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她的身旁恭立著五名佩劍男子,俱是神完氣足,深藏不露。

一個女子竟在公共場合買一個少年,其膽量無疑讓眾人汗顏。

眾口囂囂下,得知此女子名為柳嫣,為巴蜀商會的主人,乃巴蜀及附近地區的商業首領,掌管所有生活物資,其商業勢力遍及劍南道、黔中道西部與山南西道南部,堪稱富可敵國,家有不少男寵,過著女王般的生活。

環樓竊語零碎響起,我惟有杵在台上作花瓶,扶額哀歎不絕。

一個伴奏樂師竟有五萬兩的身價,已超過了今日出場的所有人,簡直聞所未聞,我都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了。

就在無人接口之際,沉寂中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自西南一樓席卷而至——

“十萬兩!”

此聲如雷霆過耳,九鼎不足為重,瞬時震破了眾人滿麵怔態!

千眾凝眸處,隻見搖曳的珠簾掩映著四抹人影,兩個男子恭謹守立兩旁,矮案旁對坐著兩人,其一為嬌弱楚楚的美貌少女,另一則是風華正茂的英俊男子,著一襲明黃錦袍,膚如蜜蠟,劍眉薄利如刀,端的氣宇軒昂。

而男子的炯炯英目若含著兩團幽火,正鴟視狼顧著我,手中的玉樽被攥得死緊,幾要承受不住他壓抑的雷霆怒火,隨時裂得粉身碎骨!

這一眼非同小可,恰似一道金雷貫顱而過,震得我茫然不知所在!

該死,那兩人,居然是李盛兄妹!他們竟也在這裏!

揚州三傑見得兩人亦是一怔,雖不曾相識,但亦是略知二人,更何況,自朱瀟見得李蓮憶的那刻起,脈脈含情的目光,便再也溶不入第三人。

李蓮憶隻拘謹地深深埋首,素來嬌羞柔弱的她,怎堪此般千目聚焦,如花似玉的俏臉,已抑不住連綿騰燒的紅雲,羞不能奪路而逃。

柳嫣依坐不動,媚眼如波入鬢流,眺向李盛所在的雅座,如花美唇勾起一彎嘲諷,“這位公子倒是大方,怎麽有興趣買一個小孩子?”

李盛手持半盞殘酒的晶瑩玉樽,目光仍死死盯著我,卻是毫不客氣地反駁道,“為何你能買,我就不能買,恐怕你不僅是想聽他的笛聲吧!”

眾人暗暗納罕,這般直截了當的反問,竟是讓人無從回避。

滿座沉寂的當口,柳嫣卻渾然不以為意,如玉食指輕輕攪拌著盞中佳釀,朱唇不掩嫣然笑意,“我閱人無數,可還從未見過如此輕靈純澈的少年,怎會不讓人心動?可公子你身為男人,買這個少年恐怕不妥吧!”

舉座又是一陣暗驚,喟歎這咄咄逼人的反唇相譏,李盛卻隻是冷冷一笑,英目如箭橫掃,威儀盡在眉間,“連你都這麽說了,天下的庸脂俗粉,又怎及得他一人,是男是女又何妨,我也不妨告訴你,我要定他了!”

他這番輕言肆口,全無忌憚,打破了倫理綱常,引得滿座頻頻唏噓,卻未有絲毫質疑,眾人逐逐眈眈投向我的眼神,更添幾分誌在必得,而在那份潛意下,卻藏著如狼似虎的暗潮,勝似千百烈火焚身,惹得我渾身戰栗不絕。

燈火輝煌之中,兩人目光遙遙對接,隱隱有對峙之態。

此番針鋒相對,更激發了滿座熱情,我的身價直線飆高,盛況空前,後來競爭者愈漸稀落,價格已是駭人聽聞,徒剩柳嫣與李盛互不示弱。

柳嫣手旋一顆南海夜明珠,暗瑩目光清冷地瞥向李盛,一泓慧黠的得意中,帶出孤注一擲的決然,“一萬兩黃金!公子,你該放棄了吧!”

而此時此刻,木立台上的我已頭暈目眩,恍惚如臨婆娑夢境。

神啊,一萬兩黃金!

這可是空前絕後的身價!我的一根頭發都能買下一棟豪宅了!

李盛驀然拍案而起,死凝著我的目光中火星激蕩,整座樓榭都為之悚然,青玉之聲透著股錚錚豪氣,“三萬兩黃金!她,我非要不可!”

柳嫣美眸微眯,睇著我的眼中精光暗瀲,似在權衡躊躇,久不作語。

滿座噤若寒蟬,屏息斂聲以待,揚州三傑已是滿麵擔憂,卻又無能為力。

本是賓客如雲的教坊,此刻卻是不聞纖栗毫音,如同森羅絕地!

而這場短暫的沉寂,卻被一道毫無預兆的天外來音,鐵錚錚地擊得粉碎——

“我出十萬兩黃金!”

這一聲喊似穀中幽聲,悅耳宛如天籟,卻引得舉座嘩然,亦生生驚煞了我!

眾人齊齊望向此聲源頭,西側二樓的雅座,卻俱在刹那間怔化泥塑!

彩燈映照著清透的玳瑁珠簾,飄搖幻動的光影中,若隱若現著兩個男子的身影,依是一人守立在側,另一人獨坐案邊,主仆昭然分明。

而那主子清逸出塵的風姿,隻消驚鴻一瞥,便讓眾人神魂跌宕。

那男子持盞靜坐如儀,散發披襟,白衫輕垂,其素若春梅綻雪,潔若秋菊被霜,靜若鬆生空穀,清若霞映澄塘,神若月射寒江,端的是鑲質仙姿,縞袂清格,天然疏秀,隻那毫不顯赫的獨居一隅,卻蓋過了滿場浮華。

而眾人尋根究底的視線,卻被一道玉色鳳凰麵具生生遮擋,再無從深入半分。

我隻覺得如遭轟雷掣電,渾身一陣膚粟股栗,恨不能當場逃遁。

居然,連滄瀾也在這裏!

今天是什麽破日子,先是李盛,後是滄瀾,還有完沒完?!

本以為逃離妖界後便可萬事大吉,不會再與滄瀾相遇,沒想到他還是來抓我了,可眼下連想逃都不能逃,難道真的逃不掉了麽?

此時眾人均是訝容滿麵,李盛已氣得臉上紅紫交替,憤憤地坐回席上,隻管往口中接踵灌酒,一雙銳眸死死瞋視著我,卻再無抬價之意。

花老板已笑得合不攏嘴,雖然這已無疑是頂價,但仍是拽著我又向環座招呼了數聲,確定再無人回應,便喜滋滋地宣布我歸滄瀾所有。

在護衛隨侍下,滄瀾沿著階梯款款而下,柔潤的唇瓣似笑非笑,清風蕩萬古,跡與星辰高,饒是滿樓庸風俗塵,卻浸染不了那如仙風姿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