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平淡至極,容易讓人厭倦的沉默。
許正陽和李冰潔,就那麽站在夏日裏上午八點多的陽光下,靜靜的看著對方。
也許許正陽心底的禁地已經揭開,正在回憶著過往的點點滴滴;而李冰潔,則是沒有原因,空空淡淡的站在那裏,看似注視著許正陽,實則可能根本沒有在意這個人是誰,又有什麽意思。她看什麽,想什麽,似乎從來不會有人去過問,去忖度。
姚出順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兩位一看就是久別重逢的熟人,就那麽站在大太陽底下,你看我看你的有什麽意思。有人不滿的提醒了一句,姚出順才回過味兒來,趕緊讓開入站口的通道,走到一旁蹲在牆根兒下的垃圾箱旁邊,無趣的打量著這對男女。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自認為很恰當的比喻:癩蛤蟆和白天鵝的故事。
“你,這些年好麽?”許正陽終於打破了沉默,輕聲問道,聲音有些苦澀。
李冰潔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空靈的眼神中罕有的神色一閃而逝。
“其實,嗯,對不起啊,我因為家裏的條件不太好,所以,所以沒有去一中上學,嗯,是的,我沒有再上學……”許正陽並沒有因為李冰潔的淡漠沉默而感到尷尬。本來嘛,李冰潔能說上幾個字兒,比月食出現的頻率高不到哪兒去,所以許正陽略有歉疚的解釋著:“本來,想著去看看你的,可是,沒有你的地址,嗯……”
又是沉默,李冰潔依然清冷淡漠,許正陽則是不知道再說什麽好。
姚出順有點兒急了,搓著手叫著:“正陽,給我根兒煙抽。”
許正陽掏出那包煙,憑感覺甩手扔給了姚出順,視線連動都沒有動,隻是平靜的,有些酸酸的看著李冰潔。
奧迪A8轎車裏的司機早就下了車,身形魁梧的大漢站在幾米開外,麵色平靜的注視著這邊,隻是炯炯有神的雙眼中閃爍著不太明顯的驚訝。
火車站人來人往,不時的有人會忍不住駐足往這邊兒看上一眼。
不遠處的出站口,一名戴著墨鏡,留著短寸頭,穿著黑色T恤黑色白條紋大褲衩,白色運動鞋的青年叼著煙,拎著一個黑色旅行包很隨意的走了出來。
剛走出車站,他就發現了這邊兒的轎車、司機,和如同冰山雪蓮般的李冰潔。
然後,他才看到了許正陽。
青年愣了愣神兒,摘下墨鏡,二十七八歲的他劍眉星目,臉型硬朗。他揉了揉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李冰潔和那個陌生的男孩子,確實在對視著,沒有任何異常,卻又顯得格外異常的對視著。
青年急匆匆走了過去。
司機看到了青年,表情嚴肅的上前迎上,輕聲說道:“少爺,好像是,好像是小姐初中時期的同學……”
“哦。”青年腳步未停。
“剛才,剛才小姐和他說話了……”司機提醒道。
“什麽?”青年停下腳步,匪夷所思的盯著司機,問道:“你確定?”
司機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青年很快恢複了平靜,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緩步走向依然在對視著的二人。
“冰潔。”青年走上前去,輕聲的喚道。
李冰潔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青年,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很難以讓人察覺的微微點了點頭。
“你好,我是李冰潔的哥哥,李冰河。”青年衝許正陽伸出了右手,很禮貌的問道:“請問你是…...”
許正陽回過神兒來,微笑著伸出手與對方握了握:“許正陽,和李冰潔是初中同學,老同桌了。”
“哦,你好你好。”李冰河連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笑著說道:“聽說過你,和冰潔是三年的同桌。”
許正陽笑著點了點頭。
“有時間去家裏做客啊。”青年客氣的說道,已經有了告辭的意思。
“好,沒問題。”許正陽當然聽得出來,點頭說道。
雖然,他心裏有些不舍,卻也無奈。畢竟任誰都看得出來,李冰潔的家境,絕對不一般,能坐奧迪A8,有專門的司機,而且初中時期每天都有車送車接,足以說明了她的家庭條件之富裕。且不說這些,單是李冰潔這種性情,兩個人也不可能有什麽更深層次的交往,而且擺明了,人家這位哥哥可沒把自己太當回事兒。
隻是,以李冰潔的性子,怎麽會對家人說些曾經初中時期的校園生活呢?
她的哥哥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和李冰潔是三年的同桌關係?
“那再見。”
“再見。”許正陽笑著點頭,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冰潔。
李冰河拉住了妹妹的手,很溫和的輕聲道:“冰潔,我們走吧。”
李冰潔依舊沒有說話,表情都沒有一絲的變化,美麗的一雙大眼睛依舊空靈無神,她聽了哥哥的話,便扭頭往轎車前走去。
許正陽覺得心裏一痛,似乎被針紮了一下,默默的注視著那仿若夢幻般的倩影。
忽而,李冰潔停下,轉身,詫異的看著許正陽說道:“你在哪裏住呢?”
聲音空靈飄渺,猶若天籟,更似平地驚雷,動人心弦。
李冰河身子猛的一顫,扭過頭來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妹妹欺霜賽雪的絕美容顏,她,她竟然在問對方的家庭住址?
許正陽也愣住了。
又是沉默,讓姚出順有些惱火的平淡。
一陣舒適的感覺在腦海中流過,右手心一涼,玉石本土錄出現在了右手中,正在出神兒的許正陽忘記了趕緊收回本土錄。
李冰潔看到了純淨無瑕的玉石本土錄,空靈的雙眼中閃爍了一下,伸出手,說:“給我看看。”
“哦。”許正陽腦海中一片空白,蹬蹬蹬走下台階,將本土錄遞給了李冰潔,脫手的那一刻,許正陽發現本土錄上本已顯示出來的圖像和字體頃刻間消失不見,似乎從來都沒有顯示過一般。
旁邊的司機和李冰河眼睛都瞪得滾圓,真是活見鬼了啊,李冰潔竟然和這個年輕人,在談話?!
李冰潔接過本土錄,有些好奇的低頭看了一小會兒,伸手還給了許正陽,說:“這個很好呢。”
“你喜歡,就送給你吧。”許正陽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
說完他就立刻後悔了,這個東西可不能隨便送人啊,自己是土地神,這是土地神必備的玩意兒,目前看來就如同古時候當官的官印一般。萬一將來那位可能存在的功曹大人來巡檢的時候,發現自己丟了本土錄,那會麵臨怎樣的懲罰啊?
李冰潔似乎看出了許正陽的臉色有些不舍和為難,便將玉石塞入許正陽的手中,扭頭往車旁走去,司機趕緊上前打開後車門。
許正陽滿臉尷尬之色。
而李冰河則是從旅行包裏掏出紙和筆,說道:“許正陽是麽?把你的聯係地址給我。”
“啊?”
許正陽愣了一下,那邊兒已經坐進轎車內的李冰潔隔著敞開的車窗忽然又說道:“我會找你呢。”
“哦。”許正陽愣神兒點了點頭,車窗已經緩緩合上。
“告訴我地址吧。”李冰河輕輕的歎了口氣,神色有些驚喜,又有些失神。
許正陽猶豫了一下,說道:“花鄉雙河村一大隊九十六號。”
“電話呢?”
“家裏沒有。”
“手機號……”
“對不起,我沒有手機。”
李冰河有點兒像是看見外星人一般詫異的看了一會兒許正陽,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哦,謝謝,有機會再聯係。”
說罷,李冰河便轉身上了車,奧迪A8很快啟動,駛離了車站廣場。
許正陽出了會神,收回了手頭上的本土錄,伸手去兜裏摸煙,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扔給了姚出順,扭頭看見在台階上靠裏側牆根下兒坐著像是睡著了的姚出順,怎麽看都讓人想到流落街頭的乞丐。
許正陽哭笑不得的走了過去,蹲下說道:“煙呢?”
“啊?”姚出順睜開眼,趕緊從兜裏摸出煙來遞給許正陽,繼而笑道:“小子,那姑娘長的可真漂亮,就是性子太,太冷清了點兒。”
“嗯,走吧,上候車廳等車去。”許正陽不想再提起李冰潔,他心中始終有股苦澀的感覺。
回首又看了看車站廣場,奢望著那副容顏,那一抹倩影,再次出現。
然而人流如織,讓許正陽莫名的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幕,就如同是在夢境中出現,而現在,才是現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