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臨空甫一醒來便覺自己渾身疼痛,他蹙眉將衣袖挽起少許,便見手臂俱是帶血傷痕,已見內裏的白骨,他不禁苦笑出聲,身上何處都疼痛萬分,低首瞧了瞧身上的衣裳,紅衣似比平日看去更為紅豔。、、ū小說TXT下載、、四周無一絲光透入,臨空瞧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隻覺微微的懼與不安。
他想起適才受刑昏厥前時,忽聽到有人喚了聲“空兒”,而後之事便就一無所知,他本以為自己會死的,誰料自己竟會活著醒來。他苦笑搖首,隻覺似有事物梗在喉間甚是難受,他無力起身,隻能似個廢人一般躺於地下。
自己……法力已然全失了吧?
他眨了眨眼隻覺雙眸酸澀,胳膊緩緩抬起擱於眼上,淚終是禁不住地流下。幸而四周無人,若不然他當真會被人笑話到無地自容,縱使昔日被人笑話為姑娘家,也不曾有而今這般的難受。
身上依是疼痛,此時似如有利劍穿心,隻覺胸膛又悶又痛,隻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咬牙撐起身子,臉上涼意未去淚已流幹,他隻暗想現下既已如此,自己定也活不長了,若是當初可選,倒不如做一凡人好。
臨空一手扶著壁上,另一手則四處摸索,原這四壁皆以石子造就,臨空掌間皮肉已然被不少石子劃開,他早已慣了疼痛,現下自是毫無知覺。他倚著身後石壁而坐,胸口處如被利劍穿心,他禁不住一陣輕咳,竟是嗆出血來。
“哈哈哈……”
臨空聞聲,不禁一怔,究竟是何人在發笑?
他艱難地轉臉尋聲看去,便見有一絲光透入,臨空眯了眸子,那石縫間竟是有雙幽綠眸子正看著自己,臨空抬手拭去額間細汗,隨即便轉回臉去,闔上雙目便想入眠。
“喂!”那人見臨空不願理會自己,心中自是起了惱意,“小妖怪,你叫什麽名字?”
臨空聞言而後悶悶答道:“我不是妖怪。”
“哦。”那人頷首,又將石縫大開少許,“小妖怪,你怎的在石頭裏邊?”那人滿是欣喜,似是從未見過活人一般。
“醒來便在裏邊了。”臨空閉著眸子回道。也確實如此,連他自己亦是不知為何會在石頭裏邊。
那人聞言,而後頷首應了聲“哦”,那人一隻胳膊支著下頷,幽綠的眸子滿是笑意,上下打量了臨空半晌,又問道:“小妖怪,你可知昔日我也是天上的神仙?”
臨空聞言,而後緩緩起身,那人以為是臨空要來與自己閑聊一番,不由一時驚喜,誰料他隻是舉袖抹了臉上的細汗與嘴旁流下的唾液,未了,臨空瞥他一眼,滿目輕蔑。
“小妖怪,明日我再找你。”
臨空不言,看著那石縫間的幽綠眸子悄然離去,他方自疲倦地倚著石壁閉目養神起來,他不知玉帝最後會待荀華如何,不知是賜與他仙位或是將他放回凡間。總之之後之事他亦是什麽也不知,他不知自己為何會來到此處,他不知自己來此之前玉帝曾說過何話。
成仙成妖又何妨,他不明荀華為何如此執著,不過一個破仙位罷了,待臨空而言,妖亦好仙亦好人亦好,隻要日子平淡便是足矣。臨空一指於地下畫了荀華二字,心裏不免生了幾分擔憂,還不知他現下如何了。
不知在此坐了許久,眯眼往石縫間看去,已是一片夜色,夜時涼風入內,足以讓他冷得渾身發顫,他身子蜷起方覺這般好受了些。他手上早無多少肉了,白骨已然露出,便連臨空自己亦是有些嫌棄自己了,這般可怖模樣幸而荀華不曾見到。
他早是疲憊萬分,而今甫一闔眼,便已入了夢鄉,夢中是他與荀華執子對弈,除此之外,竟還夢見容莞為他備了一桌的飯菜,臨空伸手欲要將雞腿拿來放入口中,不想容莞一筷子打落自己手上,臨空饞得自夢中醒來,醒來而後,便發覺竟已至白晝。
臨空揉了揉眼,隻覺這般日子無趣至極,可分明是自己口口聲聲說著心甘情願,現下卻又反悔,當真會被天界的人笑話的抬不起頭。況且,為了荀華,又有何忍不了的?
“小妖怪。”一雙幽綠的眸子滿是笑意。
臨空轉臉尋聲望去,便與那雙帶著笑意的幽綠眸子四目相對。
“小妖怪,你還未告訴我叫什麽名字。”
“臨空。”
那人聞言而後微笑頷首,兩相無言良久,他忽的輕敲了幾下石頭,看見臨空疑惑抬眸望向自己,那人便開口道:“我從前亦是神仙,不過而今被玉帝貶下凡間罷了。”語罷,一聲輕歎。
臨空隻覺好笑,看著他那雙幽綠眸子莞爾道:“神仙?我可不信。”試問哪家的仙人會生有他這般的幽綠眸子。
那人並不惱,隻道若是他不信便不信,於是便另說他事:“小妖怪我跟你說,天宮的飯菜香味啊,飄至十裏亦能聞到。”
臨空聞言而後咽了一口唾液,他已是一天不曾有飯下肚了,聽那人這麽說自是饞得很,他伸舌舔了舔因許久未曾喝水而泛白裂開的嘴唇,尚未開口,便聽那人問道:“小妖怪,若果我複了仙位,便自天宮裏帶隻燒雞與你。”
“好,好!”臨空自覺已然好久未吃過燒雞,現下聽那人說要帶隻燒雞與自己,不禁一陣欣喜,連身上傷口疼痛受了千刀萬剮之刑的痛楚也忘的一幹二淨。
沉寂半晌,臨空忽的不知想起什麽,伸手於地下摸索幾下,而後執起一物,原是他那柄常執於手的折扇罷了。他艱難行了幾步,自然牽連了身上未愈的傷口,立時有血而出,疼痛萬分。
“若你認識荀華,便替我將此物交與他手中,且與他講,我一切安好,望他莫要記掛了。”臨空垂眸,他想他這一生許是要在這石頭裏安安分分地待著直至魂飛魄散那一日。
臨空將折扇緩緩遞出石縫,沒有意料之中的被法術所阻,而是順利地便將折扇遞出於石頭之外,他不禁有些慶幸,當真沒有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步。
那人自是認識荀華,記憶當中一百年前有隻狐狸闖入天宮,說是定要賜他一個仙位,那隻狐狸修為雖高可到底也隻是隻妖怪,眾位仙家自是搖首說生怕他濁了天庭的仙氣便將他趕回凡間,於是之後之事便如傳聞所說。
那人將手中折扇展開,便見扇上題字二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人不禁莞爾頷首應聲:“好。”
已是三更,荀華府中仍是燈火通明,庭院中栽有數十佳木,依稀所見於佳木之後的人影。那人雖是生得俊逸,隻是眉目間倦色與虛弱已是顯見,他手中正握一支玉笛立於池塘前,夜風徐來,池水泛起波瀾。
他旁尚有一人,身著一襲玄色衣袍,衣上以銀線鑲繡雲紋,墨發以冠綰起,幽綠眸子正帶笑意,將手中執著的折扇放於掌間打了幾下發出聲響,而後展開輕搖,荀華轉臉,看他那雙幽綠眸子不禁心生不耐,亦不知他今夜尋自己所謂何事。
隻是畢竟為客,此人昔日還是個神仙,總要予他幾分薄麵。荀華這般想著,心下不耐之意已然淡去,他闔上眸子隻覺疲倦,那人既是何話也不說,自己也沒必要先開口。
那人悄然看了他一眼,見他好似不想言語模樣,自己便先開口道:“臨空說他一切安好,望你莫要記掛。”說著便將折扇遞去,“這小妖怪的字不錯。”
荀華甫一聽到臨空,眸子便立時張開,低眸看了折扇許久,看著扇上所題的字,他不禁憶起昔日臨空尚在自己身邊時,他問臨空扇上的字是何人為他題的,如今已隔許久,他倒也忘了彼時臨空是如何回答。
待到荀華將折扇接過,他忽的開口問道:“你府上可有什麽吃的?”
“怎麽?”
“你徒弟此刻定是餓了。”
荀華聞言倒也沒說什麽,他將折扇收入袖中,隨後喚人送來幾份甜食,荀華垂眸叮囑:“臨空愛吃甜食,且他向來嘴饞,你可要好好照顧他,若是等到五百年後,臨空有何不妥,我便教你何為痛苦。”語罷,他便將甜食交與那人。
待到他拎著甜食緩步離去,荀華方是一陣咳嗽出聲,禁不住便嗆出血來,身旁小廝所見忙上前攙著荀華往竹安房中行去。那扇薄門依是虛掩,輕力一推便就進去,荀華看著躺於榻上的竹安麵容已是青紫,他心下不禁一陣難受。
先是竹安,後是臨空……
荀華搖首苦笑,隻道連天也要滅他,他修為本就可成仙,不過一句妖怪恐會濁了天庭仙氣而將他逐回凡間,他又怎能不恨不怨?他看著臨空為自己受千刀萬剮,他又怎會不心疼?他記憶當中,是昔年自己與臨空之事,除此之外,他再記不得其他。
玉帝老兒說要自己將臨空的丹青撕成碎片,方才能於天宮中賜自己一個仙位,他雖是動心,隻是想到臨空魂飛魄散心下依是不禁難受起來,他終是不忍看著臨空那般。
等他五百年,又有何難?仙位之事,再想他法罷。
荀華看了許久,他方才開口:“回去吧。”
小廝應了一聲,而後攙著荀華回去房中,殊不知有一孩童正待荀華離去,便就進去竹安房中,孩童咬唇望望四周,見並無他人,便安下心,行近竹安榻邊,隨即自掌中執出一粒黑乎乎的丹藥,而後便往竹安嘴裏塞去,完事後,他便拍拍小手,得意笑容現於臉上。
臨空此刻正倚著石壁看石縫外的景色,夜色籠罩,他其實看的模糊,隻能依稀看到遙處葉子隨風飄落。他看了許久,隻覺頸項酸麻,便又轉了回來,自地下隨手拾起石子胡亂敲著。
“小妖怪。”
臨空尋聲望去,入目的便是一雙幽綠眸子,他抿抿唇,將手中石子扔向一處,雙手於地下一撐便就起了身。
“你師父給你的。”他正想望縫間塞去,怎料如何塞亦塞不進,見臨空正好奇盯著自己,他便將東西打開,挼起一件糕點便遞去給臨空。
臨空怔了怔,尚未反應這是何物,隻是鼻間嗅到香甜,再不作他想,便就著那人的手一口咬住輕嚼幾下隨即咽下肚中,腔內滿是桂花香甜,他確實愛吃甜食,幾件下肚亦不覺膩,他想若是此時有茶水伴下肚,口味定是更佳。那人帶來的甜食竟是不過一會兒,便被臨空吃完,他看著手中空空如也的盒子不禁一怔,而後便是一陣笑,料不到他當真饞得很。
瞧著臨空舔著指上殘渣半晌,才聽到臨空問道:“他可有說些什麽了?”
“沒有。”他搖首,見臨空滿是失落垂眸,他便敲了敲石頭讓臨空抬眸看著自己,“我叫雲鶴。”
“哦。”
“你扇上的字,可是何人為你題的?抑或是自己所題的?那字當真不錯。”
“嗯,我題的。”臨空心虛道。
他怎會忘了折扇上的字是何人題的,隻是而今聽到雲鶴這般讚賞……
“小妖怪竟還識幾個字。”
臨空聞言,心下不禁生了惱意,原他這般瞧不起自己,什麽叫做“竟還”?他臨空既懂書畫亦會作詩的,若不是自己初初化為人形之時遇了荀華,不定現下是個私塾先生。臨空拂去紅衣上的灰塵,亦不想與雲鶴多說,旋即回身盤膝倚壁坐下。
困乏之意緩緩而來,他將衣裳攏了攏,便將眸子闔上入睡,雲鶴看他如此倒也沒想著打攪,隻是難得有人願與他一同清談,雲鶴倒有幾分不舍離去,他思量許久,便自躺下大地,以臂而枕。
於石頭裏的日子自是過得無趣,不知覺間已然過了幾年,說是天上一時,凡間一年,不過幾年臨空便覺難受至極,他身上的傷已然好了不少,亦是緩緩生出皮肉,隻是臂上依稀見有白骨,不過衣袖掩住倒無大礙。
雖是立夏,可此處依是微寒,此時臨空口中正叼著一根草,一腿搭上另一腿上,滿是逍遙自在,現下他與雲鶴交情甚密,亦是略知雲鶴昔日之事一二,雲鶴確實是神仙,不過是行運拾來的仙位,此事說起,就連雲鶴亦是有些不信。他說成仙那日正是夜晚,彼時月黑風高,孤月無星,月色全無,此等詞語俱出,臨空彼時便不想聽了,雲鶴見他不耐,便輕咳幾聲隨即入了正題。
他說是遇了一白首老者,當時老者閉目倚著樹木,也不知死活,他小心上前,伸指於老者鼻下探他鼻息,不料竟是鼻息全無,他不禁一怔,而後嚇得退了數步,忽的不知被何物所絆,竟是跌下地去,而後便見雜草中有一顆朱紅丹藥,他好奇拾起左右看看,亦不管是什麽,便就放入口中,而後之事,便就成了神仙。
彼時臨空聽完,還輕挑眉梢問道:“此事當真?”
雲鶴展笑,自地下扯來一根草便遞去給臨空:“當真。此事便是如此荒謬。”說到此,他不禁憶起往事,想罷,一聲輕歎,隻覺平淡日子得來不易。
一朝繁華,一朝衰落,隻道是世事難料。
臨空難得自歎,他吐出口中的那根草,望著石縫外的景色,已是萬般無奈。他不知待到自己回去凡間,那人還會識的自己麽?世事難料,確實不錯。臨空輕歎搖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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