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許正陽深以為然,他覺得韓大山家不招鬼,那才叫邪門兒呢。這孫子當初年輕的時候,那也是村裏乃至全鄉有名的地痞流氓,仗著身高馬大就喜歡欺負人折騰人。後來和朋友合夥開了個水泥製品廠,發現利潤頗大之後,就強硬的逼走了合夥人,自己獨攬下來。

目前的雙河村裏,除卻那在外經商常年不回家的幾戶人家之外,韓大山絕對算是村裏的首富。

憑著家裏有錢有人,還有當年留下的凶名,村裏無人敢惹。

哦不,是大部分人不敢惹。少部分人,嗯,就是許正陽他們這一夥年輕人,倒是一點兒都不害怕韓大山,不過也不會去無事生非找韓大山的麻煩去,誰心裏多少也有些忌諱的,人家有錢有勢啊。當年陳朝江暴打了韓大山的大兒子韓奎生,韓姓家族全體人員出動,衝到陳朝江家門口,揚言要抄了陳朝江的家。當時把陳朝江的父母親嚇得鑽在屋子裏不敢動彈,而陳朝江獨身一人,拎著把菜刀站在院門外,黑衣黑褲,麵白似雪,極其平靜的叼著煙讓開門口,說:“院門我讓開了,誰有種誰就往家裏進,進一個我砍一個……”

韓大山吼罵道:“小兔崽子嚇唬爺爺呢,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自己的斤兩。”

陳朝江沒有一絲煙火氣的回道:“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但是今天你不弄死我,回頭我這點兒斤兩弄死你兒子沒問題。”

其實說起來,韓大山好歹當年那也是有名的凶悍人物,豈會被這種威脅所嚇倒?

換做任何一個地痞混混,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認慫的。但是那次,韓大山確實慫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陳朝江那個年輕人有些發灰,有些空空,沒有一絲煙火氣的眼神,韓大山就怕了。

所以當陳朝江的父親出來說好話告饒時,韓大山立刻就坡下驢,說了幾句爭麵子的狠話,灰溜溜帶著全家人走了。

而後來許正陽、陳朝江一夥人所參與的幾次鬥毆事件,更是讓韓大山慶幸當初沒有被怒火衝昏了頭腦,不然的話,跟陳朝江這樣的年輕人較上勁,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而韓大山的兩個兒子,更是對許正陽他們一夥人畏懼如虎。

當然,這並不會讓韓大山害怕許正陽。

而許正陽,自然也不會害怕韓大山、從那次陳朝江與韓大山家裏的衝突,許正陽就很清楚的認識到,韓大山老了,有了家室的牽絆,絕對不敢如他們這些毫無壓力的年輕人那般無所顧忌的衝動。而他的倆兒子更不用說了,仗著家裏有錢欺負老實人還行……若是碰上硬茬子,那就是典型的慫貨。

換個簡單的說法就是:“穿鞋的,害怕光腳的。”

扯得又遠了。

嗯,話說村中傳言說韓大山的孫子這幾日每晚見鬼哭鬧的時候,許正陽就想著八成是真遇到鬼了。雖然如今的村民們沒人會相信鬼啊神啊的這種東西,可許正陽就不一樣了,他可是親眼見過趙老光的鬼魂,還幫著鬼魂帶話給家裏,而且……他自己就是當地的土地神。

有關自己妹妹許柔月與韓大山家的親事所起的謠言在村裏傳開的那天晚上,許正陽沒有早早的睡去,而是靜靜的坐在屋子裏等待著午夜的來臨。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外麵下起了雨。

許正陽有些鬱悶,他可不想為了去找那隻僅僅是有可能存在的鬼,而大半夜的出去淋雨。

好在是,雷陣雨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後,就停了。

夜空中烏雲散去,露出漫天繁星,皎潔的半月懸掛在深邃的夜空中,灑下遍地銀芒。

父母早已睡去,許正陽穿著大褲衩,蹬上布鞋,輕手輕腳的出屋,打開院門,往街上走去。

雨過天晴後的夜晚,空氣中涼爽潮濕,清風徐徐,讓人感受到夏日裏難得的沁涼舒適。

黑灰渣鋪就的大街上並不泥濘,倒是存了些水,走過時不免濺起水珠,濕了小腿,涼絲絲的,也不惹人生厭。

夏日裏難得的涼爽,氣溫適宜,村民們早早的歇息了,村裏安安靜靜的。

韓大山的家比一般戶要大的多,足有三塊房基地的麵積,蓋起了一棟三層的樓房,還剩餘一個大院子;水泥塗抹的院牆四米多高,牆頭上鋪著紅瓦,院門也整得像是古時候的門樓似的,氣派堂皇。這處宅子坐北朝南,院門朝東,宅院前後南北有巷,左右東西臨街,沒有和任何人家的房屋相靠。

許正陽在韓大山家外麵繞著轉悠了兩圈之後,卻沒有遇到什麽鬼物。

他心想莫不是鬼已入屋,抑或是還沒來,或者……壓根兒就沒有鬼?

該不會是那鬼已經入了陰曹地府吧?許正陽記得趙老光的鬼魂說過,人死後,鬼魂在人世間逗留的時間隻有七日。

許正陽點上支煙,站在韓大山家門口正琢磨著呢,忽然發現由南麵隱隱約約的有個人影飄了過來,速度極快,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詭異飄忽。許正陽一樂,好家夥,來了!此時的他一點兒都不畏懼鬼魂這種東西,好歹自己也是一“神”啊,應該是鬼魂懼怕他才對。

果然,那人影飄飄忽忽的到了距離韓大山家還有十幾米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看著許正陽,似乎有些恐懼般的瑟瑟發抖,卻也沒有掉頭就跑。

許正陽衝那鬼魂招招手,輕聲喚道:“哎,別害怕,過來,過來。”

那鬼魂猛的往後退了幾米遠,猶豫一番後,終於還是緩緩的飄了過來,到距離許正陽還有四五米的地方後,停住,然後緩緩的跪下,渾身顫抖個不停,卻不敢說話。

“哎,是你天天來嚇唬韓大山的孫子麽?”許正陽問道。

那鬼魂又是一顫,似乎非常害怕,連著磕了幾個頭之後,才滿是委屈的說道:“土地神您息怒,不是我要嚇唬韓大山的孫子,實在是氣不過啊,我倒是想嚇唬韓大山,可他們看不到我……”

“你和韓大山有仇?”

“沒有沒有……”鬼魂連連搖頭。

“沒仇你嚇唬他們家人幹嗎?”

鬼魂聽許正陽的語氣裏有些質問的意思了,嚇得往後飄了兩米,不甘心的說道:“韓大山以前開廠子的時候,借過我一萬塊錢,到現在都不還……我這一死,家裏的老婆孩子更不敢跟他要了,所以,所以,我想嚇唬嚇唬他們家那個孩子,希望韓大山能害怕了,想起來借過我的錢,趕緊還給我。”

許正陽撓了撓頭,問道:“你早幹嘛不管他要?再說了,他不給就告他啊!”

“我不敢惹他,還有,還有當年關係還不錯,沒好意思讓他打欠條……”

“靠!”許正陽罵了一句,隨後一想若是自己遇上哥們兒借錢,恐怕也不好意思要人打欠條吧?當然了,他自信哥們幾個裏麵還真沒韓大山這種人。嗯,談這些也沒用,想到這裏,許正陽點頭說道:“你哪兒人啊?”

“王家村的,小人叫王柱。”鬼魂老實的回答道。

“哦。”許正陽坐到門口的石台上,抽著煙說道:“你這麽嚇唬一個小孩子也不是回事兒啊,小孩子和你又沒仇恨,再說了,韓大山也不信有鬼,而且,他做的缺德事兒多了,能想起來還欠著你的錢沒還,所以你的鬼魂來找他麻煩了嗎?”

鬼魂為難的說道:“他,他應該知道我死了。”

“也是……”許正陽搖搖頭,說道:“還是不行,這樣,你也別嚇唬那小孩子了,我給你權利,韓大山兩口子都能看見你,嗯,去嚇唬他們。”這話剛一說完,許正陽就覺得一陣眼花,旋即恢複如常,那一瞬間甚至有點兒虛脫的感覺。

“真的?”那鬼魂猛的抬起頭來,激動的說道:“謝謝土地神,謝謝您老了…...”

許正陽心想著難道這還得消耗神力?撇著嘴擺手說道:“不用謝我,不過我得提醒你,你一個鬼魂又不能實質性的傷人,再者韓大山不一定就會真的怕鬼了,你跟他說,人在做,天在看,村外的土地神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呢,你這次能找他麻煩,就是土地神同意了的,敢不還錢,敢以後繼續做壞事兒,那麽他全家都會遭災的。”

“是是是,我謝謝您了,謝謝您了。”鬼魂連忙點頭答應,又開始磕頭。

許正陽沒有再說話,揮了揮手,示意鬼魂可以去韓大山的家裏了。

叫做王柱的鬼魂見狀,又連連磕了好幾個頭,待許正陽頭也不回的走了,這才起身,向韓大山家裏走去。

緊閉的朱紅色大門,並不能阻擋住鬼魂的進入,王柱的身影沒入門內,消失不見。

許正陽走了沒多遠,扭頭看看,見鬼魂已經不在街上,知曉那鬼魂已經進入了韓大山的家中,嘴角輕輕的翹了翹,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來。繼而皺了皺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就能給予鬼魂在人前顯身的能力。

按照本土錄中所述,土地神是有權限,賦予鬼魂在既定的人身前顯形的。

所以許正陽才想到利用鬼魂,去嚇唬韓大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不管一個人膽子有多麽大,平日裏多麽凶狠霸道,可遇到這種完全違背自然規律和現代科學的東西,恐怕沒有人會不害怕的。許正陽膽子夠大吧?雖然平日裏不喜歡惹是生非,但是從內心裏講,除了親生父母之外,他還真不害怕任何人。即便如此,當初在土地廟遇到前任土地神,他還是嚇得想要立刻逃之夭夭。

未知的東西,才是最讓人恐懼的。

當然了,如果僅僅是讓一個鬼魂去嚇唬韓大山要賬,自然是無法讓許正陽完全發泄掉自己的怒火。這個不難理解,打個比方吧,路人甲被路人乙當著眾人的麵辱罵個不停,再痛打他一頓,然後捅了三刀……最後路人乙被警察抓走,判刑,可路人甲的仇恨能完全發泄麽?結果肯定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報複對方,要發泄自己心中的怒火,那麽,就得讓對方知道,你招惹了誰,你得後悔,而且你還得吃大虧!

而許正陽讓王柱的鬼魂告知韓大山,人在做天在看,村外土地廟中的土地神記住你韓大山了,自然是要讓韓大山在畏懼鬼魂的時候,更加畏懼土地神,而土地神……嗯,韓大山家裏如果被一個鬼折騰的沒完沒了亂了套,驚恐害怕之餘,肯定是要去土地廟燒香磕頭請罪祈求。

隻要他肯去,他信了,那就好辦了。

許正陽算盤打得精細,不過現在他卻有點兒不放心,萬一所謂的土地神權限,不管用那可怎麽辦?畢竟他是第一次利用權限驅使鬼魂。所以許正陽琢磨了琢磨,扭頭又走回到韓大山家的樓後麵,站在樓下,意念一動,視線穿牆透壁,進入了韓大山家的樓內,挨個兒房子查看起來。

韓奎生的臥室裏沒開燈,但是許正陽還是看到了床上躺著的三個人:韓奎生,韓奎生媳婦兒懷秀,六歲的小韓新。

懷秀穿著一件薄薄的淡黃色小背心兒,下身就一件小小的白色內褲……

許正陽目光怔了怔,急忙轉移視線,往旁邊的房間看去,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辦正事兒要緊。”

看來王柱還算是不錯,起碼聽話,沒有再去嚇唬那個小孩子。許正陽滿意的點了點頭,視線挨個兒房間查下去,終於在二樓靠東側那間寬大的臥室裏,發現了王柱的鬼影。是的,這間屋子是韓大山的臥室,此刻的韓大山隻穿著一件大褲衩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的打著呼嚕,他媳婦兒側著身也睡得正香呢。

王柱的鬼魂急得在屋子裏團團轉,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夠叫醒韓大山。

能顯現身形又如何?對方在睡覺,如果不醒來,那不還是白扯麽?

站在樓下的許正陽有些著急了,左思右想,幹脆自己幫王柱一把,於是許正陽撿了塊兒小土坷垃,然後轉悠到樓房東側的大街上,瞄準韓大山所在臥室的窗戶擲了過去,“啪”的一聲輕響……

韓大山依然沉沉的睡著,而他媳婦兒卻翻了個身兒,睜開了眼。

“啊!”

一聲極度驚恐且響亮的尖叫聲穿牆透壁,直插布滿繁星的夜空。便是站在街上的許正陽都被那尖叫聲給震得耳膜都有些麻了。

許正陽暗罵一聲不好,這一聲喊,還不得驚動四鄰街坊麽?

被鄰居們看到自己站在人家樓外頭,指不定怎麽想呢。想到這裏,許正陽急忙扭頭匆匆往家裏奔去。反正目的已經達到,而且從韓大山老婆的尖叫聲中,也可以肯定,王柱的鬼魂,還真就在韓大山的家人麵前,顯形了!

奔跑中的許正陽,聽到了身後韓大山的家裏麵,不斷傳來驚恐的叫喊聲,怒罵聲……

“奶奶的,這效果,也太強烈了點兒吧?”

作為一名在職土地神,許正陽心裏很清楚,鬼物在人前顯形,就怕你不信,隻要你看到了信了,怕了……那它,就可以和你進行語言上的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