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兩軍交戰

苗軍如期而至,這場至關重要的戰役,終是不可避免地來臨了。

華燈初上,星光滿天,月舞西牆,映得城牆上一抹白影如夢似幻。

雪白的長靴,雪白的長袍,以腰帶約束出曼妙纖姿,細巧的繡線在袖口襟邊織出精致的五爪紅楓,一飄一蕩間,宛若便要墜落下來似的。

白色腰帶,綴飾著幾枚火紅楓葉,一支珊瑚長笛柔順地自腰畔垂下。

明月皎皎,白影臨風凝立城牆上,肌膚白膩勝雪,眉淡如煙,眸若秋水,瞳珠淡藍,勝似海水之清澈透明,如月銀絲飛揚,衣袂翻飛如浪,恰似仙子飄飄欲飛,隻是臉罩清霜,雙眉輕蹙,微帶寒氣,讓人平生仰慕之心。

一日之內,戰火蔓延了整個巫州,各處關卡烽火連天,兩軍交戰,不可開交。

昨日夜間,苗軍行軍沅江峽穀之中時,唐軍借著天險設伏,以火箭從上方攻擊戰船,多半被船上機關擋下,苗軍不免損兵折將,大勢卻並未削減。

苗軍兵分七路,抵達巫州各處,試圖各個突破,於辰時左右開戰。

這場戰役之中,苗軍八萬,唐軍十萬,目前看來卻是旗鼓相當,據情報獲悉,各方援軍已在路上,先到的一方便能立占上風,扭轉形勢。

我兀自心驚不已,在大唐聚集如此多的苗軍,足可見寒逸的才智非凡。

而這次反唐的苗軍,定遠不止黔中道及附近一帶,南詔國亦難辭其咎,雖然王朝毫無動靜,但至少有一半周邊部落參與了此事。

角聲狼煙連天起,烽火千裏又征戰,誰掀起似落雪的狂沙。

如墨夜色染白衣,七重連營祭風火,八荒旌旗折,為誰輕拋生死離殤。

正當憂思無限之時,冥冥之中,背後隱約傳來沉重踏地的腳步聲,熟悉的鬆枝冷香之中,伴隨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在身後戛然而止!

我回眸,銀發絲絲滑過肩頭,淡淡莞爾,“你回來了,辛苦了。”

冷流雲不複素日的輕袍,竟是一身白袍銀甲,銀靴颯踏,長發以銀色牽星箍束於頭頂,仍是不羈飛揚著,那舍我其誰的氣概,依然如故。

然而斑駁嫣紅的血跡,縱橫染遍了他全身,見之駭目振心!

他凝著我,豐神玉朗依舊,“西南要塞守住了,苗軍已撤退。”

由武林盟主帶領群豪抵抗,對手又非寒逸,怎會守不住小小一處關卡?

然而一處已結束,還有另六處關卡仍在戰爭之中,戰況未知。

我取出一方雪白的絹帕,抬手,輕手為他拭淨白璧麵容之上的點點血汙,心有戚戚,“對不起,讓你無辜卷入了朝廷戰爭中。”

額發陰影中,他冷冽的目光傾注在我臉上,不見半分悔意,“若是我不去,去的便是你,我不想讓你去,不想看到你那樣勉強自己。”

“今天你不該阻止我的,我不畏刀光劍影,戰場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麽。”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根本不想殺人,而在戰場上,不可能不殺人!我隻希望,你不要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扛,你的身邊,還有我。到如今看來,你的堅強,是我已經陌生的風景了,我也不想落後你太多。”

愕然,轉而啞然失笑,“什麽都瞞不過你呢。”

一隻溫潤修美的手,輕捧起我的臉龐,他凝眸,冰魄似的眼瞳映襯著點點月華,如同一場華麗的輪回,“如果能讓你不那麽累,就算赴湯蹈火,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我願意用我的每一滴血,來換你的一點快樂……”

我淺淺搖首,回身顧盼城外江山如畫,心思斷愁腸,“你太傻了……”

“盡管你不願承認,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曾真真切切得到過你,那對我來說已經是很奢侈了,足夠我用一生來償還。”

二人並立城牆上,這份似水的靜謐,卻被一天外來物,瞬間擊得粉碎!

我驀然抬首,隻見蒼茫夜色之中,一隻泛著白光的紙鶴自九霄雲外飛來,我茫然伸出右手,紙鶴竟在觸及我指尖的刹那,驟地化作一團白氣。

那團白氣似是受心神所引,分出一縷進入到體內,潛入心神深處,餘下大部分翻湧不定,倏忽化作一行縹緲白字,於麵前徐徐鋪展開來——

“師姐救我!”

這寥寥數字輕描淡寫,卻猶若晴天霹靂橫空而來,霎時驚得我魂飛魄散!

冷流雲月下回望,滿色迷茫,“發生什麽事了?”

我顰眉蹙頞,掩不住的心急火燎,“我的師妹,流螢遇到危險了!”

“這裏的戰爭還沒結束,你該如何?”

我無暇多想,即刻以魂鈴召來朱雀,自城牆上縱身而起,純白衣袂翻飛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朱雀背上,於九天之上回首,正對冷流雲滿麵愕然。

“我恐怕等不到戰爭的結果了,流螢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人,而且她是因我才遇險,我必須要去救她,這場戰鬥,就交給你和尹筠了!”

不顧他欲言又止,我憑虛禦風而去,轉瞬融入浩瀚夜穹之中。

五彩霞光之中,朱雀呼嘯著劃破夜空,瞬息萬裏,直向鳳凰城而去。

方才紙鶴將流螢的殘念傳達於我,我從中得知了來龍去脈,乃是流螢為尋屍蠱煉魂的配方,潛入巫祝房間而被發現,情急之下,便以巫術傳遞消息。

如此看來,流螢便是落入了巫祝手中,生死未卜。

月穀一如既往地寧謐,三座石峰品字形排列,高聳入雲,東西兩峰光芒萬丈,不僅是北鬥七星陣法之源,亦分別是巫祝與鳳凰城主居所之所在。

月穀四季如春,在這炎炎夏夜,竟不覺半分燥意。

我憑借流螢曾給我的地圖,悄悄潛入穀中,乘著淩雲天車來往山澗間,又沿絕壁攀援而上,千辛萬苦,終至東峰頂端,一座樓院傲立天地之間。

東峰頂端竟是出奇地寬闊,方圓數百丈,遍布亭台樓閣,材質並不華麗輝煌,設計構造卻是精妙絕倫,然而此處除卻建築,卻殊無花木池水。

峰頂中心佇立著一座恢弘的寶塔,為最高之處,塔分上下五層,每層十二飛簷,正上空懸著一個金色法陣,飛旋不息,光芒籠罩整個月穀。

東峰半山腰處,有數簾瀑布千丈瀉下,萬壑爭流,美不勝收。

由峰頂縱目遠眺,整個月穀盡收眼底,繁花似錦,山清水秀,猶若世外桃源。

而與東峰遙遙相對的西峰,其上布局與此同符合契。

我避過巡夜武士,在千重樓閣間躡足潛蹤而行,一座座地搜尋,仍然一無所獲,不由心中越發焦憂,卻在寶塔北側的矮樓中,尋到了流螢的身影。

此樓為巫祝居所,風格秀雅,僅分兩層,堂中垂一襲竹簾,乃是南荒滴血竹製成,竹簾上隱約的花紋實際上是一個五行遁陣,玄妙無窮。

而我一直苦苦尋覓的流螢,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

我驚惶之下,連忙探過她的鼻息,卻讓我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她呼吸平穩,麵色安詳,然而無論如何叫喚,仍是昏迷不醒,脈象毫無異樣,顯非普通蠱毒,應是一種高超的巫術所致,一時半刻也無從知曉。

由於時間緊迫,不容我多想,遂一把背起床上的少女,正欲離開後細診,卻在轉身的瞬間,伴隨著乍起的清脆玉碎聲,硬生生怔在當場!

門口處,幽然立著一抹綽約纖影,清冷的月光,由簷下照入,暈染出淡黃的綾裳,姣美的淡漠素顏,在搖曳的熒燭中,覆上了一層窒息般的驚愕!

她的腳邊,清水夾雜著茶葉玉盞的碎屑,散落了一地。

斂眸收神,我挑眉淡然一笑,“喲,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林飄飛?”汝鄢嬋斂起驚色,秀眉凝出幾分警惕,“你怎麽會在這裏?!”

“如果我沒猜錯,巫祝除紅裳之外的另一名護法,就是你把。”

傳言巫祝有兩名護法,皆為女子,而汝鄢嬋既能自由出入巫祝的居所,定是深得巫祝信任之人,除了他的護法,別無他人。

“是又如何?”

“我想知道,身為唐門人的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幫巫祝做壞事?”

“關你何事?”她回以冷言冷語,目視我背上的流螢,袖中素手暗自握住幾枚毒蒺藜,清淡的五官,呈現一種如臨大敵的戒備,“放下那個少女!”

“不好意思,我一定要帶她走,誰也不能阻止我。”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驀地,十枚毒蒺藜脫手飛出,勢如破竹,疾襲而至!

我左手護住流螢,隨手向桌上一塊沉香木鎮紙拍去,鎮紙陡然化作片片木屑,猶如利箭般激射出去,堪堪撞落毒蒺藜,落地亦是錚錚有聲。

樓內轉瞬風生水起,力量交湧間,一邊的書架處在將倒未倒的邊緣,看似下一刻就要轟然倒地,可它偏就凝在半空,不肯倒下去,兩本書已然飛出了架外,卻又詭異地懸浮空中,飄來蕩去,瞧不出絲毫即將摔落在地的意思。

打鬥驚動了外麵之人,黑暗中隱有細碎步聲蔓延而來,我情急之下,一掌逼退汝鄢嬋,翻窗而出,掠過接踵而至的圍追堵截,瞬閃至峰頂邊緣,在眾人驚異目色中,倏然縱下千丈高峰,七彩蝶翼在夜空中絢麗綻放,飛天而去。

離魂巫術

我帶著流螢回到巫州府邸,召見了數名術士,逐一為流螢診斷。

此時戰事緊張,尹筠在前線運籌帷幄,忙得不可開交,府邸已見不著人影。

一夜下來,直至晨曦初露,術士皆散,仍是毫無頭緒,七靈蝶亦束手無策,眾人麵色凝重,李蓮憶更是急出了滿麵珠淚,為好友的安危而擔憂。

我隻覺一切都在瞬間傾塌,心中悲憤難耐,恨不能代為受苦。

銀牙暗咬之下,我抱起流螢,轉身便向屋外而去,卻聞身後冷音入耳——

“你去哪裏?”

“去找我師父,他應該知道怎麽回事。”

我頭也不回地匆匆而去,然而剛行至府門邊,便猝不及防地迎麵撞上一人,登時眼冒金星,卻在抬首顧盼的刹那,冷不防映入一副熟悉的俊靨。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登時呐呐不能自語,“二……二哥?!”

眼前之人著月白長衫,麵如冠玉,冠帶飄舉,正揉著被我撞痛的鼻子,漫不經心地抱怨道,“我說你急著投胎去呢?都快把我鼻子撞掉了!”

他身畔立著一綠衫少女,青絲如瀑垂瀉,兩小股麻花辮在兩鬢彎成一圈,係以綠色綾帶,絨花淺飾,配著彎彎柳眉,丹鳳雙眼,越見俏麗可人。

青霜兒驚得花容失色,“林……林姐姐,你……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淡淡搖頭,直視懊惱不已的白修,“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暖融融的晨曦之中,白修笑靨明朗恣意而灑脫,眸色流轉間,一片耐人尋味的深意,“掌門算到你有困難,讓我過來幫你,夠意思吧!”

我瞬時曠若發蒙,忙不迭將流螢遞上,急切催促,“來得正好,幫我救救她。”

“我們進屋再說。”

馨雅的居室之中,鴉雀無聲,日光由窗外淡淡映入,化不去這滿室凝重,巴掌大小的白色瑪瑙香爐,玲瓏剔透,爐中紫色粉末,在床頭靜燃。

紫煙瀠洄之中,隱約映出床上少女清美的輪廓,如舊輕巧的紫色苗衫,長發柔柔鋪瀉,泛著水碧的夢幻光澤,容顏恍如一副秀美畫卷刻在心間。

我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在屋內碎步兜轉起來,帶起銀發飄揚。

青霜兒與李蓮憶立於窗前,淺握雙手,秀眉蹙起焦憂無限,冷流雲凝立屋中,眸光緊隨我身影,一言不發,俊美如神的麵孔之上,神色變幻不定。

白修略施法術之下,恍似心中已有定數,不禁扼腕歎息,輕忽回過身來,眉宇間深愁久聚不散,青霜兒忙不迭遞上一盞清茶,隨即靜候一旁。

我迫不及待地追問,“流螢到底怎麽了?”

白修淺嚐輒止,“這是一種苗疆早已失傳的蠱術——離魂蠱!”

登時舉眾皆驚,麵麵相覷,我心下卻是疑竇頻生,“我雖能解奇毒,識得大多數蠱術,離魂蠱卻是聞所未聞,這種蠱術究竟是怎樣?”

“離魂蠱,顧名思義,施術者給人施下這種蠱,將人的靈魂驅逐出竅,而且無法回來,但本人卻不會死,也不會醒來,便如活死人一般……”

這話平靜道來,殊無喜怒,卻猶如焦雷炸過耳畔,眾人立時呆若木雞!

原本凝重的氛圍,亦在立談之間,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我身體巨震,如飄中的枯荷梗,十指攥得發白,“有沒有辦法救她?”

白修將玉盞輕置案上,抬眸,眼角流過一絲明光,“辦法隻有一個,既然她是因靈魂離體而昏迷不醒,那麽隻要將她的魂魄帶回身體,自然就能醒過來。”

“她的靈魂究竟去哪裏了?”

白修寄目天外雲卷雲舒,歎得不盡幽渺,“鬼界,忘川。”

青霜兒雙目圓睜,脫口驚呼,“鬼界?!那不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嗎?!”

天光在瞬間走黯,恍似不勝這份驚悚,將眾人驚異的麵色,映染得分外鮮活。

我幽幽坐於床沿,視瞻少女清澈明淨的睡顏,眉間心上無處不惑,“一般人死後的魂魄會去往鬼界,可流螢並未死去,為何魂魄會在那裏?”

“她的靈魂如今還是生魂,不同於那些死魂,無法投胎轉世,隻是被封在了鬼界忘川之中,無處可去。”

我緊握流螢微溫的纖纖柔荑,眉間愁雲慘淡,“我去找回她的靈魂!”

白修微微頷首,眸深似海,“你非去不可。”

李蓮憶驚得小臉白皙得宛如血色盡失,一把攥住我白袍廣袖中的柔荑,朱唇不住地發顫,“林姐姐,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去陰曹地府……”

“放心好了,我不會死的,還要帶著流螢一起回來。”

我拍拍她白嫩的柔荑,回以清淡一笑,以示安慰,然而這抹笑意,在流螢九死一生的當頭,竟是不見半分溫暖柔情,心中枯澀滋味實難言諭。

一直一聲不吭的冷流雲終沉不住氣,目視白修,眸子濃若點漆,疑色將他如畫的眼角眉梢,染就一片颯然,“活人怎麽能去往鬼界?”

白修轉了轉玉骨折扇,微笑中私藏著意味深長的韻味,“從人界去往鬼界的方法有多種,其一便是不周山,但不周山並非隨時可去,機會千載難逢,很難再有第二次。除此之外,人界亦有另一處地方可通往鬼界……”

見他意猶未盡,我亟不可待地追問,“究竟是哪裏?”

“鬼城——酆都!”

我瞬間恍然,“酆都?!聽說酆都位於渝州附近,是座陰森的城市。”

“酆都之所以為鬼城,能通往鬼界,便是因為——鬼門關就在酆都!”

九天雲絮之中,白修禦劍在前方領路,我與冷流雲、青霜兒則乘於朱雀背上,在飄灑漫天的彩光之中,飛越千山萬水,直向鬼城酆都而去。

我此時已是一身雪白飄逸的綾紗,腰間以白綾約束,越見曼妙纖柔,銀發在頭頂束成長長的馬尾,腳著雪色長靴,盡顯飄然出塵之仙韻。

雖然巫州戰局緊張,我心有擔憂,但不懂兵法戰略,已幫不上忙,如今更是心係流螢,臨行前已托李蓮憶轉告尹筠我們離開之事,戰事隻能靠他了。

我頹然坐在朱雀背上,輕輕抱著沉眠之中的少女,纖眉蹙起幾多愁緒。

這一切終究錯在我,當初不應讓流螢涉險進月穀,她若不是為協助我探查,也不會慘遭巫祝的毒手,我已失去過重要之人,不願再失去任何人……

鬼城酆都,名副其實,是座死寂陰森的古城。

酆都地廣人稀,建築皆是青磚黑瓦,各種店鋪一應俱全,鱗次櫛比,頗有規模,截然不同之處在於,千家萬戶竟皆貼滿辟邪紙符,在微風中輕輕飄曳,瞧來但覺陰森詭譎,一條半環形主道由城門綿延向內,通向渺茫未知之處。

酆都常年不見陽光,除卻雨雪,便是陰天,饒是在這石鑠金流的盛夏,正午酷暑之時,天上仍是烏雲密布,暗無天日,陰沉沉地壓城欲摧。

諸人行於城中,隻覺颼颼冷風路過,猶若來自黃泉之畔,不禁遍體生寒。

古城雖大,卻並非普通城市一般人聲頻密,行人寥寥無幾,以異族人居多,漢人較為鮮見,均是噤若寒蟬,滿城隻見一片死氣沉沉。

一行四人隨意尋了間客棧住下,因著昏暗天色,房間內一片陰沉黯淡,不得不燃起一盞燈燭,燭影搖曳之下,仿似有森羅鬼魅藏身黑暗中。

我將流螢置於榻上,亟不可待道,“我們何時出發?!”

白修依案而坐,順手倒了杯熱滾噴香的茶水,於茶香中幽幽道,“鬼門關隻有在每夜子時才會開啟,過時即會關閉,那時來自天下各處的鬼魂聚集酆都,由鬼門關去往鬼界,我們到時隻要混入那些鬼魂之中,便能順利到達鬼界。”

冷流雲抱劍倚在窗邊,側首望著窗外陰暗的天色,目間神光瀲灩,漫不經心道,“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混在那些鬼魂之中,怎會不被發現?”

白修微微搖頭,不置可否,“是我和四妹去,你們留在這裏。”

冷流雲回首顧盼,冰眸裏閃過一絲犀利的目光,“為什麽?”

我與青霜兒亦是滿麵不解,白修卻是氣定神閑地躺在了榻上,翹起修長的雙腿,絲毫不以這份凝重為意,閑適故我,“因為活人根本進不了鬼界,隻有魂魄才可以,所以我們若要去鬼界,隻能靈魂出竅,用生魂進去!”

冷流雲凝眸颯然,眉間惑意不散,“為什麽我不能去?”

“常人的生魂無法承受鬼界的陰氣,不能多作停留,否則便會魂飛魄散,我自是無妨,而四妹身懷火神珠與飛天的極強靈力,平時封而不用,但護體綽綽有餘,因而隻有我們去才能安然無恙,你們就留在這裏,保護我們的肉身。”

眾人心領神會,不再多言,白修隨意打了個哈欠,帶出幾分微酣的憊懶,“好了,不說了,我先睡會,睡飽了晚上才有精神行動。”

鬼城酆都

時近子時,嶙峋漲落下弦月,燈昏卷殘舊時夢,冷冷燃起今夜沉香一線。

一川煙草,一簾殘雨滴黃昏,不見止歇之意,便無離恨也**。

酆都城之中,萬籟俱靜,門戶緊閉,路上殊無半點人氣,充斥視野的,竟是數不勝數的靈魂,均是半透明之軀,各族各邦之人皆有,幾乎囊括了大千世界,千姿百態,芸芸眾生,盡在一眼之間,密密匝匝盈滿整條街道。

而在半空之中,亦飛舞著萬千五彩繽紛的亮光,即是非人類的萬物之靈。

深夜密雨之中,於茫茫魂海中回首,不由又是一驚。

隻見四麵八方的夜空中,源源聚來恒河沙數的流星,竟連綿隕落下來,紛紛於城門口化成各色人形,沿著主街飄然而來,融入茫茫魂流之中。

這萬魂齊聚之景,當真驚世駭俗,可謂是名副其實的百鬼夜行!

魂魄連綿不絕地聚來,井然有序地沿著街道前行,飄向城內未知的深處。

我與白修混行在鬼群中,素衣飄飄,束在頭頂的銀發輕舞飛揚,顧自驚疑不定,“二哥,怎麽他們都沒表情,而且不說話,安靜得有點可怕。”

七靈蝶依然如影隨形,它乃介於虛實之間的仙靈,自可無礙出入六界之間。

白修半透明的月白衣袂飛揚,飄如遊雲,淺笑悠悠,“那是當然,他們是死魂,並無意識,死後受到冥界的召喚而來,隻有見到鬼王時才會恢複意識。”

“鬼王?”我托腮咀嚼,深思無限,“是不是就是人們說的閻王?”

“正是,鬼王是鬼界之主,不論是鬼界的鬼魂,還是人間的孤魂野鬼,都由他掌管,人死後的命運,也都由鬼王根據那人生前所為而決定。”

“那你知道鬼王長什麽樣子嗎?是不是戲裏演的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叔?”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見過鬼王,你以為鬼界是你家啊,可以隨便來去,我這不也是第一次去鬼界麽?”

我無趣地搬唇撅嘴,在雨中伸出纖纖柔荑,卻見密麻的牛毛細雨,竟毫無滯礙地穿透半透明的手,徑直落向地麵,整個人亦無半點雨淋之感。

耳畔依稀傳來細雨灑地的窸窣聲,我仰望滿天流星,任由綿綿細雨透體而過,心下更是不解,“為什麽我們感覺不到雨啊?”

“魂魄不屬於人界,自然無法觸及人界萬物,然而魂能看見和聽見人類,人卻無法感覺到魂魄的存在,但魂與魂之間能互通,正如虛實之理,人為實,魂為虛,實虛無法互通,虛能感受實,反則不然,這便是陰陽相隔的道理。”

我聽得一頭霧水,索性將滿懷迷惘拋諸腦後,亦步亦趨地緊隨魂流。

直到行過大半主街,將至酆都城邊境之時,方見遠方蒼茫夜色之中,一道經天緯地的玄色鐵門傲然佇立,將其後萬裏荒野阻隔在街道盡處!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道巨大鐵門除卻臨地之外,另三方竟是空空如也,既無高牆,又無支架,周圍被嫋嫋黑氣籠罩,宛如處在黑雲環繞之中。

毋庸置疑,那便是萬魂歸處,人間口耳相傳的鬼門關!

恰逢子時,不知從何處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此刻聽來驚悚宛若催命符咒,響徹天地之間,刹那間擊碎了我所看到的無聲世間!

但見那恢弘的鬼門,竟從中轟然敞開,裏麵黑暗無光,什麽都瞧不真切。

前方鬼群源源穿門而去,轉眼便沒入那濃重黑冥之中,消隱無痕。

據白修所言,鬼門關白日無法目見,隻有在夜間子時左右才會出現。

我心裏揣了忐忑,不由攥住白修的衣袖,隨眾前行,如履薄冰,卻在踏入鬼門關的刹那,周圍陷入一片黑暗虛無,將本微弱的存在感,剝奪得一幹二淨!

驚惶回首間,不免大吃一驚,分明踏入鬼門關不過半步,然而身後酆都的萬千樓舍,竟已杳無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仿若是,一步之間,跨越了兩個世界!

我強自鎮定,不動聲色地前行,周圍隻覺虛無縹緲,除卻徐徐湧動的魂潮,別無他物,連腳踏實地的感覺都不複存在,猶若身處太虛幻境之中。

如此行了不知多時,終自黑暗中穿行而出,眼前倏忽豁然開朗,登時血紅的一片,毫無預兆地映入眼簾,這份妖豔血色,生生灼痛了雙眼。

凝眸細顧之下,但見一條浩淼大河,寬及千丈,橫貫眼前,向兩側延伸不絕,猶不見盡處,而那河水卻毫不透明清澈,竟是濁黑宛若濃墨一般,河上雖風平浪靜,煙波浩渺,凡稍一感應,便知水下暗流洶湧,潛伏著千重危險。

無邊黑河之上,有一座黑橋跨越兩岸,寬敞宏偉,非是一般。

而那刺眼的血色,卻是來自,遍布黑河兩岸的紅色曼珠沙華……

令人驚奇的是,萬鬼原本半透明的朦朧軀體,竟在步入此處的瞬間,悉數化作了清晰的實體之態,一時之間,千姿百態,曆曆在目。

白修折扇一合,恍然驚道,“我們已經到了鬼界,這條黑河,便是傳說中的冥河,冥河環繞整個鬼界,河上的橋,既是奈何橋,通往鬼界的必經之路。”

無邊無際的冥黑之中,我疑身處夢,恍惚喃喃,輕若流湮,“原來傳說中的曼珠沙華,果真是長在冥河之畔,可為何河水是黑色的?”

“這並非普通的河水,而是弱水,弱水比人間普通的水要輕上許多,且不說人,就連魂魄掉入弱水中,都會立刻沉下去,被水底的冥獸吞噬。”

我心下驚駭不定,隨眾鬼行於曼珠沙華花海間,向奈何橋翾輕而去。

彼岸花隨水埋葬,皆輪回成過往,奈何橋上歎奈何。

鬼界一如傳言,暗無天日,上空黑蒙蒙一片,猶如被黑幕籠罩一樣,舉目環顧,皆是黑冥混沌,若非處處飄浮的陰燈,恐是伸手不見五指。

一行萬鬼行過奈何橋,眼前卻是萬壑黑淵,不著邊際,淵中四通八達,阡陌交織,以滾滾熔岩為河,蜿蜒遍布,巨骨為橋,如同浩瀚的迷宮。

除此之外,黑淵中有鬼卒守立各處,口牙如劍,眼如電光,或青麵獠牙,或骷髏幹枝,或牛頭馬麵……千奇百怪,應有盡有,瞧來無不驚悚可怖。

不論人生前如何,或高高在上,或卑微低下,但凡死後入了鬼界,卻也不過是萬千亡魂中的一縷,毫無身份地位之分,都隻得聽從命運的宣判。

眾鬼行至黑淵前,立時便有一隊鬼卒魚貫而出,將鬼群領了進去。

我正欲隨鬼而去,卻被白修及時拉到一邊,他以手掩口,在我耳畔小心翼翼道,“姑奶奶,你還想跟著這群鬼去啊,他們可是去見鬼王的!”

嫣紅花海之中,眼見魂流自身旁陸續而過,我疑惑回顧,“那我們去哪裏?”

“這是鬼界的放逐淵,通向鬼界各處,我們所在即是放逐淵的南邊,放逐淵北通鬼王所在的無常殿,東通眾鬼投胎的輪回之井,西通十八層地獄,這些鬼正是去無常殿,我們要去的不是那裏,而是西側附近的忘川。”

“哦,你不是說你沒來過鬼界嗎?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沒來過又不代表不知道,我從小在蜀山聽課可從來沒馬虎過,對六界雖然不算了如指掌,但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

我忍俊不禁,“想不到一向閑散的你,還有認真的時候。”

“你可別小看我,好歹我也是蜀山劍仙,”他瞧了眼放逐淵中佇立的鬼卒,轉而不解地回望我,“話說你一個女孩子,看見這些鬼卒不怕啊?”

我恍惚望著黑冥無際的上空,素顏波瀾不驚,一片看破紅塵的淡然,“這一生,經曆了那麽多驚心動魄的事,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白修幽幽一歎,煙雲渺茫,“也確實難為你了。”

我們進了放逐淵,卻並未隨眾鬼前行,而是轉入另一岔道之中,默默潛行。

然而,在放逐淵中潛行絕非易事,此處通道雖多,四通八達,然遮擋甚少,不見建築花木,又有鬼卒看守,極易被發現,是以我們舉步維艱。

不易臨近西側,我們貼著石壁而行,步步為營,卻不料在轉過最後一條通道時,眼前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副青麵獠牙的麵孔,瞬間驚起了我一身寒顫!

糟了,被發現了!

白修死死捂住我的嘴,以免我驚叫出聲,卻見那鬼卒瘦如幹柴,膚色幽綠,正直愣愣地盯著我,任白修在他眼前晃手不止,仍未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