和陽光都在。

她臉紅了,為了掩飾,她馬上對閻寒說:“好啊,將來的日子裏,我們每天都互相說早安吧。”

“如果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呢?”

“如果不在同一個地方……”虞雪皺起眉頭。她從衝鋒衣的口袋裏掏出手機,揚了揚:“先醒來的那個人可以先發早安的問候。”

“好,一言為定。”閻寒笑了,在燈火下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

就在他做這個約定的同時,流星劃過天際,仿佛刹那間點燃了整片星空。

有他的日子,這般美好。

虞雪掩飾不住心中的小幸福,她放下手機,去廚房煲上粥,而後從書架隨便拿了一本書,倚在沙發上慵懶地翻了起來。才翻幾頁,一張硬紙片滑落在地。她撿起來一看,竟是她當年從喀納斯寄給自己的那張明信片。

“今天陽光特別好,我和我愛的人一起在喀納斯湖邊散步。傳說喀納斯湖有水怪,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無論是真是假都無所謂,隻要我對他感情是真的就夠了。希望收到這張明信片的時候,我和他已經有了圓滿的結局。我足夠愛他,我也相信,我們會有個完美的結局!”

虞雪一字一句看完明信片上的這段話,忽然就笑了。時間倒回五年前,定格在她她喀納斯湖邊許願的那一幕。

湖邊的木棧道旁有一塊巨大的樹根,很多遊客在上麵許願,寫祝福語,她也不能免俗地做了同樣的事。她在樹根上寫了和明信片上相差無幾的一段話,然後轉身,雙手合十,虔誠得對著湖水許願。陽光照在她的鼻尖上,暖意融融。她透過眼瞼感受到了陽光的溫度,那種感覺,好似她的願望馬上就要成真了似的。

高繼明發現她沒跟上,掉轉頭回來尋她。見她閉著眼雙手合十,笑問她在做什麽。她俏皮地衝高繼明眨眨眼,說:“我在念咒語,召喚喀納斯湖水怪。”

陽光下的喀納斯湖波光粼粼,高繼明爽朗的笑聲在湖邊回**。虞雪癡癡地看著他的側臉,她的心在他的笑聲中一點點沉淪。彼時她肯定不會想到,五年後的某一天,當她回憶起這些事的時候,竟然心如止水。

虞雪把明信片塞回書中。此刻,她心如止水,一片釋然。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未來的還在繼續,而她隻會比以前過得開心。

廚房傳來電飯煲的提示音,粥煮好了。虞雪放下書,慢悠悠地吃了個早飯。

期間,虞雪接到父母從敦煌打來的電話,他們問候了她的近況,順便告訴她,他們不日將回到杭州,準備和未來女婿正式見個麵。

虞雪哭笑不得。果然不出她所料,叢筱月一旦知道她和閻寒的事,肯定會第一時間向她父母告密。下一步,最多不超過兩天,她肯定會接到爺爺奶奶的電話問候。沒準還更誇張,他們可能馬上會從加州飛回來。

掛了電話不到十分鍾,手機又響了,這一次是個陌生號碼,杭州本地的座機號。虞雪一般不接這樣的陌生電話,經驗之談,十有八九是廣告推銷。可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接聽了,或許是因為她心情不錯。

“您好,請問是虞雪小姐嗎?”溫柔的女聲在電話另一頭響起,“我是《XX都市新聞》的記者,抱歉打擾您了,我想就迦舒布魯姆冰川雪崩事件對您進行一個麵對麵的采訪,不知您方不方便?”

虞雪想都沒想,直截了當:“不好意思,我不太想提這事,采訪就算了吧。抱歉。”

對方猜到她會拒絕,馬上開始長篇大論說服她:“虞小姐,我知道您很為難,但我還是想再真誠地邀請您一次。我知道這件事對您的打擊很大,您不願意提我們都能理解。但是雄峰探險隊其他隊員仍然下落不明,有的甚至遺體都沒找到,如果您能提供一些寶貴的信息,或許能給遇難者的家屬提供幫助,他們會感激您的。”

虞雪猶豫了。她咬著嘴唇,內心搖擺不定。自從她回到杭州,不止一家媒體找過她,她無一例外拒絕了,可這位女記者的話觸動了她。誠如她所說,探險隊一大半人的遺體都沒找到。李軒、張爍、方宇……當然還有跌落山崖的羅微語。

關於張爍和羅微語的事,虞雪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死者已矣,她不想再因為這事掀起軒然大波。張爍為什麽把羅微語推下山,是故意還是失手,她根本無從得知。她隻能根據那一點兒零星的信息,大致推斷,或許是因為張爍發現了羅微語出軌的事,二人在山崖邊發生爭執,張爍一怒之下亦或是不小心,把羅微語推了下去。

不管事實是怎樣的,他們夫妻二人肯定都是有責任的。既然這個秘密已經隨著他們的離開而長埋於冰川下了,她說出真相有什麽意義呢?這隻會讓他們的家人再遭受一次打擊,也會讓他們夫妻的名聲受損。作為他們曾經的朋友,她自私地想給他們留下最後的體麵。

都說知道最多的人是最痛苦的,那麽,就讓她獨自入地獄吧。這是她的選擇,即便錯了,她也認了。

起初,她不想讓閻寒告訴任何人她還活著,是因為她懷疑張爍並沒有遇難。按照當時的情況,張爍應該不在雪崩發生的地方,他很可能是除了她之外的另一個幸存者。還有李軒,李軒也是有幸存的可能性的!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微乎其微。

她分析了可能會發生的每一種情況。若張爍是蓄意謀殺,並且知道了她尚在人世的消息,難保不會做出什麽對她亦或是她家人不利的事來。畢竟她目睹了全過程,而他又是她爺爺奶奶的私人醫生,想要做點什麽太簡單了。

後來,雪崩的新聞爆出,搜救隊找到的遺物在網上有照片特寫,一搜關鍵詞就能看到。虞雪一眼就認出了遺物中有張爍的玉墜,那是羅微語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從不離身。那麽,虞雪幾乎可以肯定,張爍遇難了。她緊繃的心弦開始放鬆,放鬆之後,卻是無盡的哀歎。曾幾何時,他們是那麽好的朋友。轉眼之間,美好的一切化為烏有。

“虞小姐?”女記者見虞雪不說話,提醒了她一句。

虞雪回神。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好,我願意接受采訪。”

“太好了!太感謝您了!”女記者的興奮溢於言表,“您和另一位幸存者都願意配合,相信警方也可以查到新的線索。”

什麽?

虞雪身子一震,她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你說什麽?另一位幸存者?”

除了她之外,還有別的幸存者?她的心髒開始狂跳。是誰?是李軒嗎?可能真的是李軒,李軒是跟她分頭跑的,所以……李軒也還活著?

她的眼眶開始發熱。從她問出這個問題到女記者說出答案,她緊張得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

女記者也很意外:“您還不知道?哦,也對,他剛回到杭州。是探險隊的方宇先生,您應該認識的。我跟他約好了,下周一下午兩點,在我們單位樓下的咖啡廳采訪,如果時間您方便的話,我稍後把地址發到您手機上。”

虞雪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她掛了電話,心還在持續狂跳,久久都沒能平靜下來。

恢複理智後,她馬上撥了方宇的手機號。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消息,他又是如何幸存的,他為什麽也這麽久沒露麵?

可是撥了三四次,虞雪得到的全是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她不死心,又給方宇發了微信。遺憾的是,半個小時過去了,方宇沒有回應。

也許方宇跟她一樣,暫時不想提這件事吧。這個推測,合情合理。

一整個上午,虞雪都沉浸在各種揣測中。另一個幸存者是方宇,這著實讓她意外。不過仔細想想,卻又在情理之中。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和李軒離開大部隊去周邊拍照的時候,方宇的確不在場。也正是因為他當時不在現場,所以逃過了一劫。

門鈴聲打斷了虞雪的沉思,她猜應該是叢筱月到了。叢筱月昨晚說,今天中午來給她煲湯喝,順便再跟她聊聊她和閻寒的羅曼史,找找靈感。這半年來,叢筱月正在創作一部公路題材的愛情小說,她想搜集一些素材。

“來啦。”虞雪懶得換衣服,隨手從門口拿了一把自動雨傘就出去了。

孰料,大門一打開,隔了老遠她就看見高繼明站在院子的鐵門外。她腳步一滯,但是很快,她又繼續往前走去。

高繼明穿了件灰色的夾克,打了一把藏青色格子雨傘,雨中的他看上去有些憂鬱,卻還是那麽英俊迷人,和她過去成百上千個夢中的樣子一樣,一點都沒變。

幾年前,叢筱月為虞雪寫了一篇匿名的雜誌專欄。她這樣形容虞雪對高繼明的感情:我愛的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堅韌而有理想,他看我的眼神,能讓我想到陽光和遠方。

可如今,至少還剩下陽光。

高繼明絲毫沒意識到虞雪心中的波瀾,他撐傘佇立在雨中,看見虞雪走近,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這是虞雪回到杭州之後,第二次見高繼明。第一次是在他剛得知她活著的那個午後,他衝到她的家裏,當著她的父母還有爺爺奶奶的麵,狠狠抱住了她。那個擁抱冗長、迫切,不顧一切。那也是虞雪第一次見到高繼明流淚的樣子。

有朝一日,他竟然為她哭了。

若非他曾嚴肅地拒絕過她好幾次,她差點又要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是愛她的了。不過事實證明,他隻是太激動了,因為他很快就恢複了常態,對她說了句對不起。

賀宜杉知道這事後,犀利地總結:“他不過是因為卸下了精神枷鎖。你還活著,他心裏就能踏實了啊,也不會有負罪感了,可以心安理得地跟莊靈霏結婚了。你可別忘了,那會兒我以為你死了,衝到他家二話不說扇了他一巴掌呢。我氣頭上下手挺狠的,沒把握分寸,你姑姑說他臉腫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