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虞雪和童鳶在院子裏種玫瑰花樹,李鳴和張爍扛著鋤頭挖坑,李軒拎來了水桶。
虞雪對花草沒什麽概念,以前養過的幾株梔子也不知為何全枯死了。偏生她的爺爺奶奶都喜歡花,尤其是爺爺,上了歲數後就把生意交給姑姑和姑父打理,自己則在家弄弄花草。他在加州的房子就不用說了,就連他回杭州偶爾住的那棟別墅,後院都種滿了花。他最鍾愛的一株白海棠到了花季就能開出茶杯口一般大的花朵,為此他特別細心,回美國的時候還雇專人上門照顧。
虞雪這幾日比較空閑,為了把爺爺奶奶留給她的這棟房子收拾得好看一些,她心血**找童鳶來幫她打理花園。童鳶的爺爺是國際知名的植物學家,童鳶在西雙版納的叢林長大,自小對植物有著特殊的理解力和親和力。
鑒於虞雪有過好幾次把植物幼苗養死的經曆,這一次,童鳶特地給她弄了兩株足有一人高的玫瑰花樹來。
“埋進去就行,土不要踩得太嚴實,一會兒多澆點水。”童鳶坐在陽光下,一邊喝茶一邊指揮。
三月的杭州已經迎來了春天,天氣越來越暖和。陽光照在身上,虞雪覺得特別舒服,近來壓抑的心情也稍稍緩解了一些。她看著張爍和李鳴賣力地挖著土,想起閻寒常對她說的一句話:“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笑了。
她不會的事多著呢,她那麽點天賦也就用在畫畫和攝影上了。女孩子必備的技能,比如做飯,比如種花,比如養小動物,她一概不會。
正想到閻寒,閻寒的電話就打來了,仿佛心有靈犀。自從幾天前齊繁星來鬧事,閻寒回到上海,就再也沒聯係過虞雪。
“有事?”虞雪接起電話,開門見山。
出乎她的意料,閻寒的反應很反常。他聲音有些沙啞:“沒事,想聽聽你的聲音。”
虞雪察覺到不對勁,她追問了一句:“真的沒事?”
“嗯。”
“你在哪裏?”
“上海。”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閻寒反問她,“你呢,在做什麽?”
虞雪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把玫瑰花樹埋進坑的張爍和李鳴,說:“在種花呢,童鳶、李鳴、李軒,還有張爍都在。童鳶送了我兩棵比我還高的玫瑰花樹,過幾個月就開花了,到時候你可以來我家賞花。”
聽她的聲音,閻寒料想她應該從情傷中慢慢走出來了,至少沒上次那麽痛苦了。她邀他賞花,他很開心,雖然他可能去不了。相較於剛認識的時候,她對他已經不再刻意劃清界限。
多好啊!
“你種的花一定很美。”閻寒說,“你先忙吧,有空我再打給你。”
虞雪還沒來得及多問一句,閻寒已經把電話掛了。直覺告訴她,閻寒一定遇到了什麽事。他的聲音低沉、消沉,沒有半點往日的樣子,可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麽事會讓他變成這樣。
張爍和李鳴很快就把玫瑰花樹種好了,李軒喊虞雪一起去澆水。虞雪放下手機,心事重重地走開了。等到他們差不多忙完手上的活,家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齊繁星。
虞啟澤把齊繁星領到後院,在場幾個人都怔住了,尤其是童鳶,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她以為齊繁星是來找麻煩的,趕緊把虞啟澤勸進了屋。
“你們別緊張,我不是來吵架的。上次的事是我不對,我哥已經把我罵了一頓,對不起啊。我保證以後不找你們麻煩了。”齊繁星的態度很好,和上次來鬧事的她判若兩人。
童鳶和虞雪對視一眼,有些茫然,心想齊繁星這個哥哥倒是有些本事,訓一頓就能讓她變這麽老實。
齊繁星看向虞雪,表情焦慮:“虞雪,我特地來找你的,你能不能幫我勸勸閻寒?我和閻霖,還有他一些朋友都去勸過,但是沒什麽用。我覺得現在也隻有你的話他才能聽進了去,所以就自作主張……”
虞雪想到了閻寒電話裏的狀態,她大概明白了齊繁星的意思。她問:“閻寒他怎麽了?你別急,慢慢說吧。”
“我去給你倒杯水。”童鳶怕她在這裏不方便,找借口進屋去。
“不用了,我不渴。”齊繁星叫住了童鳶。她拉住虞雪的手:“我來不及細說,我開車來的,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趟上海?我車上跟你說。”
“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身衣服。”她剛種完花,衣服上全是泥。
虞雪進屋後,李軒看著童鳶,等她拿主意。童鳶攤手:“我什麽都不知道。虞雪想去就讓她去吧,她隻要不一心撲在高繼明身上,我倒是喜聞樂見。”
“高繼明?”李軒糊塗了,“這又關高繼明什麽事啊?”
童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打住。李軒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忙不迭追問。童鳶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麽應對,她的手機也響了。她如蒙大赦,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然而接通電話後,她卻再也輕鬆不起來了。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她臉色越來越差,到最後變得異常蒼白,看不出一絲血色。
啪——
手機掉在了地上。童鳶二話不說,撿起手機就往外跑。
“童鳶,童鳶……”李軒叫了幾聲,童鳶沒有理她。她訥訥地看著在場兩位男士,二人皆表示不知道情況。
李軒不會想到,初春時節裏,玫瑰花樹下,這麽美好的一幕將會成為她和童鳶這一生最後一次見麵。
閻寒已經消沉好幾天了,他一蹶不振,獨自坐在KTV的包間喝酒。
他點了好多歌,開了原唱,一首一首輪番播過,就像一場專門為他準備的演唱會。而此刻播放的歌曲中恰好有這樣一段念白:
我由布魯塞爾坐火車去阿姆斯特丹,望住窗外,飛越過幾十個小鎮,幾千裏土地,幾千萬個人。我懷疑,我們人生裏麵,唯一可以相遇的機會,已經錯過了。
“還沒相遇,就錯過了。”閻寒喃喃地跟著念。
念著念著,他開始發笑。他想,未來他可以去坐一趟從布魯塞爾開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車,到那時他或許會清醒吧,他和虞雪相遇的機會,是不是就這樣錯過了?
虞雪說得對,她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反正和他不是一樣的人。他這樣的人,憑什麽去跟高繼明爭虞雪?
包間的門被人推開了,走廊的燈光透進來,乍一找到閻寒臉色,閻寒眼睛恍惚了一下。等到看清來人的臉,小小地意外了一下。
“怎麽是你?”他語氣不善,“來看我笑話的?”
齊翰彬坐下,很自來熟地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他把酒瓶伸到閻寒麵前,挑了挑眉:“幹一個?”
閻寒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樣,舉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然後仰頭開始喝。喝到一半,齊翰彬伸手阻止了他:“隨意就行。你已經喝醉了。”
“你來這裏如果不是想看我笑話,那就是我爸讓你來勸我的?”閻寒覺得好笑,“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們已經想好了要收購我的公司,還兜這麽一大圈幹嘛?玩我麽?”
“我每天都很忙,沒空陪你玩。”
“我也很忙!虧得我還以為華美是真心想給我們注資,我們沒日沒夜準備各種資料……真是個笑話啊齊翰彬,你跟我爸早就商量好了是吧?我爸承諾了你什麽,所以你們一早就是奔著收購來的對麽?”
“你怎麽想我無所謂,不過閻叔叔是真心為你好,你這樣想對他不公平。”
“為我好?算了吧!說什麽勸我去美國MCY工作學習,說什麽會找可靠的人幫我看著公司,當我是三歲小孩?他不過就是想讓我乖乖地按照他的方式活著,不讓我學畫,不讓我做自己的公司,讓我學金融學管理,讓我繼承閻氏,讓我娶齊繁星……”
齊翰彬見他那自暴自棄的樣子,不知該怎麽開口勸。他隻得照實說:“我一開始是真心想給你公司注資的,隻不過通過這幾個月的審核,我覺得你的公司不具備條件讓我們冒險投這麽一大筆錢。”
“對,我沒資格,所以你在會議上刁難我。你的那些問題,哈哈……我是這個家裏掃地的,你偏偏問我為什麽菜做得這麽鹹,讓我怎麽回答?”
“你不是掃地的,也不是做飯的。”齊翰彬糾正他,“你是這個家的主人,地掃得幹不幹淨,菜做得好不好吃,你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閻寒拿著酒瓶的手顫了一下,他抬頭看著齊翰彬。
“下周我去你公司簽合同,你準備一下。”
齊翰彬站起身,看樣子是準備走了。他的手剛碰到門把,想了想,他又轉身對閻寒補充:“我從來沒有因為你不喜歡繁星而對你有看法,我做事一向公私分明。”
“我知道。這點我從不懷疑。”
齊翰彬是什麽樣的人,閻寒很清楚。要不然閻眀楷也不會心心念念想撮合他和閻霖了,隻可惜閻霖沒有這個福氣。
“不要誤解你的父親,閻叔叔從未主動要求我們收購你的公司。收購,而非投資,這是華美集團董事會決定了。有了這個決議之後,我們董事長找閻叔叔談過,閻叔叔考慮了很久才同意。他覺得這對你,對你的員工,甚至對整個閻氏集團,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沒有。既然如此,麻煩你轉告他,如他所願,我答應去美國。不過我去美國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總有一天我會把公司拿回來的!”
“我等你回來拿。”齊翰彬滿意離去。
出了門,他在走廊上碰見了迎麵而來的齊繁星和——
“虞雪?”
“齊翰彬?”
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教會,稍作停留,都帶了些許意外。
齊繁星問:“哥,你也是來找閻寒的?”
“閻寒在裏麵,你們進去吧。”
“我就不進去了。”齊繁星對虞雪說,“你去吧,我跟我哥先回去了。”
“嗯。”虞雪又看了齊翰彬一眼,推門進了包間。
齊繁星壓低聲音,悄悄問齊翰彬:“你認識虞雪?你怎麽認識她的?”
齊翰彬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回去吧。”
閻寒以為齊翰彬去而複返,抬頭看見的卻是虞雪。眼下他這副樣子,衣衫不整,頹廢消沉,他不知該用什麽心態去麵對虞雪。
“閻霖帶你來的?”
虞雪搖搖頭:“是齊繁星。你的事……她都告訴我了。”
“讓你見笑了。”閻寒站起來,遞給虞雪一瓶啤酒,“你酒量好,要不要陪我一起喝?”
“我不喝。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沒想到這一次輪到你送我回去了,風水輪流轉。不過,我應該高興才對。”閻寒靠在椅背上,他看著虞雪,莫名覺得心安。
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的麵容,他都會不自覺地感到心安。
虞雪勸他:“你不用這麽消沉,凡事都有轉機。何況你背後有閻氏集團,你很快就可以東山再起的。”
“不重要了。”他凝視著虞雪,聲音很輕,“虞雪,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這個要求,虞雪愣了一下。她大腦飛速運轉,卻半天沒開口,一向無所顧忌的她這一瞬間卻語塞了。她就像石膏像般,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我……”
“我知道了。”
“閻寒……”
閻寒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微笑:“沒事,我逗你玩的。”
他這樣說,虞雪反倒更加不自在了。今天的他實在太過反常。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你這麽愛高繼明,也終於知道為什麽你一直不肯接受我了。你是對的。”他說,“你漂亮,聰明,堅強,獨立,有學識,有見識,出身又好。而我呢,自負,自以為是……我沒有你那樣的勇氣,敢於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論我做什麽都不被身邊的人看好,就連想買一件禮物送給喜歡的人,我都能買到贗品……”
“不是這樣的,你很好,根本不需要妄自菲薄。”虞雪握住了他的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
他輕輕掙脫了。他抬起頭,伸手想摸一下虞雪的臉頰。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忙不迭地往後退,可他卻停住了。他的手就停在離虞雪臉咫尺的地方,而後放下。
他自嘲地笑了:“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這樣的我配不上你。”
“我沒有這麽想過。”
“不是你這麽想,是我。我是真的這樣想的。”
虞雪憋了半天,決定轉移話題。她問他:“齊繁星說,你爸爸讓你去美國工作?”
“嗯。機票已經定了。”
“去多久?”
“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三年,也許……也許會更久吧。”
“那……”虞雪頓了頓,開口,“你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沒事,一會兒閻霖會來接我。”
“我等閻霖過來。”
“虞雪,”他聲音沙啞地,低聲喚了她的名字。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或許你不知道,你是我迄今為止最愛的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狼狽落魄的一麵。即使你不愛我,我也希望我在你心裏的形象是美好的。我現在醉了,可能一會兒酒勁上來會醉得更厲害,我喝醉的樣子很不好看。所以你走吧,就當是為我做最後一件事。”
虞雪眼睛有些酸澀。他都這麽說了,她還能說什麽呢?
分別之際,閻寒對她說:“我這一生最遺憾的事,是錯過了你的過去。”
“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你的。”她說。
可是她不明白,他要的不是她記住他,他要的是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