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寶劍

淡淡日韻,細細風疏,江漢無聲流素波,一艘淡月小船漂在河中,宛如篆刻在鸞鏡上的珠玉,隨風輕拂過江水,淡筆勾勒出一道柔和漣漪。

小船兩側水墨帷幔輕揚,三道身影若隱若現,帷幔一角被一柄玉骨折扇挑起,隱現一襲月色般的瀟灑修影,正觀眺船外別具一格的景致。

船中置一架紫檀雕螭矮幾,上置一方鳳翅踱邊棋盤,取淡韻繪成遺世標格,其中黑白雙子千變萬化,在方寸之間對壘肅殺,一步一驚心。

慕容清玉指攜子落局,對白子圍追堵截,笑裏春秋多少流光,蘊含著塵世間最純淨的悲憫,“四妹,為什麽最近都沒見大哥了?”

“都說了大哥重色輕友,還不就是帶著李蓮憶遊山玩水去了!”

我落子於一星位上,一著暗目恰如黑雲壓城,局麵轉眼成天翻地覆之勢,瞬間消融了那抹淩厲之威,黑子隨即危機四伏,轉成強弩之末。

“大哥當真是癡情人,近年來雖有無數少女傾慕於他,他卻一直沒有動心,難得找到喜歡的女孩子,我們應當祝福他們。”

黑子橫空出世,瞬將局勢化險為夷,反成上風之勢,逼得白子四麵楚歌。

“當然嘍,都是你四妹我的功勞,看我多厲害!”

白子利落下盤,一招出神入化的尖封,立時轉危為安,又借敵成之勢反襲攻略,所向披靡,指間烽煙棋裏輕狂,逼得黑子節節敗退,行將不敵。

他執子之手觸電般凝固棋盤上方,手指輕掠鬢邊發絲,清瞳閃動間,別有一種幽靜脫俗的神韻,“四妹的棋藝越來越厲害了。”

素手落盤,逐一提出無氣黑子,收入竹繪青花瓷棋盅,我歎得滿殤無奈,“還不是你們給逼的,否則我才懶得學什麽琴棋書畫呢!”

幽船棋罷,他收回手中黑子,忍俊不禁,“四妹這麽聰明,不學豈不可惜?”

我隻得付於無可奈何,心眼甫一溜達,轉而抬眸淺笑,“話說三哥可有意中人,要不要四妹我幫你撮合撮合?”

他一怔,轉視船外茫茫江水,淡吐衷腸,“有,隻是她一直沒發覺罷了。”

我頗覺意外,雙手托腮覷著他,“是誰?我認識嗎?”

“認識。”收回目色,他端起瓊漿滿泛的玻璃盞,輕啜漫飲。

我頓時豁然霧解,雙手一拍棋盤,清脆珠落的響聲中,自雪梅綠閃緞大坐褥上倏地站起,俯身傾注眉睫之間的俊容,“是李蓮憶還是神羽薰?!”

我們所接觸的女子中,較為熟悉的便隻有此二人,想必非此即彼。

他當下僵硬石化,繼而驀然側首,一口清茶噗地噴落船板上,綻開點點暗紅花暈,回眼解釋不迭,“不、不是,四妹誤會了,怎麽會是她們!”

“那會是誰?”

我茫然坐回錦褥,白修望著船外桃花水裏遊鴛鴦,但搖首歎浮世夢三千。

慕容清以絹帕拭去嘴角茶漬,臉泛芙蓉紅霞,“四妹,我……”

目光流轉間,巧見河上石橋中人影繚亂,熙熙攘攘,掎裳連襼,我立時疾撲到白修身畔,扶船指向人聲頻密處,“二哥,那是什麽?”

隻見河道上橫跨一座連拱大理石橋,寬達五丈有餘,兩側以鬆木橋欄為護,丹漆被熠熠金輝照耀得極為鮮豔明麗,恍若要流將下來一樣。

此時橋上人頭攢動,簇擁著中央一座朱紅圓台,台上淩空架起一丈高的蹺板,折中處以支架托著一個金盤,盤上置一柄紅綢綁就的寶劍,兩名俠士正於蹺板上交手搶奪紅綢,引起台下陣陣喝彩,伴隨著掌聲雷動響徹上空。

白修舒暇自得,以扇指向紅綢團簇中的寶劍,“那柄劍便是當今江湖四大名兵之一——星月劍,如今流落到一隱世老者手中,他在此設台比武,便是要將寶劍送人,最後奪得寶劍並未落板之人,即是此劍的主人。”

霎時間,人群中射出一道身影,迅疾直似聶風逐月,板上二人尚在爭鬥中,便被突如其來的腳影襲得震飛出去,來人卻飄然落於蹺板上。

這一幕陡然驚醒了我,但見那人一身翩躚的白衫藍袍,在日光下飄曳如浪,一雙細致劍眉,壓著冷如寒霜的黑眸,竟是昨日街上相遇的少年!

少年並不急於搶奪寶劍,傲立如風雪中的孤鬆,冷冷地掃過台下眾生,似在靜候挑戰之人,眉宇間的冷冽,直逼霄漢,令人不寒而栗!

一時間觀者俱被他的目光攝住,鼓掌之勢就此凝在半空,先前的喧闐鼎沸,如同被一盆冰水當頭澆滅,瞬間冷卻成一灘死灰,再無杪黍毫音。

如此僵持了足有半盞茶頃,忽聞眾人一聲驚呼,一人已如飛鴻一般飄上蹺板,乃是一個儀表非凡的青年俠士,隻見他向少年拱手彬彬一禮,道過賜教,即操出一柄流月飛霜劍,揮出一片眼花繚亂的劍影,傾灑向對立的少年!

兩人在千眾矚目中鬥成一團炫目的幻影,但聞金戈交鳴之聲連響,二人以快戰快,隨即一道人影落飛下來,隻那少年依舊巋然不動安如山。

此後連番數戰,少年力戰群雄,未嚐敗績,直至最終無人敢於再挑戰。

少年孤零零地候了寸晷,終灑然折身步向寶劍,我見此將折扇一合,迎風振翼,縱上九天,直向石橋掠去,慕容清與白修亦尾隨而出。

少年正伸手探向寶劍,眾人隻見一抹飛影從天而降,竟似風扇一樣神速倒旋而下,一腳力攜千鈞,又帶極速俯衝之勢,迅猛踢中少年的右手!

底下驚起一片吸氣聲,這一腳可謂是威力無窮,縱不能使手斷腕裂,亦能令骨折筋損,然則少年卻不受其害,隻被那一腳略微踹偏了來勢,兩人一觸即分,同時彈身後翻,各帶出一道弧影,穩穩落定蹺板兩端。

白修與慕容清亦落入人群中,隨眾抬目顧盼,掩不了那縷浮萍憂色。

丹漆蹺板之上,兩人的視線在半空對接,電光火石的一觸,恍若暖流與寒冰相擊,霽月共霓虹潺蕩,碰撞出刹那的流華,卻是旋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