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東郊柳氏一族便出動兩輛豪華馬車載著滿滿當當的東西去了烏衣巷,柳家雖然不似王謝兩家那樣大士族受人矚目,可這般高調出行還是讓很多人都關注起來,尤其是馬車進了烏衣巷,眾人便議論紛紛起來。
柳瑤正在用飯,便聽見家仆報說柳墨元父子到了,她連忙漱口披上鶴氅迎了出去,還未見人,便見門口吵吵鬧鬧的,竟是柳瑤的仆人在搬柳墨元從本家帶過來的東西。
如今在建康,最值錢的不是布帛也不是金銀珠寶,而是米糧,這些東西雖然看上去值錢一些,可實際上還沒有一車米糧值錢。
柳瑤越過人群,柳書意一樣一樣翻看然後讓阿蠻記錄在冊,另一旁柳墨元也在尋找柳瑤的身影。柳瑤看到他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柳瑤,一開始柳瑤並沒有什麽感覺,她正奇怪自己的心緒竟然能如此平靜,卻見柳墨元紅了眼眶,她的心裏一下就如打翻的五味瓶一般,複雜難言,眼睛也有些酸澀。好在這時柳書意看到了她,對阿蠻交代一聲扯著嗓子就喊了一聲阿瑤,父女兩人這才都收住酸澀難受的心。
“阿瑤!”柳書意還像個孩子一樣,紅著眼睛喊了一聲。
柳瑤一臉調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笑著說:“哥哥這是給阿瑤送禮呢?怎麽還自己親自點起來?”
柳書意聞言樂了,雖然幾個月沒見,可妹妹還是一如既往的調皮,他笑著說:“必須點,若不然少了,妹妹可是要生氣的。你若是撒嬌耍賴起來,我豈不是自己要搭些。”
柳瑤扁著嘴道:“難不成阿瑤尋你要些東西,你還能不給?”
“怎麽會,便是將哥哥全部的東西都要過去,哥哥眼都不眨一下。”說話間父子兩人走到柳瑤跟前兒,眼睛都紅紅的。
柳墨元仔仔細細將女兒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不過幾個月沒見,長高了不少,整個人顯得更清瘦了,眉眼長開了些,都說女大十八變,雖然不過短短的幾個月沒見,他也覺得女兒越發標誌了,眉目之間跟妻子很像,鼻子像他,嘴像她哥哥,這孩子,他們所有的優點都長在這個孩子身上。心中欣慰的同時,想起近幾日坊間傳言,他的心沉重起來。
柳瑤帶兩人進了正廳,等婢女上了茶點之後,方才認真打量父親哥哥。
不過幾個月沒見,可能因為近來事情極多,柳墨元的臉色不太好看,眉心輕蹙,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柳書意也沒了往日的沉穩,一張臉上全是笑意,緊緊盯著她的小臉兒,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
柳書意說:“我怎麽覺得你變漂亮了?”
雖然是自己的哥哥,可他這樣說柳瑤還是忍不住紅了臉,白了一眼哥哥帶著撒嬌著說:“怎麽會,不過是風吹日曬之後有些黑了,難道我黑了還能變美不成?”
柳書意樂了一樂說:“別人或許不會,但我妹妹就會,越曬越美麗。”
“哥哥!”柳瑤不依的喚了一聲,兩頰越發的紅了。她嗔怪著說:“哪裏有你這樣的哥哥,這般誇獎自己的妹妹。”柳書意的氣色很好,柳墨元看上去也不無不是,她便放下心來。
柳墨元抬頭打斷女兒跟兒子的玩笑,看著柳瑤的眼問:“阿瑤這一路上可平安?”
柳瑤聞言趕緊肅了肅神色,答曰:“極好,先是有孫小郎跟著,然後又遇見了謝郎,雖然袁家事情不斷,但並未對阿瑤有多少影響。”
“那便好,你是個女孩子,凡事要穩重矜持些。有時候傳言這東西會殺人於無形的。”柳墨元輕輕一歎,擔憂的看著柳瑤。
柳瑤知道,父親說的是榮素懷孕這件事,這件事雖然此間傳播的麵積還小,可隨著她被世人的關注程度,影響名譽是遲早的事。
站在一旁的桃核趁著上茶點的功夫,看了一眼眾人的臉色,站在柳墨元身邊忍不住插嘴說:“那個榮素已經被嚇瘋了,現在聽說已經有所好轉。”
雖然一個婢女插話很不好,但柳墨元父子對袁家的事情關注程度不夠,所以最新消息還停留在榮素被留在袁家的程度上,此時聽桃核這麽一說,柳書意忙道:“這個女人不能留。”
“自是不能留。”柳墨元皺著眉頭問桃核:“你們女郎想了什麽對策沒有?”
桃核看了一眼柳瑤,隻見柳瑤臉色淡淡,並沒有任何不滿的意思,又見屋裏沒有外人,方才大膽開口說道:“女郎一直在等,不過奴婢的意思是,先除之而後快,若不然,這孩子一旦生下,女郎即便身後有本家跟謝郎,有些話也說不清楚啊!”
柳墨元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桃核,桃核大膽的跟他對視,盯了一眼柳墨元就暗自點了點頭,暗道女兒身邊有這樣一心一意為她著想的婢女,他就放心多了,日後隻要將兒子的位置鞏固好了,便是阿瑤的名聲不好,未來也能尋個好夫家。
“阿瑤,為父且問你,你……”柳墨元想得到柳瑤一個確切的回答,確定她現在的身子到底是不是幹淨的,就算身子是幹淨的,心裏以及腦袋裏也要是純淨的,沒有任何人。
柳瑤聞言臉色有些發紅,桃核在一旁說:“奴婢以性命擔保女郎是清白的!女郎有女郎的驕傲,又怎麽能看上那樣人?若是依奴婢說,謝郎那樣的人才是能配得起女郎的。會幫袁家人不過都看在王夫人的麵子上。”今天說的話已經夠多,桃核說完就走到柳瑤身後站定,眼觀鼻鼻觀心。
柳墨元點點頭說:“這件事就交給你哥哥去做,你安心呆在家中,此時袁家發生這麽多事,又牽扯到王家,你就安心呆在家中哪裏都別去了,烏衣巷內往來無白丁,你可不能落於人後啊!”
柳瑤點了點頭,柳書意沉吟片刻道:“這個人若是個瘋子,又懷有孩子,恐怕袁家不會讓她輕易出門,身邊一定很多人,雖有些棘手,可也不是沒有辦法。”
“嗯,你自己看著辦吧!”柳墨元一直很相信兒子的辦事能力。
然而坐在一旁的柳瑤似乎是有心事一般,低著頭沉吟不語,柳墨元收回目光看向女兒,回頭跟兒子對視一眼,柳書意站起來說:“既然如此,我現在就著手去辦,早些做安排也省的再生事端。”
“也好!”柳墨元略略一思忖,同意了,就在柳書意剛剛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正廳內的人頓時納悶起來,這裏是柳瑤的院子,誰人能在這個時候腳步如此匆忙的來呢?
走近了,卻見阿蠻在大冬天滿頭大汗的幾乎是小跑的走過來,看見柳墨元父子三人都在此,顧不得喘氣的功夫忙說:“郎主,郎君,女郎,本家來人了!”
本家來人?!柳墨元父子今天就是按照本家的意思來的,本家為何還會派別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柳瑤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柳書意,她知道他們是本家派來的說客,但是她更願意隻當做這是父親哥哥來看看她,尤其是父親到現在還沒有提起關於那件事的一星半點,又是全心全意為她著想處理麻煩,她心中已經開始原諒父親,可是現在的情況……
柳書意一臉茫然的搖搖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父親,隻見柳墨元正在看柳瑤,他壓低著聲音說:“阿瑤你放心,隻要父親在一天,就不會任由他們欺負你,你若是不想做的事,便是拚了這條性命,犧牲名譽地位,父親依舊會保住你!隻是在這之前,你無論如何要堅定你現在的信念……”柳墨元深深的看了一眼女兒,大步迎了出去。
在他迎上本家來人的這段時間,就是柳瑤做決定的時候,還有兒子在屋裏,不管怎樣絕對不會讓她做下錯誤決定以免誤了這一生。
不知為何,原本心思淡漠的她,因為柳墨元剛剛的一席話,竟然感覺眼角有些酸澀。
柳書意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阿瑤,你做任何事都不用顧忌哥哥,便是做不成這個家主,憑著我跟父親大人在家族中的功績,也沒人能奈何,更何況我們還有謝郎這招棋,柳公又是完全站在我們這一邊,家主之位十之八九落入我手中。所以你沒必要去犧牲什麽,那些東西太虛無縹緲,他們這樣逼你,隻不過是想毀掉你,毀掉我們這一脈,你明白嗎?”他故意將事情說得嚴重些。
柳瑤低著頭,半晌後才抬起頭說:“哥哥放心,如何做阿瑤省的。”
兩人根本沒有多長時間說話的功夫,柳墨元帶著本家來的四個人已經上了正廳前的台階,桃心桃核在兩邊將蘇錦簾子打了起來,發白的寒氣登時如霧般侵灑進來,強烈的陽光將幾個人的背影映襯的宛若從天上走下來的一般,踏著金逛就走進正廳內,來勢洶洶是那樣的咄咄逼人。
柳瑤眯眯著眼睛看著本家來的幾個人走進,一麵笑著行禮,一麵仔細打量。“柳氏阿瑤,見過各位族老。”
本家來的四人也沒端什麽架子,紛紛給柳瑤回禮,四個人年紀看上去都比柳墨元大,眉宇間同柳墨元也有幾分相似,不用猜想也知來人是嫡係一脈的,神態雖然不倨傲,可住在建康久了,怕是也染上一些傲人無物的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