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廬是個雅致的地方,清廬的社長是個雅致的人。但凡來過清廬的人,都這裏的評價皆是如此。可今日的清廬和往常不太一樣,人很少,沒有人撫琴,沒有人煮茶,一向雅致的社長賀宜杉正帶著她的“狐朋狗友”們鬥地主。
“對子!”賀宜杉扔下兩張牌,轉頭催叢筱月,“該你了,要不要?”
叢筱月盯著手上的牌沉思許久,最後一把扔在桌上,喪氣:“不玩了不玩了,牌爛到家,不玩了!”
“你怎麽每次輸了就耍賴?都已經為人妻了,還這樣霸道。”
“為人妻怎麽了?為人妻就不能霸道了?”叢筱月不服,“我們家那位就喜歡我霸道。”
“不許秀恩愛,再秀我生氣了啊!”賀宜杉開始洗牌。
賀宜杉最近和男朋友鬧矛盾,心情不太好。不過她那點事兒和虞雪比起來,也隻能是小巫見大巫了,她沒好意思抱怨,也不敢在虞雪麵前提高繼明。
童鳶問:“虞雪呢?幾天沒見她了。”
“鍛煉去了唄,怎麽說都說不聽。”叢筱月很無奈。
下個月中旬,虞雪要去參加雄峰探險隊最新一期的徒步,目的地是唐古拉山口的格拉丹東冰川。她的攝影老師林川也會一起去,所以她很重視。自她奶奶的生日宴之後,她像變了個人似的,每天早上5點起來跑步,下午也不怎麽來清廬,而是雷打不動地泡在健身房。據李軒說,她們昨天還一起去報了攀岩的私教課。
賀宜杉搖頭歎息:“你們勸勸虞雪吧,她要不要這麽拚!以前又不是沒去徒步過,而且她隻是個攝影師,又不是專業的探險隊員,需要親自上陣翻山越嶺不死不休?”
“你還不明白?”童鳶一語道破,“她不過就是想找個借口讓自己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高繼明而已。”
這下子,賀宜杉和叢筱月都不說話了,她們知道童鳶說的是對的。
距虞雪奶奶的生日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虞雪卻還是沒有走出來。旁人都看得分明,虞雪短時間內怕是走不出來了。高繼明當眾宣布莊靈霏是他的女朋友,這對虞雪而言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為了讓高繼明愛她,她有多努力,明眼人都看得出。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我還以為沒人呢。”李軒走進清廬,從賀宜杉身邊的果籃裏拿了一個蘋果。她剛在健身房洗完澡,頭發還未幹透。可她已經累透了,也不管蘋果洗沒洗,直接咬下一大口。
虞雪是在李軒後麵進來的,她也剛洗過澡,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她穿的衣服明明很寬鬆,可明顯看得出來,她消瘦了不少。
叢筱月見虞雪那樣兒,實在心疼。她想勸勸虞雪,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最後還是賀宜杉先開口:“虞雪,你要不適當休息幾天?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嗯。”虞雪點頭。
這是她慣有的應對方式。答應歸答應,答應之後她依舊我行我素。賀宜杉不知道該怎麽勸,再加上她自己感情也不太順,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透了,垂頭喪氣,愁眉苦臉。
李軒不明所以地看了賀宜杉一眼:“杉杉你怎麽了?虞雪她就是參加個徒步而已,以前也不是沒去過,你擔心什麽啊?你怎麽是這個表情……”
“你懂什麽!”
“我……”
“算了,你還是不懂比較好。”
不懂,就不會想太多,不會苦惱。
賀宜杉走過去拍拍李軒的肩:“你哥前麵來找過你,快回家吃飯吧。”
“是嗎?那我先回去了。”
李軒和大家道別,一邊吃蘋果一邊離開了。
虞雪看著李軒的背影,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真羨慕她啊。”
她明明是在笑,神情卻很悲涼。
正如賀宜杉所說,李軒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喜歡高繼明,不知道她很傷心,不知道她拚命鍛煉是為了麻痹自己。
知道得最少的那個,往往是最快樂的。
虞雪默默走進了內室。
賀宜杉本來心情還挺低落的,她沉思了一會兒,眼底漸漸浮出笑意。叢筱月問她笑什麽,她八卦兮兮的:“虞雪失戀的那天晚上,閻寒把她帶走了,你們還記得吧?”
“記得。”
“高繼明這麽一鬧,虞雪難受得要命,可以說是傷心欲絕了。這麽好的機會,閻寒這個笨蛋卻沒有好好珍惜,他不知道怎麽安慰虞雪,索性就沒安慰。然後,他問了虞雪一個他憋了很久的問題。”
“什麽問題?”
賀宜杉眼底的笑意越濃了,她招手讓叢筱月和童鳶過來,湊在她們耳邊說了幾句話。
童鳶一臉驚訝。叢筱月笑得直不起腰來。
閻寒進門正好撞見這一幕。他像往常一樣,著一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西裝,往清廬門口一站,儼然是一道風景線。為了公司融資的事,他最近很少有時間出門。上周末他來過清廬一次,恰好虞雪和林川去北京參加一個攝影展,二人錯過了。
童鳶見著閻寒,莞爾:“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哦?你們是在說我?”
“沒什麽,下午好啊。虞雪在裏麵。”
“下午好。多謝。”
閻寒向內室走去。他手上拎著一個紙袋子,上麵寫著“崇盛國際”四個字。閻霖工作的拍賣行就叫崇盛國際。這個細節沒有逃過童鳶的眼睛,她拍了拍賀宜杉,示意賀宜杉看。
賀宜杉完全沒注意,繼續講她的八卦:“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你們知道嗎?虞雪喝醉了!她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鬼知道她喝了多少!”
在拉薩的那一晚,高繼明的刻意回避令虞雪很難受,結果是閻寒陪著虞雪在拉薩河邊的酒吧借酒消愁。曆史總是有著驚人的相似,任永念生日宴那一晚,高繼明大庭廣眾宣布了他的女朋友,虞雪心灰意冷,陪著她在酒吧買醉的人還是閻寒。
虞雪一次要了五杯加冰的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地喝。她從未這樣放縱過自己。
閻寒看在眼裏卻什麽都做不了,他不能陪她喝,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索性坐在一旁安靜地陪著。
虞雪見閻寒一直不說話,遞給他一杯酒。閻寒搖頭,將酒杯推了回去:“我不能喝。我還得送你回家。”
“這一次,換我謝謝你。”虞雪一口飲盡杯中酒。她看上去很冷靜,冷靜中帶著悲涼。
“謝謝你,閻寒。謝謝你沒有勸我,謝謝你什麽都不問。”
“勸了能怎樣?你能聽進去?”
“也對。就算勸了,我也聽不進去。”虞雪自嘲,她將空杯子扔在一邊,“不過沒關係,我會說服自己的,過了今晚我就不會再為他難受了。”
閻寒點頭:“但願吧。希望你能開心點。”
“你真的沒什麽想問我的嗎?比如我為什麽這麽愛他,為什麽明知是南牆也要去撞上一撞。”
“如果真要問的話,”閻寒手指扣了幾下桌子,猶豫。他想了想,還是開口了:“我還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問吧。”
“你為什麽從來不背包?我看你好像一直用帆布包。”
虞雪懷疑自己聽錯了。奇怪地看著閻寒,等著他確認。閻寒也看著她,等著她回答。他花好幾萬買了個包,就因為閻霖說虞雪不喜歡,害他白白送給齊繁星了。
“因為能裝下很多東西啊。”虞雪回答得理所當然。
“就這樣?”
“還能隨便扔。”
“完了?”
“完了。”
“……”閻寒無力反駁。
虞雪看閻寒那失神的樣子,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那種眼中帶淚的笑,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嗅到苦味兒。她這一神情盡數落在閻寒眼底,閻寒感覺他心裏也跟著變苦了。
因為愛她,他見不得她受一點苦,半點都不行。
他說:“剛才的問題不算,我重新問一個。”
“你剛才已經問了三個了。”虞雪糾正他,“不過沒事,我今天心情不好,什麽都能說。你問吧。”
“我那麽愛你,你那麽愛高繼明,我們兩個人都愛而不得,是不是很像?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那麽……現在我可以追你了嗎?”他問得很認真。
“別傻了,對你來說我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是不是好的選擇我不在乎,我喜歡就行。”
“你說得對,我們是真的很像啊。同是天涯淪落人。”
閻寒幹脆把話挑明了,他笑著問:“親愛的,你直接告訴我吧,你要怎樣才肯屈尊降貴和我在一起?”
虞雪被嚇得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她反問他:“你都說是屈尊降貴了,那你還問我?”
“……”
“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虞雪的語氣一下子變嚴肅了,她悠悠地說,“你知道我對高繼明的感情。他愛不愛我是一回事,我放不下卻是事實。你現在問我這樣的問題對你是不公平的,因為我的答案本身就不公平。”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等你什麽時候放下他了,我再來問你。”
他們在酒吧一直喝到半夜十二點。
虞雪斷斷續續喝了不少酒,而且是幾種酒混著喝的。閻寒本著一顆要開車送她回去的心,沒有像在拉薩那個晚上一樣,不計後果地陪著她喝。當然,虞雪也沒有邀請他一起喝,對她來說這種單方麵的失戀挺丟人的。
一個人的苦,一個人舔舐就夠了。
而虞雪的酒量也在這一夜晚給閻寒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一夕之間,她在他心裏從“小仙女”變成了“酒量很好的小仙女”。
此刻,酒量很好的小仙女正站在置物架前,手上拿了一小壇酒,酒壇上有三個字:枇杷釀。
閻寒敲了敲門板,虞雪聞聲回頭。
半個月後再相見,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生分。不像朋友,自然也不像戀人,倒真的像“同是天涯淪落人”。
“怎麽,還喝呢?”閻寒問她,“心情不好?”
“不是。送人的。”
“這酒看上去不錯。”
“賀宜杉媽媽釀的,你若是喜歡,可以問她要。”
“也好,我問她要一小壇,選個良辰吉日我們一起喝。”
虞雪習慣了他的調侃,沒當回事。她問:“你怎麽又來了?你不是在忙公司上市的事麽,我看你挺空的啊。”
“我專程來給你送禮物的。”閻寒揚了揚手上的紙袋子,“上次就說送你禮物,我給忘了,這次補上。”
虞雪想了想,隱約記得閻寒好像確實說過這麽一句話。她見那紙袋上有“崇盛國際”四個字,臉色微變,心裏也大概有個數了。她經常和爺爺一起去拍賣會,也知道崇盛國際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拍賣行。閻寒送她的東西既然是出自崇盛的拍賣會,價格肯定不會低。
她想都沒想,一口拒絕:“我不要。”
“你看都沒看就說不要?”
“不用看,你拿回去吧。”
“你先看看再說啊,就當給我點麵子。”
閻寒從袋子裏取出一個長條形的錦盒,當著虞雪的麵將錦盒打開,呈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幅卷軸畫。
“這件禮物是我特地為你選的。你肯定喜歡!”閻寒很有信心。
上次閻霖說過,她之所以能猜到虞雪的身份,是因為她在清廬見過一幅明末清初時期的古畫——《溪山春雨圖》。那麽顯而易見,虞雪不喜歡包,喜歡古玩字畫。閻寒一直記著這事兒,遂投其所好,高價買下了這幅畫。
他將卷軸一點點打開。圖窮時,虞雪的臉色陡然變了:“這幅畫你是從崇盛的拍賣行拍來的?”
“這幅《鶴鳴圖》雖然沒有你的《溪山春雨圖》有名,卻是出自同一畫家之手。”
“你趕緊退回去,這畫是贗品。”
閻寒以為虞雪是在找借口拒絕,一時間胸口堵得慌:“你覺得我用假畫來騙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虞雪解釋,“你聽我說,這幅畫你怎麽得來的,原封不動退回去,退不回去就找閻霖想辦法。我沒騙你,這幅畫的確不是真跡,盡管模仿得很像。不過我說是贗品也不準確,看這畫的筆法和保存的程度,應該是民國甚至更早時期的人臨摹的。”
“哦?你還懂這些?”
“我爺爺喜歡,我從小耳濡目染略,略懂皮毛罷了。”虞雪指著畫上的落款,“你看這個章。”
“這個章有問題?我沒看出哪裏不對。”
虞雪知道說服不了他,索性帶他去了她和賀宜杉專用的房間,雪與冷杉。《溪山春雨圖》就掛在房間東邊的牆壁上。
“看見沒,這幅《溪山春雨圖》上沒有章。徐術思畫畫落款不落章,這是他的習慣。你這幅《鶴鳴圖》,模仿的人畫技高超,如果不是蓋了這個章,很可能會以假亂真。可他偏偏畫蛇添足,讓人一眼看出破綻了。”
閻寒還是不信:“《溪山春雨圖》沒有章,不代表他其他畫不蓋章啊。”
虞雪索性直說了:“我爺爺很喜歡徐術思的畫,《鶴鳴圖》真跡就在他加州的房子裏掛著呢。”
“……”
“你還不相信我?快回上海,想辦法退回去吧。”
“虞雪……”
“不過說來也奇怪,”虞雪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照理說崇盛這麽知名的拍賣行不應該會出現贗品,爺爺這幅《溪山春雨圖》也是從崇盛拍來的。他們既然接觸過徐術思的畫,怎麽回分辨不出來?連我都能看出來……”
閻寒尷尬極了,隻想趕緊離開。他並不是心疼買這幅畫損失了多少錢,而是怕虞雪追問。
這半個月來,他持續關注崇盛國際的拍賣清單,想買一件虞雪能看得上的東西,卻一無所獲。直到上周末,他在一個小型拍賣碰到了《鶴鳴圖》的拍賣,一激動,以高出別人20%的價格拿了下來,為此他還沾沾自喜了好久。
不過這事他沒告訴任何人,連閻霖都沒敢說,他怕閻眀楷知道又要罵他。
事情就是那麽湊巧,他出門前順手拿了閻霖從公司拿回來的紙袋子裝畫,以至於虞雪誤以為他是從崇盛國際拍下的。她若是知道他沒弄清畫的來曆就瞎買,肯定會看輕他,認為他是那種一擲千金的紈絝子弟。
離開清廬後,閻寒一路開車,一路耿耿於懷。他這次算是丟人丟到家了,班門弄斧不說,還送了人家一幅贗品。
真是個笑話!
車子剛上高速,秘書Sofia打了個電話過來。閻寒心不在焉,Sofia火急火燎:“閻總,您還在杭州嗎?出事了出事了,齊小姐去杭州了。”
“她來幹嘛?”
“她說去找您算賬。”Sofia快哭了,“還有您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叫什麽來著……我給忘了。總之您勸勸齊小姐,她隻聽您的,我攔不住她……”
閻寒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忙問:“怎麽回事?她怎麽會知道我在杭州?”
Sofia戰戰兢兢地事情說了一遍。閻寒一個急刹車,差點撞上高速護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