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河市複興街往北的滏北古玩市場,最有名氣的古玩店“天寶齋”二樓一間辦公室內,總經理鄒明遠站在寬大的紫褐色辦公桌後麵,手裏拿著一個放大鏡,彎著腰仔仔細細的觀察著桌上放著的那件瓷器。
準確的說,是一個陶罐:
罐高12.7厘米,口徑5.2厘米,底徑8.2厘米,最大腹徑12.4厘米;
小直口、短頸、頸下起一圈凸弦紋、圓肩、下腹漸收、內凹圈足;
器型輕巧秀麗,各部分之間比例協調,外形線條優美;
罐外口沿繪水波紋及如意雲頭邊飾,通體繪纏枝西番蓮紋,腹部繪一條金龍遊躍花間,構圖疏密有致,青花發色青翠豔麗,莊重之中不失典雅精致。
鄒明遠四十來歲,長的白白淨淨,穿著得體的休閑短衫,一副儒雅商人的模樣。此刻的他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金絲邊眼鏡的後麵,雙眼灼灼生輝。
一側的黑色真皮沙發上,剃著平頭、穿著黑背心軍綠色迷彩褲的許正陽表情平靜的抽著煙。從鄒明遠專注且有些激動的神態上,許正陽基本上斷定,這件陶罐八成是個值錢的東西了。許正陽現在發愁的是,萬一這玩意兒賣的價格低了的話,自己豈不是賠大發了麽?因為具體這個罐子是哪個朝代的,值多少錢,許正陽可一點兒都不懂。
為了弄出這倆陶罐,許正陽可真是費了大力氣,前天晚上揮著鍬忙活了三四個鍾頭,才終於從那棵大槐樹下盤根錯節的樹根間,將陶罐挖了出來。回到家中,小心翼翼的將陶罐上沾滿了歲月的泥垢洗去後,陶罐綻放出了它自身的華美,雍容華貴,精美絕倫。就算是許正陽這樣一個土老帽,都看得出來是件好東西。
來滏河市之前,許正陽多了個心眼兒,他把那個腹部繪有一隻金鳳的陶罐留在了家裏,隻拿了這件繪著金龍的陶罐。俗話說的好,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這一龍一鳳,很明顯是一對兒嘛,據電視上的一些“鑒寶”欄目中邀請的專家所述,但凡文物之類的東西,成套的最為珍貴。
做小生意養出了許正陽的精明,他知道,留一手的話,在討價還價的時候,會多占些優勢。
問題是他什麽都不懂,也沒和玩古董的商人們打過交道,更別提認識人了。所以許正陽到滏河市之後,就找到了鍾誌軍,讓他幫忙給找找,哪家古玩店最有名氣,最有可能給出個好價錢。
鍾誌軍比許正陽大一歲,是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兒,也就是花鄉派出所所長鍾山的兒子。
目前鍾誌軍在滏河市複興區公安分局做一名警察。
當鍾誌軍看到許正陽抱著的酒箱子裏,用棉花卷裹著這麽一件精美的瓷器時,當時就驚詫的問道:“正陽,你從哪兒弄到的這東西,你小子可千萬別幹犯法的事兒啊!”
許正陽笑著解釋說:“這玩意兒是去年俺們家翻蓋那個豬圈的時候,從老房子的地基下挖出來的,你也知道我們家是老宅,估計是老輩兒人留下來的,藏了一年多,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值多少錢,今年尋思著要翻蓋房子用錢了,所以就看看是不是值錢的古董,能不能賣個好價錢……”
鍾誌軍聽了之後也沒懷疑,便把許正陽帶到了“天寶齋”。
年初辦案的時候,鍾誌軍所屬的專案小組曾經幫“天寶齋”破獲了一起入室盜竊文物案件,為“天寶齋”尋回了價值一百多萬的古董,所以對於鍾誌軍他們,鄒明遠感激不盡,專門兒破費宴請了專案小組的人。以前鍾誌軍在複興街派出所的時候,倆人就認識,經過那次的案子之後,倆人越發的熟悉了。
當然,交情談不上,鍾誌軍甚至有些厭惡鄒明遠,可他並不認識其他有錢有實力的古玩商,所以隻能把許正陽帶到了這裏。
鄒明遠看到是鍾誌軍帶來的人,而且在一樓大廳內看了一眼許正陽箱子裏放著的那個陶罐的時候,鄒明遠就立刻請他們上了二樓,到自己的辦公室去。
鍾誌軍笑著說自己內急,去方便一下,讓許正陽和鄒明遠先上樓。
三人都不會想到,鍾誌軍這次內急方便一下,卻幫了許正陽的大忙……
“不錯,是個好東西。”鄒明遠麵帶笑容的放下放大鏡,坐回到老板椅上,微笑著說道:“許先生,開個價吧。”
“別,您是行家,我是門外漢,什麽都不懂,還是您說說這玩意兒值多少錢吧。”許正陽客氣的說道。
鄒明遠點了點頭,也不怎麽意外,摘下眼鏡輕輕的擦拭著,一邊說道:“既然是鍾警官介紹過來的,我也不打誑語了,這樣吧,這個陶罐,我出價一萬,不算低了……說實話,我要是轉手賣出去的話,最多也不會超過一萬一。”
“才一萬塊啊?”許正陽自言自語的輕聲嘀咕著,做出一副不滿意的樣子來。
“不少了,明人不說暗話,老哥我可是做生意的,總不能讓我賠錢吧?是不?”鄒明遠笑嗬嗬的說道。
許正陽搖了搖頭,笑道:“還是少,能不能再給添點兒?”
“嗬嗬。”鄒明遠笑了笑,戴上眼鏡,說道:“老弟啊,你這可是難為老哥了……你這件陶罐,應該是一對兒,現在卻隻有這麽一個,價格再高我可真的出不起,假如你有一對兒的話,那我願意出五萬塊錢!”說著話,鄒明遠的眼神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卻在關注著許正陽的表情神態。
許正陽內心裏一喜,說道:“鄒老板,我家裏還有一個,給您看的這個上麵是繪了一條金龍,家裏那個上麵是繪了一隻金鳳,老話說龍鳳呈祥,應該是一對兒吧?”
“真的?”鄒明遠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滿臉驚喜的看著許正陽,很快便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訕笑著掩飾自己激動的表情,坐回到老板椅上,點頭說道:“真是過頭飯能吃,過頭話不能說啊,好好好,我認個倒黴,講個信譽,如果真的是一對兒的話,老弟你拿過來吧,我給你五萬塊錢!”
“還是少點兒……”許正陽猶豫著說道。
“哈哈,老弟你這可就不對了。”鄒明遠笑著說道:“老哥我是真心拿你當自己人,你卻拿我當成是擺攤兒做小買賣的人,討價還價來了?好吧好吧,你說個價……”鄒明遠已經可以肯定,許正陽是純粹的門外漢,什麽都不懂,遇到這樣的客戶不宰他宰誰?
也怪不得鄒明遠宰客,做古玩這一行,本來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買賣。
許正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琢磨起來,聽鄒明遠說的這些話倒是實誠,自己還真有些小人了呢。不過許正陽可不會真的就相信鄒明遠的話,他現在琢磨著自己應該開口要多少錢,說的少了,怕吃虧,說的多了……又怕談崩了。
要不六萬?不行不行……
十萬?太多太多……
許正陽正猶豫著呢,嗒嗒嗒的敲門聲響起,鍾誌軍推開門走了進來,笑嗬嗬的說道:“怎麽樣,是好東西不?”
在鍾誌軍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頭發亂糟糟,胡子拉碴,滿麵皺紋三角小眼的半老頭子,怎麽看都容易讓人聯想到路邊兒擺殘棋的騙子,他穿著破舊的牛仔褲,深藍色短袖襯衫紮在褲子裏,腰帶都起了毛邊兒,一雙髒兮兮的白色旅遊鞋,看起來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許正陽正要開口說話呢,鄒明遠卻已經站了起來,有些氣憤的問道:“姚出順,你來幹什麽?”
被叫做姚出順的半老頭子沒有說話,一進屋就盯上了辦公桌上那件陶罐,一雙三角眼裏爆射出明亮的神光,幾步走到桌前,彎腰俯身趴到了陶罐前麵,專注的打量了起來。
“鄒老板,是我讓他來的,嗬嗬,剛才在外麵上廁所的時候遇見的。”鍾誌軍笑嗬嗬的說道:“所以就讓他來幫忙看看。”
鄒明遠皺了皺眉頭,坐回到辦公桌前,不滿的哼了一聲說道:“鍾警官是不相信我啊。”
“哪兒的話,鄒老板可是最有名的古玩行家。”鍾誌軍笑著坐到沙發上,說道:“不過我的哥們兒找我幫忙,我總得盡盡心不是?”
許正陽一看這情形,心裏就明白了七七八八,也沒說話,隻是微笑著拍了拍鍾誌軍的手。
“鄒明遠,你爹個蛋的,出了多少錢?”被叫做姚出順的人裂開一嘴黃牙罵罵咧咧的問道。
鄒明遠厭惡的瞪了對方一眼,冷冷的答道:“單件我出一萬,成對賣給我,我出五萬!”
姚出順一聽這話,立刻扭頭惡狠狠的盯著許正陽問道:“你答應啦?”
許正陽微笑著搖了搖頭。
“還不傻。”姚出順從兜裏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掏出一支點上,衝著鄒明遠噴了兩口濃濃的煙霧後,又扭頭問道:“小子,你真有一對兒?”
“嗯。”許正陽點頭。
“操,真他奶奶的邪性了。”姚出順呸的吐到明亮照人的地板上一口濃濃的黃痰。
鍾誌軍皺著眉頭叱喝道:“姚出順,裝什麽清高呢你,別磨磨唧唧的,這東西到底值多少錢?”
“是是是。”姚出順似乎有些害怕鍾誌軍,連忙點頭哈腰,剛才那股淩人的氣勢頃刻間煙消雲散,滿是褶子的老臉上諂媚之意明顯,笑道:“鍾警官,您這朋友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可是絕對的好東西啊……我估計至少…...”
“姚出順,說話要負責任。”鄒明遠寒聲打斷了姚出順的話。
“喲,鍾警官,他威脅我呢。”姚出順裝出一副好怕怕的樣子。
鍾誌軍皺著眉頭看向鄒明遠。
鄒明遠冷笑道:“我隻不過是提醒你,不要因為咱們倆有舊怨,你就胡說八道,敗壞我的名聲,影響我的生意。”
“我影響你?”姚出順麵對鄒明遠可就沒什麽好臉色了,譏誚著罵道:“你爹個蛋的,說話也不怕大風閃了舌頭,你小子那點兒水平誰教的?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別說廢話!”鍾誌軍坐在沙發上,抬腳踢了踢姚出順。
鄒明遠已經站了起來,寒聲道:“這裏不歡迎你,出去!”
“你爹個蛋的,你以為老子稀罕來你這兒?”姚出順吹胡子瞪眼又罵了一句,然後扭頭對鍾誌軍和許正陽說道:“拿著寶貝走,鄒明遠這狗日的,他也買得起這對兒瓷罐?把他的店賣了還差不多……”
許正陽聽得一愣,乖乖,這陶罐到底值多少錢?
“姚出順,不要信口開河啊!”鍾誌軍也是驚得倒吸一口冷氣,這也太值錢了吧?
“嘿嘿,是是是,鍾警官您慧眼如炬,知道我說的是瞎話,您別氣。”姚出順咧開大嘴諂媚的笑著說道:“您這朋友如果真的有兩件這種陶罐,而且是一對兒的話,最起碼,最起碼應該能賣到五十萬……假如放在拍賣行拍賣的話,可就沒準兒咯,應該能賣到一百萬以上,如果是在國外,那會更高……”
“咳咳……”許正陽一口煙沒顧上吐出來,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嗆了出來,心跳速度加快,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
“不是吧?”鍾誌軍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鄒明遠壓著聲音,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姚出順,你給我滾出去!”繼而又歎了口氣,和顏悅色的對許正陽和鍾誌軍說道:“二位,我承認之前我確實是起了很大的貪心,想要大發橫財,做我們這一行的,買賣就得這樣,吃的就是門外的人……算了,廢話我也不多說了,這一對兒‘青花龍鳳穿纏枝蓮罐’我願意出五十萬買下來,再多的話,我實在是無法接受了。”
“買不起吧你?”姚出順譏誚道。
“你給我滾,滾,滾!”鄒明遠徹底怒了,再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也不顧及許正陽和鍾誌軍就在屋內,從辦公桌後衝出來,抬腿一腳踹向姚出順。
姚出順被踹了個正著,哎喲一聲趔趄著撞到牆上。
鄒明遠上前揪住姚出順的頭發和衣領往門外拖去,嘴裏罵罵咧咧的:“媽的,早晚老子得做了你,操,你媽的給臉不要臉……”
“住手!”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的鍾誌軍急忙喝道,起身上前拉住了暴怒中的鄒明遠,一個小擒拿手將鄒明遠的胳膊扭到了背後,“鄒經理,我們晚些再來吧。”說話間,衝許正陽使了個眼色。
許正陽早已經起身站到了辦公桌前,伸手摟抱著那個陶罐,生怕屋內人的衝突殃及到這件寶貝。
乖乖,這可是五六十萬啊!能把老天買下來一大塊兒。
看著鍾誌軍示意,許正陽急忙將陶罐小心翼翼的捧回到酒箱裏,用裏麵的棉花裹了又裹,填了又填,然後蓋上蓋子緊緊的摟在懷裏,抬腿就往外走,一邊兒客氣的說道:“是啊是啊鄒老板,晚些我們再來,晚些,咱們再談談……”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我失態了,咱們再談談,別走啊……”鄒明遠滿是懊悔的勸阻道。
鍾誌軍和許正陽卻沒有再理會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你爹個蛋的……”姚出順看著滿是失望愣神兒的鄒明遠罵了一句,正要幸災樂禍的繼續說幾句的時候,發現鄒明遠一把抓起了茶幾上的煙灰缸,姚出順急忙躥出去將門拉上。
砰!咣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