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異兆

正是皓月初升時,我縵立一片湖畔柳下,一襲藍裳迎風而舞,聽花與黑夜唱盡夢魘,滿目粼粼水波,影映寒光霜妒,身後石街依如千百載繁華。

凝著倒影在平湖中的玉盤,我心亦清明如湖,片瀾不生,纖指輕輕劃過柳樹幹的裂紋,不期然地抬起頭來,遙望那雲靄之後的皎潔滿月。

然而,本是漫不加意的一顧,卻瞬間驚亂了平靜心湖!

那暈染著無瑕輕煙的冰輪,霎時間竟有一縷氤氳紅霧籠紗般彌散開來,恰似聚攏的滾浪席卷了整個滿月,覆上了一層流動粘稠的淡紅!

妖異的紅月濃豔淋漓,恍若無盡流淌的鮮血一般,又似被下了萬古禁咒,恍惚間似有無數扭曲的影子在其間掙紮,猶如萬千亡魂淒厲地哀嚎!

此番驚世駭俗之景,觸目驚心!

紅月!我竟見到了紅月!

我頓覺周身如被寒冰浸潤,渾然難以置信,竭力揉了揉雙眼,複又抬首望去,赫然見夜幕中孤懸的猶為一輪血月,心中一時如擂鼓轟響不絕。

猶記從小相伴的夢魘中,亦有相似的紅月,隻是夢中紅月色彩濃重得多,可為何夢象會在此出現?那個夢究竟是古老的回憶,還是未來的預兆?

一道淅颯的步履聲落定身畔,我並未予以回眸,隻仰望著那凝血的圓月,在柳影中淡然而道,“小璿,那個……你看到了麽?”

身畔少年滿眼不可思議,呐呐恍惚道,“我看到了,第一次看見紅月。”

月下回身,暗香盈袖,我顧盻滿街依舊匆行如故的路人,不由得疑雲滿腹,眉黛輕顰,“別人看不見麽?為什麽隻有我們能看見?”

“現在隻是紅月之象的初期,聚集的凶煞之氣極少,不易被人發覺,因而常人無法看見,隻有身懷靈力的人才能看到。”

“你知道紅月是怎麽回事麽?”

“我聽師父說過,紅月自古便是凶兆,出現紅月,日後定有不祥的事發生。”

“凶兆?!”

我眉睫隱隱一跳,再次抬目瞻眺時,卻見那輪滿月回複瑩白如玉,已尋不出纖粟蛛絲馬跡,恰才一幕徒為優曇一現,去似殘雲無覓處。

我心下稍稍定了些,卻仍是不得釋懷,“會有什麽凶兆呢?”

神羽璿迷茫搖首,月湖的粼光點聚在瑩潤茶眸中,恰如凝粹了漫天星辰,“現在還無從得知,待日後跡象更為明顯了,才有辦法探知。”

我不由心生一樁不安,那次離奇死亡,正是上個月的滿月子時,今晚的滿月又出現了紅月異兆,莫非這紅月與那離奇死亡有何關聯?

而不出白修所料,自首次命案後,又陸續有人遭遇不測,死者均為江湖中人,都死於子時,死法一致,且額心有佛咒,但每個人的佛咒各不相同。

此事引得大唐人心惶惶,尤其是稍懷武功的人,官府已開始著手調查,民間傳說此為破曉天書的詛咒,因為死者均是企圖得到天書的人,但縱觀整個大唐,上至朝廷貴胄,下至江湖豪傑,又有誰不覬覦天書呢?

我隻覺心窩子裏煩悶鬱結,竟似有萬鈞鉛雲積壓,說不出的壓抑難過。

一方星穹下,滿月皎如玉鑒當空懸,遠處青山遙黛起伏,於雲霧中若隱若現著些許朦朧輪廓,宛如插著玉簪的螺髻,向塵寰萬物呈獻哀怨。

正意陷迷思之際,脈脈潛入耳中的清音,倏然截斷了我的思緒,“小飛……”

稍自凝了凝神,回眸間視線隨柳條模糊,“怎麽了?”

他凝目覷定我,眸底潛藏的一味黯然,便悄然浮出了水麵,薄唇微抿,似是斟酌不定,終是垂睫輕道,“我,我要離開揚州了……”

一語驚起了我心底迷茫,抬眼正視,“為什麽?”

“我要和姐姐去蘇州,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

我瞬時幡然大悟,心知他們此行來大唐便是為護送破曉天書,隻因神羽薰的失蹤而在揚州耽擱了些時日,如今倒是理應啟程,而思及他們意在前往蘇州,卻讓我猛然憶起冷莊主的囑咐,將之與此事聯係,登時令我曠若發蒙。

我當下驚喜探問,“小璿,你們是不是要去連雲山莊?”

他微愕一怔,仰首迎月,碧柳梢頭掩蔽的月華,斑駁灑落入他星河絢爛的眸底,搖碎了恍惚的剪影,“師父讓我將破曉天書帶給中原武林的盟主,聽說是蘇州連雲山莊的主人……”他迷惑返顧,“你是怎麽知道的?”

恍然合掌於胸,我喜笑盈腮,“剛好我也要去哪裏,我們可以一同前去!”

“真的?!”他眸中驟放神采,抑不住的純澈喜色,騰躍上了眼角眉梢,卻轉而被不解的狐疑占據了神情,“可是你為什麽要去那裏?”

麵臨此相知好友,我亦無意隱瞞,遂將破曉天書之事的來龍去脈據實以告,關於如何巧遇冷莊主,又親眼目送他離世,從而得到天書囑咐之類雲雲,隻省去了盜書之說,不欲公開身份,隻道兩卷天書均是莊主臨終托付。

他得知莊主已逝,不免微有黯然,同時為我的際遇而覺不可思議,但即刻便已拿定主意,既是冷莊主親自托付,便理應將天書交其少主。

兩人就此一謀而合,欲結伴同行,但因我在揚州頗有牽絆,需告知揚州三傑,並打理好一切,便稍緩了出行之日,約定十日後攜手啟程。

說來確是天緣湊巧,本是萍水相逢的兩人,卻負上了同樣的任務。

我複將此事告知揚州三傑,三人微驚之下,稍作商酌,便決定與我同行,其因為不久後正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於蘇州華霖樓舉行,屆時中土群雄聚集,風雲際會,定是一番隆盛氣象,他們三人自不會放過此盛會。

而在蘇州武林大會之前,揚州卻另有一場風花盛事——聽雪閣周年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