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金風玉露

我眺望城下激戰,心中正紛亂如麻,隻見遠處沃野上逐漸浮出一團黑雲,竟又是一隊黑色人馬,迅猛由遠及近,攜著滾滾煙塵席卷疾來!

凝眸眇視之下,卻見眾黑衣人簇擁中,一道幽魅紫影毫無預兆地躍入眼簾,卻無異於喜從天降,瞬間掃去了我滿懷抑鬱,歡喜如泉水般自心底湧出。

隻見那人策馬疾奔,華美的幽紫錦袍獵獵飛揚,黑發在玉簪斜綰下,仍如潑墨散舞,那發中隱現的俊顏妖美絕倫,宛如夢幻泡影般不真實。

是舒亦楓!他來救我了!

一念及此,我登時心頭激蕩不已,喜悅溢於言表,星眸中已隱有水波閃動。

舒亦楓領著眾人快馬奔來,向城牆上抬首望來,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眸直直凝著我,瞳中凝粹的月華耀眼生燦,蓄滿鏤心刻骨的癡戀。

恍若有覺我神情變化,身畔的寒逸悄然凝起了俊眉,“來人,先送師父回穀!”

一令即下,立時便有兩苗女步上前來,伸手挽過我的雙臂。

我霎時隻如被一盆冰水淋過,驚煞了滿麵素容!

好不容易見到他,難道又要分開麽?

我想見他,我不要再回去……

一時間思念綿綿而至,我耐不住滿心如火的焦灼,猛地掙開身邊兩人,使出渾身微薄的力氣,在一片驚呼聲中,倏然從牆頭一縱而下!

紅紗蓋頭飄了開去,纖長清澈的銀發,流瀑般在空中飛散開來。

這驚鴻一幕,不僅驚愣了城上百眾,亦震駭了城下交戰的雙方!

我仰身遙望著天際,任由自己不斷下墜,冷風呼嘯過耳,心下隻覺如蒙大赦的釋然,一抹久違的恬淡笑意,自唇瓣嫋嫋縈繞開來。

那一襲水紅綾紗華美雅靜,其上銀線繡染的輝煌鳳紋,瀲灩生輝,衣裾四散飛舞之下,宛如一朵嬌豔的紅雲,在半空舞成絢爛的華彩……

纖美窈窕的身軀,恰如緋色輕羽一般,緩緩飄墜直下……

那一抹傾世的風華,幾令日月失光,萬物失色,瞬間驚豔了在場所有人!

這一瞬,天地萬物都陷入寂靜之中,徒留風舞南牆。

一時之間,眾人竟忘了手下的殊死搏鬥,均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抹輕飄飄墜下的紅雲,怔忡入夢之際,亦不由自主地浮上了緊張之色。

從城牆上掉下來,就算僥幸不死,也難免終生癱瘓了。

舒亦楓已是驚怒滿麵,發瘋似地策馬狂奔,直向那抹緋影而去。

高聳的城牆之上,寒逸難以置信的清冷俊靨,雲隱驚駭欲絕的清瑩眸色,以及,銀翹驚慌失措的靈秀俏顏,均在空茫視野中愈漸遠去……

眾目睽睽之下,那團瑰麗的紅雲,穩穩地落入了恰巧策馬而至的男子懷中!

緋紅的紗巾,亦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沉澱了一地喧囂。

無人目睹,塵埃落定的那刻,紅衣少年眼底彌漫的濃烈蝕骨的嫉妒。

失重的虛空感陡然消逝,我隻覺渾身落入綿軟的懷抱中,恍惚抬眸間,正撞入一雙狹長迷離的桃花眼,依舊妖魅絕豔,一如當年西域初見。

隨即但聞一聲馬嘶,幾乎奔得脫力的白馬,堪堪停在了城牆下!

旁觀眾人亦不免懈了口氣,驚覺回神間,周圍頓又刀光四起。

明亮的天色下,舒亦楓瑩白絕美的麵容上熱汗涔涔,正急促地喘著粗氣,伴隨著絲絲冰涼的曼陀羅淡香撲鼻,顯是未從方才的狂奔中緩過氣來。

一隊人馬護在周圍,縱使四下兵戈交鳴,風起雲湧,卻分毫浸染不入此間。

凝眸眼前男子怒得發紫的俊容,我氣定神閑地豎起勝利的“V”字,衝他微微歪頭,愜意地眯眼一笑,“Nice catch!接得好!”

他死死地凝盯著我,如此急喘了片刻,方有言語之力,出口便是似要將我挫骨揚灰的盛怒之言,“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你想死嗎?!”

我促狹地睇著他,言笑晏晏,“有你在,我想死也死不了。”

他猶自氣喘籲籲,怒不可遏,“你死不了,我都要死了!”

我忍俊不禁,噗嗤而笑,被我這麽一折騰,估計他離猝死也不遠了。

這一笑不打緊,然而瀲灩清笑之間,發上紅色絨花飄搖,緋色翎羽輕顫,兩鬢紅玉珠簾亦隨之盈盈晃蕩,配著淡妝素描,端的是如玉玲瓏,似羽輕靈,美不勝收,竟令麵前怒容正盛的男子,不由自主地看得癡了。

縱是豔露凝香,柳嚲花嬌,抑或是傾國飛燕,粉黛玉環,又哪比得上這雲破月開的嫣然一笑……

那一刻,他決定要永遠守護這份笑,不再讓它被悲傷浸染。

舒亦楓恍然回神之下,又堆起了萬般責備,疾言厲色地喝止,“還笑!你別跟我玩這種九死一生的遊戲,我沒幾條命夠你折騰!”

我自是心知肚明,他是氣我不好好珍惜自己,輕易讓自己陷入危險中。

我饒有趣味地輕捏他冰涼滑膩的俊臉,含笑妙目輕睇,“你怎麽會來的?”

“我的女人要嫁給別人了,我要是不來,還算是男人嗎?!”

他沒好氣地怒瞪我一眼,隨即抬首直視城牆上少年眼中的冰寒,柔美的唇角斜斜勾起,銀瞳裏洋溢著勝利的笑意,恍若在宣威耀武。

我不期然地抬眼望去,隻見那抹紅影凝立巋然,竟毫無追來阻攔之意。

舒亦楓霍然調轉馬頭,策馬向城外奔去,一幹黑衣人馬掩護在周圍。

我安心地依偎在他懷中,仰望著那絕美側顏,不顧身下馬奔的顛簸,徐徐伸出手,以水紅紗袖輕柔地擦拭著他臉上晶瑩的汗珠,動作極盡溫柔。

馬不停蹄間,他似乎微微一怔,轉而垂首睨向我,麵上仍是不化的陰怒,“怎麽,讓我這麽辛苦,這樣就想補償?!沒那麽容易!”

眼見他即又認真直視前方,我但笑不語,不動聲色地悄然湊過頭去,柔嫩溫軟的胭脂唇瓣,蜻蜓點水似地,輕落在那吹彈可破的側頰之上。

這一刻,仿佛難以置信一般,他硬生生地怔在當場,眉眼定格成畫!

縱是千言萬語,難表一世癡心。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頓時把持不住身形,一陣東倒西歪,在馬上左搖右晃,險些跌落下去,急忙控韁之下,方才堪堪穩住了策馬之勢。

見他驚嚇過度,我不禁掩口輕笑起來,一派幸災樂禍之態。

他複又低首回眷,覆手輕探在我額上,眼神極為古怪,猶若在目睹一個稀世怪物,“你發什麽春?!難道那小毛孩也對你下媚藥了?”

聞言一愣,我憤然偏開頭,“什麽媚藥,不明白就算了!”

他愕然一怔之下,仿似若有所悟,低眸深凝著我,飄舞的黑發中,霎時濃濃的笑意,在精美的眉目之間暈染開來,那種柳暗花明的極致欣喜,宛若一縷靜謐夜色中最璀璨的明光,將那妖魅絕豔的俊顏,冉冉照亮了。

他徐徐俯首湊到我耳邊,耳鬢廝磨地輕喃,“那麽,你是愛上我了?”

我無奈地搬唇撅嘴,“明知故問。”

他緊緊地將我攬在胸前,手下霸道的力道,好似要將我揉入身體中去,下頷癡狂地摩挲著我的頭頂,言語間掩不住的欣喜顫然,“飛,我真是太開心了,我終於得到你的心了,我要你立刻嫁給我,真正成為我的女人!”

“我不要!”

他眼底一沉,垂眼斜睇,眉角罕見地流過一絲驚慌,“為什麽?!”

迎著他探問的眼波,我垂首低眸,把玩著發間的紅絨繩帶,支支吾吾道,“我隻是對你有了那麽一點點感覺而已,還沒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他臉上驚慌即逝,轉而泛上不豫之色,“有沒有搞錯,我千辛萬苦努力了那麽久,你才有一點感覺,太不劃算了,我不幹了,我罷工!”

我揚起下顎,趾高氣昂地逼視,“你敢?!”

他醉目斜挑,無限嫵媚意,“我不敢,不得到完整的你,我是不會罷休的。”

我正經八百地臻了臻首,旋即咧嘴一笑,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鼓勵,“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還得看你表現啦!”

他不由輕笑出聲,情不自禁地一手捧過我的頭,細細綿密的吻,雨點般不斷落在我頭上,極盡纏綿之態,“飛,你怎麽可以這麽迷人,真高興我是唯一可以擁有你的人,我想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對我有感覺的?”

這句突如其來,瞬間惹出了我兩頰紅暈,一時無措地垂眸對手指,“就是被困在鳳凰城的時候,發現自己有那麽一點點想你……”

他笑韻盎然地眄睞懷中的我,桃花眸裏似水的柔情,恍若要流溢出來一般,“你穿嫁衣的樣子真的太美了,是世間最美的新娘,以後隻能為我而穿。”

“才不要。”

“這可由不得你!”

忽覺一片陰影籠罩而下,卻是他驀然俯下頭來,青絲嫋嫋垂落之間,涼柔的唇瓣,深深地吻在了我眉心藍焰上,道不盡的旖旎癡戀。

在我微愕之際,他複又抬頭目視前方,專心致誌地策馬飛奔,喜形於色。

我欣悅地依在他懷中,掃過周圍緊隨的人馬,但見一隻彩蝶自後麵翩翩飛來,本是極為纖小的身子,卻攜帶著一支珊瑚長笛和一個琉璃搖鈴。

我微吃一驚,難怪剛才未見七靈蝶,它竟是為我尋東西去了。

七靈蝶飛舞而來,珊瑚玉笛與魂鈴不偏不倚地落在我懷中,我霎時喜不自禁,任由七靈蝶棲息在指尖,輕輕吻住了那斑斕剔透的彩翼。

欣喜慶幸之餘,我轉首顧盻身後漸遠的城牆,冥冥之中,恍惚目見,那素來清冷無色的少年麵上,竟恍似有一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八弦琴詛咒

待得逃離鳳凰地界,我與舒亦楓便棄了騎馬,乘朱雀疾飛至巫州府邸。

舒亦楓抱著我步入前廳,立時便有一道月白修影從廳外流逸而入,卻在門口處堪堪頓住,接踵而至的幾人亦如撞鬼神般,不約而同地怔在門口。

眼見諸人幾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我迷茫地探手撫臉,“你們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麽?”

卻見一抹紫色嬌影越眾而來,一把抓住我袖中柔荑,桃腮杏眼一派喜滋滋,“師姐,你穿嫁衣的樣子真的好好看,流螢也要穿!”

我淡淡莞爾,疼愛地輕摸她的腦袋,“流螢會有穿上的那天的。”

諸人一一回神,穿門而入,歡聚一堂,一陣慰問關懷。

趙淩寒生性冷漠,不屑與眾人為伴,因而獨自住在驛館之中。

白修細細打量著我,微笑揶揄道,“四妹,你終於成親了,我和大哥本來想去喝喜酒的,但是舒公子不讓我們插手,非要一個人去,我還擔心他一個人應付不了,沒想到他居然能把你救出來,你不會怪我們吧。”

我輕輕搖首,示意舒亦楓將我放於一旁檀木椅上,卻見滿廳親朋好友之中,獨不見那冷酷少年,不禁迷惑顰眉,“冷流雲呢?怎麽沒看見他?”

朱瀟付之一歎,悠然就坐正位上,“冷公子得知你要成親,也趕去救你了,我剛剛已派人去傳信,通知他你回來的消息,應會很快回來。”

舒亦楓錦袖一甩,眉間聚起三分刻毒,“他還回來幹什麽,最好死在外麵!”

“在殺了你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諸人聞聲偏首一瞧,隻見一道修影穿庭而來,蜂腰削背,軒然霞舉,藍白衣袂獵獵飛揚,俊朗無匹的麵上鐫刻徹骨的冷冽,正是去而複返的冷流雲!

我朝來人霽顏一笑,“你回來了,沒事就好。”

他目及此番妝靨的我亦是一怔,隨即疾行而來,卻見舒亦楓紫袖一拂,攔住了他的來路,驀然抬首間,目光相接處,似有電閃雷鳴。

眼見兩人互相敵視,我但無奈搖首,轉首流盼悠坐品茗的白修,“二哥,我被寒逸封住了穴道,渾身無力,你有沒有辦法幫我解開?”

白修放下琉璃玉盞,鎖眉凝思,“他點的穴,自是我們這裏任何一人所無法解開的,不過,尚有一法可以一試……”

白舒冷三人與流螢一番準備,與我麵前排成一條長龍,後麵一人以手抵前人之背,將功力匯聚傳送而來,由冷流雲掌中驀然發出。

我的左腕被冷流雲攥在手中,頓覺一道真氣,試探性地從手間衝入,霸道地遊走於四肢百骸,迅速向丹田行去,瞬間衝破了某種堅固的滯礙!

我身子一震,被封鎖的內力立時散入四肢,渾身束縛盡開!

雖然一人之力微薄,但合功力匪淺的四人之力,即能解開穴道。

我在廳內負手踱了數圈,水紅綾紗輕盈飄揚,確認無事後,方才回眸顧盼朱瀟,心下憂急不定,“對了,那個陰陽蠱陣,可找到破陣之法了?”

朱瀟與白修互望一眼,皆凝重了整副麵孔,似有難言之隱。

朱瀟沉吟了晷漏,方才冉冉吐出滿懷憂鬱,“那天你將布陣圖給我後,我便召集了隨行的術士思尋破陣之法,終於找到了唯一的方法。”

“是什麽方法?”

“以彈奏八弦琴破陣。”

我跳坐在兩張木椅之間的案上,心下暗自生奇,“就這麽簡單?”

尹筠正襟危坐於對麵側座上,攢眉蹙額,“聽來簡單,但幾乎無法做到。”

“為什麽?”

兩人神色均不大自然,卻見白修離座而起,翩翩立定,手中輕把著折扇,仰屋興歎,“世間的琴一般都是七根琴弦,從未有過八弦琴,因為八弦琴不僅有凶險可怕的力量,還附有一種詛咒,致使無人能彈奏八弦琴。”

我心下頓生一重不祥預兆,不自覺斂起了眉頭,“什麽詛咒?!”

“彈奏八弦琴者……”白修意猶未盡之下,眸光陡然一亮,“死!”

其聲蒼越,語驚四座,刹那間恍若一道無形驟風吹過,悄然將廳中彌散的歡聲笑語驅散得杳無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死一般的沉寂凝滯!

難以置信,一把樂器竟也會有如此可怖的詛咒!

我隻覺頭皮發麻,渾身如在冰潭中久浸數日,陣陣寒意暗自湧起,半晌才垂眸咬牙,十指緊攥坐下木案邊沿,“難道真的沒辦法破陣了麽?”

白修翩然回身,眸色凝定在我麵上,滿腹想法已昭然若揭,“普通人彈奏八弦琴,必死無疑,但若是身懷強大靈力的人,或許能抵擋詛咒。”

舒亦楓陰冷的眼波一動,“你什麽意思?!”

白修並未察覺他神態有異,淡定故我,“我們這裏靈力最強的,隻有……”

諸人一驚之餘,視線不謀而同地,紛紛落在了我身上。

“夠了!”

舒亦楓閃身擋於我麵前,直抓向我的手,一觸之下,我下意識地往後回縮,然而他手法迅疾如電,全然不容我反抗,真真抓了個結結實實。

他迎上白修的深思的目光,眼波堅定不移,“不準打她的主意!”

三少女緘口無言,玉顏上卻是憂鬱畢現,朱瀟歎得湮雨如晦,憂鬱盈麵,“我們又何嚐想這樣?但是聽二弟說,非四妹不可!”

抱劍倚在門邊的冷流雲幡然醒悟,凜然睨向白修,冷目生寒,“我不同意讓飄飛去,仙界那麽多高人,他們幾百年的法力,會不及飄飛?”

此話冠冕堂皇,卻是一針見血,眾人立時又質疑不已。

白修麵色沉凝地搖了搖頭,月白冠帶飄舉,“冷公子此言差矣,四妹擁有火神珠和飛天神女的力量,是人間無可匹敵的神力,雖然長老和掌門法力無邊,但終究不過是半仙之體,一介凡人,凡人的法力怎及得上神力?”

舒亦楓揚唇冷笑,毫不掩飾的嘲諷,“你這樣說更可笑,我看她也就是一個凡人,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麽厲害,怎麽還會經常受製於人?!”

見舒亦楓咄咄逼人,不依不饒,我不禁心頭火起,陡然甩開他的手,“喂,你別太小看我了,我還沒那麽不中用吧!”

戰前準備

駁聲尚回蕩未消之際,卻見他驀然回首,盱衡厲色地喝道,“你閉嘴!”

不勝他目光之淩厲,我無端瑟縮一下,頓時氣焰全無,悻悻埋首應諾,“哦。”

白修負手立於門口,望著廳外院落片片楓落,侃侃而談,“那是因為四妹未曾修行心法,空有一身開天辟地的神力,卻不會運用,平時所見不過九牛之一毛。但是這種力量,會在她危險的時候自動保護她,不需要靠她本人的意識,便能發揮作用,即使四妹不懂運用靈力,卻能抵抗詛咒的侵蝕。”

他此番淡淡道來,猶如清泉滌石,瞬間將眾人疑惑洗去了七八分。

麵對舉眾緘默,我微微擺了擺手,神色間頗有些不以為然,“好了,你們別爭了,就讓我去吧,反正不會有事,誰也別想攔我!”

在舒亦楓陰冷滲人的逼視下,我惶然躍下木案,訕訕地躲在流螢身後,卻仍不甘示弱地昂首直視他。

冷流雲轉眸回覷廳內,直視白修滿麵鎮定,冷眸淩波流盼,玉麵結霜,神情凝重之極,“你確定飄飛去不會有事?”

“詛咒乃是針對凡人,凡力自是無法抵擋,惟有神力能與之一抗。”

“會不會有危險?”

“這……”白修沉吟不決,似有為難地微睇他一眼,“危險自是有,彈奏者必須心靜如水,若生雜念,內息便會因之紊亂,恐會走火入魔。”

眾人又是一驚,朱瀟長籲口氣,悵然如斯,“我終究還是無法放心,若是沒有十分把握,四妹還是不要去的好,大不了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尹筠扼腕嗟歎,“但那些術士都說,這是唯一的辦法。”

就在眾人猶豫不決間,我挺身而出,不置可否地淡笑,“還是我去好了,不過是彈琴而已,而且現在形勢危急,破陣越快越好!”

李蓮憶蓮步走上前來,顫手扯了扯我的紗袖,韶顏稚齒不盡擔憂,“如果林姐姐真的要去,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在這裏等姐姐回來。”

流眄小貓般溫順的少女,我不禁輕捏她玲瓏的鼻翼,化笑間陰霾盡散,“蓮憶放心,姐姐舍不得你,還要帶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呢!”

她立時回憂作喜,花容燦爛,“真的?!”

“當然是真的,姐姐何時騙過你?!”

諸人知我心意已決,饒是誰也無法改變,便也不再阻止。

冷流雲隻在一側靜默注視,舒亦楓卻是食指擱在唇角,極盡輕蔑地斜睨向我,“你壓根就沒摸過琴吧!到時候你一彈琴,還不震死一瓢人?!”

此言有如當頭棒喝,驟然將我從憧憬中敲醒,一時語塞垂首。

朱瀟瀏漓行了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化開一抹溫厚的笑韻,“這倒不必擔心,臨陣磨槍,為時不晚,能學多少便是多少。”

我垂視著水紅綾紗的下擺,口將言而囁嚅,“可是現在去哪裏找琴師啊?”

舒亦楓倏然攫住我的皓腕,桃花眸中妖異的眼波橫流,一派不容回還,“那還用問,當然是我教你,這裏還有誰彈琴比我好?”

我纖眉微顰,側首上下打量他一番,“就你?”

他細目一凝,臉色乍青還白,“怎麽?你敢看不起我的琴技?!”

“你的琴技閑時消遣還可以,不過可難登大雅之堂,我得找最好的琴師!”

不待舒亦楓勃然作色,白修玉扇輕點著手心,笑顏不改分毫,處之泰然非常,“如此說來,若要大唐最好的琴師,便隻能去找他了……”

“誰?”

“自然是……三弟了!”

我頓時如夢初醒,嫣然會心一笑,慕容清的琴技,確是大唐無人能及的。

忽聞白修話鋒一轉,“不過……”

“又怎麽了?”

白修神色一斂,俊眉浸潤了三分凝肅,“並非任何曲子都可以破陣,惟有至純至淨的曲子,方能驅散蠱陣的濁氣,成功破解蠱陣。”

“那要什麽曲子?”

他長身佇立廳內暗紅地毯上,雙目迷離流波,似是穿越了萬水千山,落向不知名的遠處,“正是那首佛家聖曲——梭羅禪寂!”

青霜兒情不自禁地驚呼,“啊,就是千韻盒裏麵的曲子!”

“這首曲子本就是四妹的前世所譜,也隻有四妹能發揮它的力量!”

舒亦楓綽約立在柱旁,右手五指舒卷如蘭,意興闌珊地撫著案上瓷瓶,其指似雪潔白,如玉柔潤,纖纖絕美處,絕不亞於任何一名傾城女子。

我轉身行至門邊,負手凝望滿庭落葉如飛,清澈的銀發瀉在水紅嫁紗上,耳聞呼嘯清風,深深吸入一口氣,任那浸骨寒意在胸中擴散。

“我會馬上動身去西域找三哥學琴,但是破陣之前,還要做好其他準備。”

尹筠掀眼顧盼我背影幽然,狀似了然地頷首,“破陣之日,便是攻城之時,我們自會提前做好行軍布陣的準備,林姑娘大可不必擔憂。”

我憂惱地攢起眉梢,長出一口氣,微微平複心緒,“若是普通的苗軍,我也不用擔心,但是我們要麵對的,卻是比苗軍要恐怖厲害得多!”

朱瀟若有頓悟,麵色唰地慘白,“你所說的,難道是……”

“正是我曾經說過的——屍蠱煉魂!”

這一句輕如夢魘,落入光天化日之下,卻瞬時驚起了幾重驚駭!

氣氛在此刻沉凝起來,穿梭在廳中的涼風,也帶上了絲絲銳利氣息。

就在諸人念頭數轉之際,朱瀟收斂了驚色,沉目思索道,“四妹是擔心,破城那日,他們會把屍蠱煉魂煉製的屍兵放出來?!”

我無聲頷首,若水憂思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屍蠱煉魂已經研製成功了,破城之日形勢危急,他們應會放出屍兵抵擋,恐怕唐軍對付不了!”

眾人均是沉顏不語,朱瀟更是愁雲慘淡,禁不住幽幽一歎,“這確實是個難題,雖然目無所見,但聽四妹描述,也可想象屍兵的恐怖。”

“苗軍自可交由唐軍對付,但要對付屍兵,卻不得不拜托這裏幾人了……”

諸人麵麵相覷,我翩翩回身顧盼,目光投向碧發青眸的苗衫少女,迎著她迷惑之色,靜靜莞爾,“流螢,你是南詔國的少主,師姐想拜托你,能不能請國王出動一些巫師,幫助唐軍抵擋屍兵?”

她亭亭奔來,喜滋滋地挽過我的手臂,眸中青波點點,粲齒而笑,“太好了,流螢終於可以幫到師姐了,我會回南詔向父王請示的!”

我付諸紆徐一笑,輕撫著她的流水碧色發絲,轉而目視門邊麵無表情的冷流雲,還未待我開口,他已眉染冰霜,先發製人道,“飄飛,不用你說我也會去做,我說過願意為你做一切事,便會幫你幫到底,絕不食言!”

此時他雖立在門口暗處,然而冷冽銳氣透體而出,整個人恍若一把出鞘的利劍,那分劍氣銳不可當,好似將廊下陰影給照亮了一般。

詫異之餘心中石頭落地,我啞然失笑,“那就拜托你了。”

眾人緘默間,我躡手躡腳地垂首挪向紫袍男子,於他身畔盈盈立定。

他依舊若無其事地撩撥著瓷瓶,漫然不改妖華顏,“別找我,不關我的事。”

像他這種懶散閑人,自是不願卷入麻煩之中。

我黯然埋首,無措地絞著雙手,有意無意地以手肘撞了撞他,見他不為所動,我便扭扭捏捏撞個不休,眾人收入眼底,均是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冷流雲目睹此情此景,密雲低掩下的一雙沉鬱黑瞳,漫起了如同黎明前天幕顏色的光澤,黯淡得令人心碎。

如此僵持了一時半刻,身畔終於傳來頗不耐煩的聲音,“行了行了,你別撞了,我幫你就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抿唇彎眼地清淺回笑,“謝啦,舒教主!”

他弦月眉稍一挑,俯首湊到我耳畔,淺聲低笑,言語間擋不住的輕浮,“有求於我,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回去後洗幹淨身子等我!”

我腦袋陡然一懵,沒好氣地回瞪過去,“想都別想!”

朱瀟啼笑皆非,晦氣一掃而空,向三人施禮致謝,雙眸間透出睿智的流光,“四妹,你要快去快回,我會讓人打造八弦琴,待你回來時用。”

我意會臻首,眺望明亮的天外,隻覺內息上湧,莫名地心煩意亂。

成敗在此一舉,這場天朝與苗人的戰鬥,也應該要終結了……

廳中眾人噤若寒蟬,彼此相視的默契之間,盡道不化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