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園的時候已是日落西斜,上了馬車,桃核就跪伏在柳瑤身邊,仔仔細細上下將她打量一番方才坐在一旁,看著柳瑤也不語,柳瑤知道她是在擔心她,心中微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讓她放心。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馬車上,雖然她以強硬的態度讓王平之無法,雖然她將謝家齊推了出去,但謝家齊同王平之乃是好友,就算兩大家族實際上關係是敵對的,可他們的利益若是達成一致的時候,那她就是危險的了!
不過,今天他應該來了吧!
現在的她真是危機四伏啊!一旦處理不好將會是萬劫不複,可怎麽辦呢?她也不聰明,她靠的隻是前世殘存的記憶,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還有她現在所遇見的根本同前世不一樣,那些記憶已經模糊的快要忘記,隻有一些大事還記得,可是這些大事,也是關於袁家跟柳氏的,她又怎麽能幫助他們?
若真的他們兩方達成協議,那麽她絲毫不會意外,這兩家最後一致的將會是殺人滅口。
不!這一世她絕對不能這樣死了!她的仇還沒有報,袁家還好好的住在奉賢巷,絕對不能!一定不能!
馬車還未出王府,便被王雪攔了下來。“阿瑤,阿瑤……”王雪在馬車前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小廝冉靈欲哭無淚的看著她低聲哀求:“姑奶奶,您可輕著點,這是郎君的客人。”
“我省的,阿瑤也是我的朋友,這會兒平之哥哥看完了,阿瑤歸我了,你且下去,屆時我會派人送阿瑤回去的。”王雪讓婢女擋住馬車,自己走上前來。
柳瑤掀開簾子拍了拍冉靈的肩膀說:“讓阿雪上來。”
王雪挑釁的看了一眼冉靈,借著柳瑤的手上了馬車,王雪的婢女見此連忙高喊女郎,可王雪哪裏管的了她,拉住柳瑤的手就問個不停。
“阿瑤,哥哥找你做什麽?”王雪眼睛賊亮賊亮的看著柳瑤,好似她被王平之請來實則關係匪淺,若不然為何將所有人都趕出去,一定是在談什麽私密的事情,弄的她連聽壁角都沒有機會。
柳瑤看著王雪臉上的表情,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握住王雪的手笑著說:“郎君同阿瑤在汝城便認識,來到建康這麽長時間都沒有親自來拜訪,倒是讓郎君派人前請了,委實是阿瑤的不是。”
“哎呀,在我麵前還說這些客套話,說說哥哥是不是喜歡你?”王雪到底是個小姑娘家,說起喜歡兩個字,臉騰的下就紅了!或許,她心中此時正在祈禱,王平之是喜歡柳瑤的,到時候他們之間,便沒有了阻礙。
柳瑤失笑搖頭,說:“阿瑤同王郎隻是朋友!”或許連朋友也算不上,她這樣低賤的身份,能同他說上一句話都是高攀。而今她能地位相等的同他坐在一起,也不過是他恰好能利用她而已,就如他們兩個認識的初衷一樣,他對她有興趣,也止於她曾經讓對汝城有過幫助,不至於讓全城百姓陷入被動。
“騙人!哥哥從未如此慎重見過一個女孩子,這會兒家族長輩都談論起你來了!”王雪賊兮兮的說:“你等著吧,這幾日你的小院子一定有很多人來拜訪。”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剛剛亮,便有王氏的很多女郎送上拜帖說要同柳瑤交朋友,不止是王氏女,還有謝氏家的未婚女郎。柳瑤暗自納悶她同謝家齊之間的傳言鬧的滿城風雨的時候,也沒見如此多的人來找她,如今隻是王平之見了一麵,便有諸多事情煩擾。
看來即便是她提前幾年將謝家齊救下,他也沒能保住少年第一名士的位子。
柳瑤暗自感歎的同時,卻不知謝家齊根本就無心那個勞什子名頭。在他的計劃中,這名頭卻成為了一件很好的利器!
回到柳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她是在王家用過飯回來的,經不住王雪的熱情,她又在那休息了一會兒夜色深沉了才往回趕。回到家中之後,柳瑤派阿蠻四處看了一遍方才安心,她想,王平之既然已經將事情挑明,那就說明王平之不會派人再來監視她,可是她還是很不放心。
等所有人都睡下之後,柳瑤從床上起身披上披風出了門,來到清寂的小塊梅林內,她剛剛站定不久,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沒有回頭,此間月色靜好,委實不想破壞如此美好的氣氛。
天空中月如銀盤,高懸於天,梅林中花香四溢,花瓣點點,將梅林中靜站的水玉色披風的少女映襯的宛若不是凡塵中人,隻見她寧身而立,麵色溫淡,目光柔和,往日的戾氣在此時恍似全部被消融了,幹淨的好似染了無盡墨色的天空,黑亮黑亮的。
他也不忍心出聲打破這難得的寂靜,然而就在此時她卻開了口。
“他知道了!”好似所有的一切,都逃不出他們這樣人的掌控,他以為他身在局外,卻不知早已深入局中。
“嗯!”他的嗓音很低沉,低沉的讓人想到鉛雲壓頂時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進去吧!聽說你身子不爽利,天氣涼。”托人打聽了一下,方才知曉他生病了,幾日來從未出門,想來若是今日王平之不出麵請她,他還是不會出門的。
“好!”他從善如流的答應著,聲音雖然如往常一般,可卻難掩一絲疲憊跟暗啞,想來是真的病了!
兩人步行去到書房,她早早就命人在書房生上爐子,此時書房內溫暖如春,她進去之後便將披風退下去搭在椅子上,走到燈前撥亮油燈,轉頭去看他,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唇色暗淡,想來是病的不輕,麵色隱藏在漆黑披風中,越發襯得那臉色蒼白如紙,但那眼神卻始終深邃讓人看不透徹。
“你怎麽樣?”她倒了杯茶遞給他,他麵無表情的接過,說:“不好!”
柳瑤挑眉,如此直白的在她麵前坦然承認,一時間她到有些看不透他了。“生病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嗯!”一個字兩個字,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兩個字,柳瑤微滯,一時間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本以為,他應該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後就來要挾她,成全他的宏圖霸業,將王氏徹底踩在腳底下,讓琅琊王氏永不能翻身,可他卻沒有,或許真的是恰巧病的很重,竟一點動作也沒有,就這樣靜靜的坐在那裏,好似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不知道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阿瑤,我好累!”良久後他忽然低下頭,語調輕緩的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在柳瑤以為是幻聽的時候,他又說:“阿瑤,如你這般真的很好!”
“在聽說了你的故事之後,我會忍不住想,如果重生回來的是我該多好,回到十歲那年,不再是生活在爺爺的羽翼之下,早早就看透人心險惡,然後在一切陰謀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扼殺製止,然後她就不會死,然後我的父母也不會死,所有我在乎的,在乎我的,都不會死……可是我沒有機會,阿瑤!你有了一個這樣的機會,索性你知道珍惜,知道重生回來的任務,索性你遇見了我!”他的聲音暗啞的讓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可柳瑤卻從那語調中聽出壓抑許久的悲傷。
那些東西他放在心底良久,終於有個機會宣泄而出,麵對一個不算相熟的女子,緩緩吐露自己的心事。他在柳瑤麵前,很少掩飾自己的情緒,更是很少掩飾他心底的欲望,而現在,這份脆弱,卻是難得的展現。
她靜靜的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目光清遠,嘴唇薄淡,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將那墨色輕舞的發絲都染上一絲淡淡的銀光,背著燈光的麵孔隱晦不明,而她的眼中此時流動的,竟然是心疼……
良久,她才緩緩說道:“這個機會,我死都沒有想到過!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拿生命去做賭注,謝郎,你現在回頭也不遲,你現在讓那些人後悔也不遲……你要用血的事實告訴他們,一切隻是剛開始而已。”
“嗬!天下人知少年第一名士不是我謝家齊,是他王平之,無妨!謝家人知道就行,謝氏族人知道就行,他們知道,因為那些爭鬥,讓謝氏落後王氏一分,讓他們內鬥……阿瑤,你說我這個法子好是不好?”
“不好!”她目光不知為何,有些黯淡,原來他用的法子,關乎自己。
“阿瑤,事到如今,我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這世間我所在乎的,已經都失去了!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失去了擁有的資格……”少年忽然一瞬間睜大眼睛,攤開雙手,呆呆的看著上麵的紋理,好像在一瞬間,那些他所擁有的,全部失去了,就像流過指尖的空氣,很快就消失幹淨了,什麽都沒剩下……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我幫你!”鬼使神差的,她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在當場,她抬頭看著他,他亦目不轉睛,然後兩人的目光慢慢在碰撞中幽深下來,雙方誰也看不透誰。
“他猜到了?”他很快;斂盡了所有脆弱的情緒,好像剛才那個軟弱的不堪一擊的,不惜付出一切代價也要傷害別人的男人不是他,又像是一具皮囊裏,裝著的另外一個靈魂忽然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