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通天石牢
翌日夢醒,正是陽光明媚時,淺淺梳理後,我換上了一身素白的綾紗,精致編織的銀發間,綴有雪白的絨球與絲絛,隻見飄逸皎潔。
深思熟慮下,我在穀中明察暗訪,尋找紅裳,銀翹寸步不離地緊隨。
既然自己無法找到蘇遊影所在,作為護法的紅裳肯定知曉,上次她被雲隱關押懲罰,不知情況如何,我需先救出她,再一同去尋蘇遊影。
而屍蠱煉魂之事,已交由汝鄢嬋負責,她應無暇顧及紅裳這邊。
多番探查下,終尋得紅裳所在,卻是北峰山腰的石牢之中。
因寒逸事先有吩咐,守牢的守衛並未阻攔我們二人,卻是畢恭畢敬地放行。
沿著狹長的石道而入,探知石牢正體之象,不由暗暗心驚。
整座石牢宏偉已極,乃是直接從石峰中心挖空開鑿,三麵皆有入口,以天然岩石為壁,上下共建五層,萬千石道交織縱橫,星羅棋布,四通八達,交匯處皆有守衛把手,各通向規模不一的石室,猶如一個偌大的迷宮。
石牢中心卻是上下相通,淩空架有通向各層的石階,參差交錯,尤為壯觀,在石壁上微弱的燈光中,猶若張牙舞爪的遊龍,落出幢幢鬼影。
我與銀翹一路暢通無阻地尋到石牢深處,始見被鐵鏈緊鎖的紅裳。
紅裳被關在一條石道盡處的石室中,正於地上昏迷不醒,那緋色綾裳之間,凝脂般的雪膚之上,有細長血痕若隱若現,交織遍體,觸目生憐。
門口的守衛甫一開門,我便立時步了進去,扶起遍體鱗傷的紅裳,幾番輕喚之下,她眼睫微微顫動,徐徐睜開雙眼,卻讓我著實吃了一驚。
但見她雙目空洞,精神恍惚,猶如被抽空了靈魂一般!
我探向她的脈搏,隻覺脈象若有若無,飄忽不定,宛如介於生死之間,應是中毒所致,察顏觀色之下,霎時恍然大悟,心中呐呐驚駭不已。
她乃是中了趕屍蠱術,是以神識全無,雲隱竟要將她活生生地變成傀儡!
所幸她中蠱時日不多,神識並未完全泯滅,尚有一線生機。
未遑細思,我立刻讓七靈蝶為她解毒,摸索著從懷中掏出一顆止痛治傷的藥丸,捏碎紅色蠟封,給她服了下去,隨即取出一隻藍玉八寶盒,以手挑了一點藥膏,借著七靈蝶的彩光,小心翼翼地向她身上各處傷口塗去。
這藥膏如蘊靈性,就連那深入骨髓的大傷口,點了一抹後立時便滲入血肉之中,泛出無數細小的白色泡沫,俄瞬間將遍身創口都封了起來。
這是我昨日閑時,采了穀中的奇花異草製成的藥膏,對創傷頗有奇效。
銀翹蹲在一旁靜靜望著,手托香腮,齊眉額發之下,一雙紫眸不盡迷茫,“少主姐姐,她是你什麽人啊?你怎麽對她這麽好?”
我清淺搖首,“她並不是我什麽人,隻是認識而已。”
她喜笑顏開,左眼角一枚鳳紋鮮亮奪目,“少主姐姐對誰都這麽好呢。”
不盈片刻,便見紅裳眼中光芒逐漸凝聚,終於回複了初時的清明。
她的目光徐徐投向我,一刻的迷茫之後,便有無窮無盡的怨恨洶湧而出,頓時瞋目裂眥,“林飄飛,你來幹什麽?!”
銀翹一跳而起,怒指紅裳,音似珠玉,字詞透響,“你這女人怎麽這麽凶,要不是少主姐姐好心救你,你這輩子都別想醒過來了!”
“鬼才要她救!”
紅裳怒不可遏,陡然一掌斜劈過來,但聞“啪”地一聲,凝脂般的皓腕已被我牢牢攥在手中,縱使她執拗掙紮不休,仍是紋絲不動。
無視她怨怒之色,我自左腕銀鐲中抽出一根鐵絲,熟稔地解開她四肢的鐵索,漫不經心道,“你別自作多情,我並非來救你,不過是想讓你帶我去找蘇遊影,所以你不必感謝我,你是因為我才被害的,現在我們互不相欠。”
欠別人人情畢竟不爽,更何況是仇人,這樣說來但願能讓她心裏好過些。
她盈盈站起身來,斂起秀眉,“我憑什麽帶你去找教主?”
我亦起身與之對視,不動聲色,“為了蘇遊影,你也不想他一直被利用吧。”
石室暗影之中,她靜立如雕,眸底波光幾番流轉,終於妥協似地沉澱下來,猶自不甘地咬緊下唇,“為了教主,我可以跟你合作。”
我如釋重負,清笑瀲灩,“找到蘇遊影後,我會掩護你們離開,你帶著他回到杭州,讓他再次入土為安,你也可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怒意仍未稍有減退,“等安葬好教主後,我隨時會來殺你!”
我按捺住忿色難平的銀翹,回以莞爾一笑,“好,我等著。”
我帶著紅裳離開石牢,雖守牢的守衛不敢阻攔我們,但為免他給雲隱通風報信,我不得已用藥令其昏迷,一日之內無法蘇醒,以爭取時間。
紅裳領著二人躡足潛蹤而去,所到之處,竟是我上次入穀時踏入的千機閣。
千機閣上依舊遍布機括閣樓,最深處,那高聳入雲的樓閣宛然在目,上次卻隻止於樓下,並未上前探個究竟,不料蘇遊影竟藏在樓閣之中。
殊不知,我曾與蘇遊影近在咫尺,卻一無所知。
樓閣甚為廣大,中有通道萬千,密室無數,不聞蟲鳴,不見蛛網,死氣沉沉,甚若一座迷宮,其中機括陷阱數不勝數,倒是比銅牆鐵壁更為管用,難怪乎千機閣至關重要,守衛卻寥寥無幾,光是依靠這些機關,便能保萬無一失。
索性我對躲避機關早已輕車熟路,是以二人跟隨我的步伐,一路過來,並無大礙,雖難免小傷,但因早已服過藥丸,得以百毒不侵。
在紅裳的指示下,我不易行來,終尋至樓閣最深處,眼前隻見偌大的樓閣中央有一方石台,四周法陣閃耀,光芒瀲灩,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回首睇向紅裳,滿麵不解,“蘇遊影在哪裏?”
她眉眼一開,猶似恍然大悟,“不好,教主一定被汝鄢嬋帶去捉人了!”
我愕然,繼而明了,原來屍蠱煉魂已交由汝鄢嬋負責,蘇遊影便是她的幫手,與她一同前去城中捉人練蠱,那麽便隻能等蘇遊影回來再將其帶走。
香消玉殞
三人空手而返,出得樓閣已是夜華初上,夜穹中眾星捧月,銀染的月華靜靜傾瀉而下,灑落在空寂的千機閣內,落下一片片慘淡的光與影。
然而剛步下層層石階,便見前方閣樓陰影之中,隱隱綽綽浮現出兩道身影,逐漸落入月華之中,一黃一黑,赫然是歸來的汝鄢嬋與蘇遊影!
我與紅裳皆是一驚,隻見汝鄢嬋舉步生蓮,麵色清漠無波,身後跟著同樣麵無表情的蘇遊影,正穿過重重樓閣,沿著百丈水池翩妍而來。
汝鄢嬋抬眼目見我們三人,雙眉在月下凝起,“你們怎麽在這裏?”
她淡眼輕瞥紅裳,繼而回目眄睞我,語聲冷淡,“林飄飛,你居然把她救出來了!你就那麽迫不及待地要和少主作對?!”
我怡然不懼地直視她,輕手取下腰間銀鞭,一派淡靜如初,“我不想傷害你,把你身後那人還給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她不置可否,自腰間輕輕取下一隻金的搖鈴,麵不改色,“我不管你和他有什麽關係,但是少主的吩咐,不能有任何閃失,恕難從命!”
紅裳已是擰起了眉目,決然不疑,“跟她費什麽話,直接殺了她就是!”
我還未及阻止,紅裳便如一團火雲飄了出去,手中紅綾翻卷,若數條海蛇在空中盤旋飛舞,裹攜著一陣淩厲的疾風,呼嘯而去。
汝鄢嬋仍凝立不動,素手輕搖金鈴,一道黑影鬼魅般閃了過來,黑袖一揚,登時一股惡風披頭蓋臉地向紅裳砸來,風中又裹挾無數炙熱無形的細砂!
這一驚之下,我已了然於心,原來控製蘇遊影的便是那金鈴。
間不容發之際,我一掌拍在地上,須臾頌咒已閉,霎時憑空出現一道藍色屏障,堪堪罩定了紅裳,及時將驟風狂沙阻擋在外,寸滴不入。
我盼睞半空淩舞的緋影,肅然正色道,“紅裳,別衝動,蘇遊影由我來對付,你去從汝鄢嬋手中搶金鈴!”
紅裳不屑地輕嗤一聲,飄然繞過那道黑影,雨燕般直向汝鄢嬋掠去。
蘇遊影正欲返身追去,我立刻揮鞭卷住他的腳踝,迅猛將他拉了回來,身形一展,風伴流雲地迎了上去,在其周圍周旋不定,盡所能地拖住他。
汝鄢嬋一邊操控金鈴,一邊應付紅裳,顯然力不從心,捉襟見肘。
然而我這邊也相差無幾,蘇遊影的攻擊排山倒海,迅猛無匹,我徒剩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下手之間仍留有餘地,生怕傷及他半分。
銀翹在旁邊來回遊蕩,援救無方,徒呼奈何。
我正忙著應付蘇遊影,忽聞一旁傳來銀翹焦急的呼喊,“少主姐姐,小心!”
驚覺間,我立刻往側一閃,一條紅綾當空落下,身旁地麵驟然裂開一道五餘丈長的縫隙,池中之水受此波及,熠熠飛灑開來,銀華瀲灩。
我堪堪站定,不解地輾顧紅裳,“你幹什麽?!”
隻見紅裳已奪得金鈴,冷豔的眉目,被月華映染得剔亮,唇瓣的詭笑鮮豔似血,“林飄飛,有勞你救了我和教主,你可以去死了!”
未待驚異,蘇遊影與紅裳同時襲了過來,我不由得心下一凜,身如流星飛月,瀏漓向外而去,熟料兩人竟一前一後將我堵住,不得脫身。
銀翹氣極跺腳,桃麵甜靨陡然浮上一層憤慨之氣,“你這女人怎麽這麽壞,少主姐姐救了你,你還要殺她!不準你傷害少主姐姐!”
語畢,她便身形一縱,卷了進來,與我一同抵抗兩人的攻擊。
汝鄢嬋此刻已不見蹤影,渾不知她何時離去,又所為何去。
紅裳下手毫不留情,蘇遊影在她的操控下,出手更是狠毒致命,氣浪排山倒海地肆虐拍擊,每一擊俱含開山裂石之力,所及之處,無不披靡。
我卻始終不敢下重手,兩人愈漸招架不住,眇忽之間,已是落了下風。
便在手忙腳亂之際,忽見一道巨大的紅色氣旋在蘇遊影掌中驀然爆放,如彎刀閃電狂舞激旋,疾劈銀翹胸腹之間!
而銀翹卻與數條紅綾鬥得不可開交,全然未覺疾逼而至的危險!
此時提醒已然不及,我想也未想,一把推開銀翹,自己卻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擊,咽喉中一陣腥甜,倏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亦重重摔倒在地。
銀翹登時驚得小臉煞白,連忙奔了過來,慌張地將我抱在懷中,眼淚隨之泫然而下,“少主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少主姐姐。”
嬌啼哽咽,仿若要把一生的酸澀,都訴之哭聲。
我隻覺胸口一陣窒息般的疼痛,仿似五髒六腑都要炸開,以袖拭去嘴角熱流,攤開時竟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宛如妖豔薔薇,怒放在如雪雲袖上。
少女仍是慟哭不止,我忍住胸間撕心裂肺的劇痛,勉力抬起素手,輕柔地拭去她麵上珠影,輕描淡寫地莞爾,“翹翹別哭,我不會有事的。”
紅裳不可抑製地笑了開來,笑聲回蕩在如水靜夜中,揚出無盡驚悚。
她轉而斂了笑意,寒冰秋月般的美眸極端怨恨地盯著我,周身紅綾亂舞,青絲潑墨般飛散開來,千年寒雪般的冷音道,“林飄飛,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欠我的一切,都拿命來還,今天就讓教主親自送你歸西!”
一抹盈盈紅袖,在月光之下抬起,金色的搖鈴,隨之輕輕飄響。
銀翹毫不鬆懈地緊抱著我,嬌軀駭顫不絕,淚落成了一夜的淒涼。
凝立紅裳身畔的蘇遊影,手中漸漸凝聚起血色流光,幻化出一個旋轉的光球,在三人驚駭目色中,攜著淩厲已極的驟風,迅猛地拍了出去……
我神色陡然一變,驚得魂飛魄散,“不要!”
那隻運著血球的手,重重地,不容置疑地,擊在了紅裳的胸口!
紅裳怔怔地望著,無情擊落在胸前的手,銀染的夜色之中,冷素姽嫿的麵孔,在一瞬之間,覆上了一種死灰般的難以置信!
一線嫣紅的血,由唇角嫋嫋溢出,一滴一滴,墜落在冰冷的石地之上。
胸口之處,一抹絢爛的血暈霎時狂湧而出,眨眼間便如瘋長的血花一般,勢無可擋地在緋色綾裳上綻放開來,化開一片鮮麗的詭譎。
血花綻放,浸染了輕素緋裳,浸染了如雪玉膚,浸染了窈窕魅姿,浸染了白石地麵,浸染了琉璃明月,以及,那此生不換的癡心……
所有的憧憬幻想,亦在那逐漸渙散的瞳孔之中,支離破碎……
七夜落雪成傷,香蘭化灰燼,愛恨幾時休。
我驚煞了雪白的素顏,隻覺心似血悲戚,猶如被這寒夜凍住了一般。
不遠處的樓閣陰影之中,一抹水碧色的修影長身佇立,他的身畔,即是去而複返的汝鄢嬋,以及,手持騰蛇法杖的兩名巫師。
顯而易見,正是那兩名巫師,奪回了對蘇遊影的控製。
雲隱遙遙地凝望著我,模糊的眉目之間,詮釋著不辨的神情,琴瑟般清柔的聲音,從黑暗中幽幽傳出,“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蟬衣。”
紅裳唇角血流如溪,癡情地凝視著近在眼前的男子,隻見那依舊華美得無懈可擊的俊顏上,一片冰冷無情,就如同,這永無止境的暗夜一般。
柔若凝脂的玉手,蘊藏著數不盡的依戀,瑟瑟地輕顫著,探向男子僵凝的麵孔,卻還未待觸及,便如凋謝的殘花一樣,悄然垂了下去……
那襲鮮紅的如羽華裳,亦如失了魂魄般,頹然滑墜在地,香消玉殞。
我自銀翹懷中翻落出來,吃力地爬到紅裳身邊,小心翼翼將其擁入懷中,心下焦憂似焚,聲聲呼喚,“紅裳,你怎麽樣了。”
紅裳委頓在我懷中,眼中光芒愈漸黯淡,玉手卻執拗地伸向蘇遊影,恍惚呢喃,“教主……沒想到,我會死在教主手中……”
鮮紅的血,從她身上汨汨流出,染紅了我雪白的綾紗,在石地上無盡蔓延。
對自身傷重置之不理,我竭力向她體內輸送真氣,試圖護住心脈,然而幾番周轉,她的傷勢不見半分好轉,我已急得落下淚來,發瘋似地徒勞運氣。
雲隱靜默旁觀,神情一絲不變的清謐,銀翹卻是垂首不語。
月,異常明亮,明晰了月的皎潔,亦突兀了月的孤獨。
紅裳望著夜空明月,蒼白的素容上寧靜無比,聲音輕渺得宛若夢境,卻似在極力辯解著什麽,“我的命,是座主救的,是他送我到教主身邊,聽命於座主,隻為報答他的恩情。但是,我從來沒有背叛過教主,當初委身舒亦楓,隻是為了把冥陰教送給教主,來獲得教主的原諒,我隻是,想回到教主身邊……”
她做的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蘇遊影。
驀地,她凝聚起全身的力氣,倏然死死抓住我的手臂,一雙寒目炯炯地盯著我,血流不止的唇齒間,極為艱難道,“教主,會原諒我麽……”
我不顧被抓得生疼的手臂,緊緊握住那顫若風中之燭的素手,隻覺心痛如刀絞,忙不迭點頭凝噎道,“會的,他一定會原諒你!”
好似全身都鬆懈下來,平生首次,亦是最後一次,她唇邊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這抹笑,不複以往的陰冷怨毒,而是嫻靜寧謐,宛如月下仙子。
攀在臂上的玉手,悄無聲息地垂落下來,那雙豔絕人間的美眸,亦在月下悄然闔上,整個人再無一絲聲息,隻那柔靜的笑顏,栩栩如生。
我抱著不盈一握的纖軀,任由銀發垂瀉滿地,心痛不可自拔,淚落不止。
這一生,她愛得太辛苦,但願下一世,能有真心愛她的人。
嚴重的內傷,與岔亂的氣息,一股腦兒蜂擁而上,我禁不住倏地一張口,一蓬血霧噴湧了出來,身子終於不堪重負,倒地不省人事。
“蟬衣!”雲隱跑來抱飛,
城門逼婚
待到夢醒之時,已是日上三竿,隨浮光映眼的,即是寒逸清冷的俊顏。
寒逸正坐於床榻邊,見我蘇醒,緊繃的麵色依約有了些舒緩,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身來,語聲清冷如雪,“師父感覺好些了沒?”
我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腦中迷霧縈繞,“我怎麽會在這裏?”
“師父受了重傷,昏睡了兩日,巫祝已經替你醫治過了,並無生命之憂,現在師父身體還很虛弱,需要靜心休養。”
我脈脈回想那日情景,憶及紅裳的慘死,頓時心生悲憫,無窮的抑鬱如春雨潤物而生,黯然埋首發間,“逸兒,師父求你一件事。”
“何事?”
“那個死去的護法,和被巫祝操控的屍體,你可不可以從他手中要來,將他們送去杭州安葬,師父隻有這一個請求了……”
他淡眼注目著我,“好,我答應師父,師父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是什麽?”
他將我從床上抱起,當即吩咐下去,讓城中百姓聚首城門,道是有要事宣布,隨即在一眾武衛隨行下,策馬奔出月穀,登上青磚城牆。
此時日正中天,陽光淡朗,城牆下人頭攢動,聲息頻密,由城牆上縱目眺望,古城的山清水秀盡收眼底,周圍立滿佩刀守衛,憑空帶出幾分肅穆。
在汝鄢嬋隨侍下,雲隱巫袍假麵,靜立不遠處,目光戀戀不離我身上。
我對紅裳之死耿耿於懷,從而對雲隱心存芥蒂,自始至終未曾看他一眼。
寒逸抱著我立於城牆上,冷眼睥睨芸芸眾生,青色衣袂在風中靜靜飄揚。
月穀的九名巫師已悉數到場,垂首恭立寒逸身後,隻藍發紫眸的銀翹,卻是精靈俏皮,一雙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不勝歡快地打量四下。
城下百姓交頭接耳,言談之間,不乏欽佩讚美之辭,這位少年才俊的城主如今首次現身,讓眾人震驚之餘,又多了幾分天人般的景仰。
但觀寒逸的絕代俊容,清冷風華,眾少女已怦然心動,媚眼如絲。
寒逸靜靜地抱著我,臨風傲然俯視天下蒼生,清冷的聲音從城牆上千重傳下,宛如琉璃玉碎,“大家且聽好,我手中這位是我的師父……”
萬眾嘩然一聲,頂禮膜拜地抬首仰望,紛紛屏息凝神靜聽。
鳳仙客棧的掌櫃夫婦亦在城下,此時正是目瞪口呆,全然不可思議。
寒逸垂眸看定我,清爽的短發風舞,冰雕玉琢的俊靨上,篆刻一片不容置疑的決然之意,“鳳凰城將會有一場喜事,我將要迎娶我的師父!”
此言平淡如水,落入大庭廣眾之下,瞬間驚起了滿城轟動。
雲隱硬生生地怔在當場,目光從我身上撤離,不敢置信地轉投向寒逸。
銀翹僅是愕了一瞬,進而迷茫吮指望天,似乎未明此話的意味。
我霎時似夢初覺,驚不成言,“逸兒,你……”
他清靨不改堅定色,黑眸幽閃,“早在三年前,我便決定要娶師父,現在我長大了,我要做唯一陪伴在師父身邊的男人,成為師父的依靠!”
急火攻心之下,我不由微微咳了一番,轉而掀眼迎上他桀驁不馴的堅毅,憂鬱地顰蹙纖眉,“逸兒,我知道你把師父當成唯一的親人,但是終生大事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你想讓師父陪在你身邊,也不用這樣啊。”
“我沒有開玩笑!”他回得字句鏗鏘,額發輕垂之下,眼波灼然生燦,咄咄逼人,“我是真心喜歡師父,想做師父的男人,而不是親人!”
我驚住,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心下百味雜陳,亂作一團。
三年前與他相依為命,縱使萬般疼愛,我卻隻是將他當做唯一的親人,難怪先前要撮合他與銀翹時,他的反應那麽激烈,原來他……
此舉著實驚人,城下已是群口啾唧,七嘴八舌間,有道賀恭喜者,有歎惋失落者,亦有不解鄙夷者,畢竟是師徒之誼,怎可亂了世間綱常。
心中千百個念頭閃過,少焉,我黯然垂下眼瞼,憂心忡忡地搖首,“可是,師父一直將你當做親人,並無非分之想,師父不能……”
他深深目視我,決然不疑,“徒兒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
“師父什麽事都可以順著你,但是這件事不可以。”
迎著我滿麵的堅定,他眼中寒光乍起,轉瞬又隱斂無痕,默然凝了我片霎,轉而視瞻滿城繁華如夢,深沉如霜的麵孔蒙上了一層冰寒,聲冷幽詭,“我如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師父,這個鳳凰城也隻為師父而存在,若是師父不答應嫁給我,我空有這座城池也毫無意義,不如,將它一舉毀了吧。”
我瞬時驚心駭神,雙眸瞠如銅鈴,一顆心如墜冰窖!
怔愣之間,他空出一隻手來,麵上殊無波瀾,掌中卻緩緩運起了沛然靈力,青色廣袖無風自動,袖中風息隱約,爆發與否,全在一念之間。
他這一出手,整個鳳凰城便會被夷為平地,城中將無一人生還!
銀色麵具之下,雲隱雖不辨神情,但那隱露於外的一角,卻是寧靜安詳。
我心底泛起一絲難言的酸楚,輕按住他悄然作勢的手,略顯疲憊地闔上眼眸,仿若看倦了世間糾葛,“逸兒,不要,師父答應你就是了。”
他總是那麽一意孤行,無意間收的這個徒弟,當真是禍非福麽?!
“多謝師父。”
他悄然收斂了靈力,向城下萬眾遙聲宣揚道,“我和師父的婚禮定在十日之後,屆時舉城歡慶,千家萬戶務必出迎,慶賀婚禮!”
眾生回神之下,便有齊聲歡呼遙遙傳了上來,一浪高過一浪——
“恭賀城主!恭賀城主……”
我身心俱疲地闔眼躺在寒逸懷中,一顆瑩潤的藍淚,悄然融入塵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