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兵臨城下
夢境中徘徊輾轉,被多年來欲罷不能的幻像魘住,久久無法自拔,陡然萬千呼號夾雜著滾滾雷聲,突兀闖入腦海,瞬間擊碎了一切鏡月幻影!
我驟然坐起身來,氣喘籲籲,冷汗猶然,逐漸清晰的視野中,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眸毫無預兆地映入眼簾,猶如妖花初綻,妖魅不可方物。
“你終於醒了,都昏睡三天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呢!”
舉目四顧,但見自己坐在簡陋的客棧床榻上,不由疲憊伏額,任由毫無束縛的青絲蜿蜒而下,“我怎麽會睡那麽久,怎麽會在這裏?”
他斜坐榻沿,掠了掠我細碎的額發,如畫眉眼流轉出犀利的光華,“前幾天晚上你被幾個侍衛送來的,你怎麽換了這身衣服回來?你都去幹什麽了?”
眸光流轉間,觸及金紗中瑩然無瑕的左肩時,我霎時迷惑於心。
原本肩上藍蓮離焰的咒印,竟已不複存在,饒是地魂歸體之因。
“沒什麽,這是你們座主給我的,日後他也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
我信手掀開藕色棉被,整裝著金靴,探遍廣袖,又搜羅全身,竟一無所獲,卻聞一道陰測測的涼音,攜夾幾分狂妄的得意,襲耳而來——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驀然回首下,正見舍利被紫袍男子玩弄於鼓掌之間,他倚門而笑,“你回來後我當然要搜身,好確定你是否完璧歸來,卻讓我搜到了這個!”
我不禁怒從中來,疾步伸手去奪,豈料他雙手變幻莫測,金珠在他周身閃滾來回,幾個回合下來,我屢屢落空,越發心煩氣躁不能自已。
他雙手將舍利反扣身後,夾在背部與木門之間,勾魂攝魄的水銀瞳孔凝粹點點撩人的月華,“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抱我,我記住了!”
我恍然回神,方見雙臂竟不知何時環過他腰間,當下強抑洶湧怒意,出乎意料地嫣然一笑,雙手順勢搭上他的雙肩,在他詫異波色中,不動聲色地抬起左膝,猛地往他腹間一頂,他霎時捧腹痛呼,我拂袖翩然,接住舍利。
“我沒時間陪你在這裏無聊!”
我將舍利納入金袖,取出一根天藍繩帶,斜束起一小束青絲,信手打了個如意結,素手推窗,便有寒流飛雪撲麵而來,伴隨著金戈鐵馬與萬眾呼號。
清晨無光,舉目但見烏雲密布,壓城欲摧,樓下環街風生水起,兵荒馬亂,四下均是百姓絕望哭喊,千軍萬馬穿梭其中,向城南席地卷去。
我頓生一重不祥的預兆,纖眉蹙起幾多焦憂,“扜泥城發生什麽事了?”
舒亦楓緩步於我身畔,剔透玉指拂去窗框殘雪,臨危不懼,笑韻如初,“蘇遊影終於按捺不住,進攻王城來了,你的那些朋友都去對付他了!”
“什麽?!”身上一縷電火唰地流逝,我悲惻自擾,“他還是不肯放過西域!”
我輕飄飄地躍上窗欞,正欲飛身而去,忽覺手背一涼,卻是被舒亦楓緊緊按住,他眸中浸潤著前所未有的肅然,“你要幹什麽?!”
“我要去阻止他!”
“你不是他的對手,想去送死麽?這裏交給座主就行了,他不會任蘇遊影為所欲為的,至少不會把扜泥城拱手讓給蘇遊影!”
“你們座主不會管了,他已經把王城的安危交給我了,”熟視無睹他欲言又止之狀,我不慌不忙地抽出自己的柔荑,悲憫不改素顏色,“而且,現在的我,不會輕易敗給蘇遊影了,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死在他手中!”
他千變萬化的眸光傾注在我臉上,終不過幽幽一歎,“我陪你去!”
我不置一言,金縷玉衣翻窗而出,舒亦楓亦步亦趨地緊隨,兩人一前一後,踏雪飛奔,遊走在鱗次櫛比的屋簷之上,向城南風車雨馬掠去。
城內環街上,數千騎兵列隊行進,旌旗招展,戰馬嘶鳴。
不盈片刻,已至巍巍南城門,繚亂人影中,隻見經天緯地的桐木門被禁衛以木栓抵住,沉悶的撞聲仍是透門而入,震得城門搖晃不止。
我抬首仰望高達十餘丈的城牆,灌內力於雙腳,梯雲縱霍然一展,竟踏著青石牆磚垂直向上奔去,金色衣裾在空中飛舞,引得底下一陣驚呼。
我穿梭在如雲禁衛中,直向城樓南側掠去,眼前重影頻閃,劍戟林立,寒鐵甲胄冷光煥發,刺得人雙目生疼,城頭一道淡橙纖影逐漸映入眼簾。
我疾掠至少女身畔,一把攫住她的蓮藕細臂,“月讀……”
她回眸一笑英姿染,眉飛色舞,“你終於醒了,我還擔心你受傷了呢!”
“林姐姐!”
黃鸝出穀之音由右側傳入,回眸顧盼之下,卻見一道嬌小碧影沿著城頭奔躍而來,裙帶在寒風中起舞,千重禁衛中宛如一隻輕盈的綠蝶。
“你怎麽也來了,這裏很危險的。”
青霜兒挽住我的右臂,丹鳳眼閃動間水霧朦朦,道盡一簾擔憂,“白大哥和慕容大哥、冷大哥去下麵對付魔教了,我擔心他們,隻能在這裏等著。”
冷流雲本無心插手西域政事,但應月讀懇求,便幫忙駐守王城,他雖想調來連雲山莊弟子對抗魔教,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隻得孤身迎戰。
我環顧四周,卻見熟識的麵孔隻此二女,別無他人,不由感慨萬千。
這王城劫難,滄瀾不顧無可厚非,那位昏庸的國王竟也不予理會,倒是月讀憂國憂民,值此大難臨頭之際,還不忘百姓軍士,巾幗不讓須眉。
“月讀,情況怎樣了?”
“王城軍士已全師出動,不過六七萬,西域更多軍力分散在周邊各城,附近屬國正派兵支持,兵馬未到,魔教派了近五萬人馬前來,皆是聖天教弟子與西域各毒教弟子,而且各個能武,大多能以一敵三,我方傷亡慘重,幸好有你那些武功高強的朋友相助,才能勉強維持形勢,與敵方勢均力敵。”
陰風呼號,森冷寒意絲絲滲入眾人體內,以雷霆之勢猛擊而下。
我縱目南望,隻見城外飛沙走石,刀光劍影,兵刃相交聲不絕於耳,戰馬驚嘶聲此起彼伏,重重沙障之後,千萬人短兵相接,廝殺永無止境。
木門撞擊聲由底下遙遙傳來,一排排雲梯接連架起,隨即便是攀援而上的魔教弟子,居高臨下瞧來,隻見片片黑雲上湧,奪城之意昭然若揭。
守城兵士拔刀斷路,將雲梯一一掀落,後上者投下如雨巨石,弓弦在城牆上陸續搭起,忽聞耳畔嗖嗖作響,連珠箭發,激射如雨,傾瀉直下。
飛箭接踵而至,伴隨著白雪源源而下,恰似烏雲蔽日。
箭石傾城而下,首當其衝的眾弟子不及躲閃,刹那間,便有慘叫聲接二連三,城下隻見橫屍遍野,血流成河,一派慘絕人寰的景象。
瘋狂的弩箭攻勢宛如雪崩,人命在其中轉瞬熄滅,微渺有如一片片雪花。
鴻雁南飛還,紫鳶翥空遙,南側雲杉林樹木搖擺,翻卷如浪,東側沙漠浩瀚,連綿千裏,仿若無邊無際的黑海,且末河縱貫南北,奔流不息。
兩軍交戰,烽火連天,狼煙四起,將這一片廣褒西荒化為幽冥鬼域。
人間爭權奪勢的鬥爭,千萬年來永無休止,說不盡亦看不透。
城下廝殺慘不忍睹,黃沙地上血跡斑駁宛然,鮮活的生命一去不複返,源源不斷的慘號縈回在耳畔,有如利刃一般,一點點地淩遲著我的心。
我伏牆之手不由自主地緊攥,心中悲憫如蔓滋生,正欲不顧一切地翻牆躍下,卻陡覺右腕一緊,回眸,映入雪光中一副妖美絕倫的蠱惑俊顏。
“你去了也沒用,這場戰鬥你阻止不了。”
“可是難道讓我看著他們互相殘殺嗎?我的朋友都在下麵!”
“你急什麽,看那裏!”
他以目示意,我順目望去,隻見林間簌簌,黑影閃動,仿似有千軍萬馬隱伏其中,下一刻,便見煙塵卷舞,黑壓壓一片人流有如怒潮席卷而至。
成千上萬的魔教人馬,正沿著且末河畔,自南方大張旗鼓襲來!
魔教來勢洶洶,守城軍士望風而驚,被氣勢所懾,敵方趁虛而入,頃刻便有數人攀上城頭,卻忽見空中金光疾閃,轉瞬便將敵人一一掃落下去。
月讀喚回失神的軍士,穩定軍心之下,與軍士們協同禦敵。
城外狂風大作,飄雪肆虐,黑雲飛舞不息,洶湧的黑潮盡處,濤濤雲杉林海之上,竟有一團詭異狂躁的紅雲,由遠及近,風馳電掣卷來!
那團紅雲瞬息千裏,踏林疾來,轉眼便卷至城下,眼前華彩一盛,竟霎時爆放為萬千血色花瓣,洋洋灑灑彌漫飄散,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飛散的薔薇花瓣之中,一抹黑影有如鳳凰涅槃,浴火而出,輕飄飄地落在城外林海的頂端,潑墨般風舞的墨發,模糊了那不惹風霜的邪魅俊顏。
我隻覺連呼吸都被滯住,一時百感交集,不知如何麵對這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頃時兵臨城下,洶湧而來的人潮一鼓作氣,衝入戰團,帶起廝殺一片。
蘇遊影遙立樹端,懾人心魄的鳳眸紅波流轉,金符閃耀,黑袍鼓蕩翻飛。
月讀與青霜兒花容失色,對於蘇遊影毀天滅地之能,她們曾親眼目睹,如今見他親身前來,翦翦水瞳中寫滿恐慌,不亞於目睹魔王降臨!
藍雪幻舞
舒亦楓仍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意態,隻是攥緊我右腕的手,不曾鬆懈分毫。
陰風慘淡,勝似鬼哭狼嚎,烏雲壓頂,連飄雪都化解不了這份陰霾。
黃沙朦朧中,蘇遊影款款蹲下身來,十指捏訣即成,頓時滿天血色花瓣接踵分裂不息,一化為二,二化為四,以不可思議之速膨脹擴散,在眾目睽睽之下,竟逆著狂嘯的北風,遮天蔽日地越過城牆,密風急雨一般落向王城。
這彌天翔舞的花瓣,本應是人間難求的美景,我卻為之心中一凜!
果不其然,便在眾人驚豔於花舞九天的絕景之時,王城倏忽傳來慘嚎連連。
恰似驚雷炸過耳畔,我恍然驚醒,忙不迭疾奔向城樓北側,探頭下望,但見城內環街上混亂不堪,千萬花瓣有如暴雨傾盆而下,片片落在行人身上,立即遍體生斑,渾身潰爛,倒地哀號,竟似染上了瘟疫絕症一般。
正待愕然間,乍聞身後驚呼四起,禁衛們亦慘遭橫禍,接連被花瓣沾染。
我驀然回神之下,於城樓上穿梭來回,雙袖揮舞拂風,將滿天花瓣逼退開去,一邊揚聲大喊,“大家別被花瓣沾上,這些花瓣有毒!”
蘇遊影以五毒練功,渾身已然劇毒無比,這些花瓣被施法術,必帶劇毒,人觸之下定染瘟疫,沒想到他竟以此害人,對無辜百姓下手。
此番生變,飛來橫禍,血色花瓣轉眼便飄滿王都,眾人驚慌失措,城樓上霎時亂作一團,城內更是哀鴻滿路,險象環生,恰如人間地獄。
魔教弟子趁城頭空虛,接踵攀援而至,將樓上軍士殺得措手不及,月讀身先士卒,毫不退縮,禁衛們亦整裝肅容,排兵布陣,奮勇迎上敵軍。
愁雲黲淡萬裏凝,陰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發絲飛舞,淩亂如我的思緒。
難道西域瘟疫又要重演麽?又要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痛苦中死去麽?
不行,我絕不允許!
凝神蓄力之下,我周身登時泛起一層幽藍光暈,恍若通透的薄膜一般,身畔的舒亦楓情況亦然,飄舞的花瓣微一觸及薄膜,瞬間便化為烏有。
我不顧舒亦楓的百般阻撓,縱身掠上九天,在半空連續兩段後翻,穩穩落於城樓飛簷頂上,一身金縷玉衣流光溢彩,烏雲下瞧來,勝似旭日之耀眼。
此處為王城最高點,萬千風景盡收眼底,昔日澄澈的且末河已被鮮血染紅,城內烏煙瘴氣,紅霧彌漫,城外刀光劍影,廝殺震天,令人望之心驚。
我居高臨下眺望,心中悲憤難耐,遂運靈力於雙掌,左右齊動,左手勾出藍光太極,右手幻化佛印,霍然雙手合十,沉聲怒喝,“破!”
陡然之間,一道幽藍光柱直衝雲霄,極盛藍芒自我手心迅猛擴散,鋪天蓋地地席卷繁盛王城,為這片灰暗壓抑的塵世,增添了唯一的亮彩。
仿佛感應藍光的召喚,刹那間雲散霧開,蒼穹豁然開朗,頓時便有飛雪萬噸傾下,六角花狀宛然在目,均被璀璨光華染成淡藍,晶瑩間煥發著天藍的光暈,宛如無數藍色蒲公英一般,繾綣飄落而下,美得不似凡景。
底下萬眾目瞪口呆,好似頂禮膜拜般仰望藍雪紅花風舞九天,城外戰團中的冷流雲與慕容清、白修三人,均不禁停下手中戰鬥,抬眸顧盼花雪醉三千,但見飛簷之巔閃耀的金影,藍光在周身流轉,高高在上竟如神祗一般。
滿城飛揚的花瓣一旦被藍染飄雪觸及,竟瞬息煙消雲散,化為星光飛逝。
蘇遊影邪魅的俊顏微微一凜,鳳眸繾綣間,竟蓄滿挫骨揚灰的恨意。
藍雪源源不斷地飄落,將滿天飛花逐一蠶食,兩種力量此消彼長,血紅陰霾漸漸從眾人視野中褪去,眼前剩下的,徒留那纖塵不染的飄雪。
我雙掌合十,穩如盤石,眉心藍蓮光芒四射,掌間氣流波濤洶湧,惹得發間天藍繩帶飛揚,華麗衣擺燦然生輝,蝶翼似的雲袖在風中飄蕩不定。
敵我雙方均陷入怔忡,對此番連綿突變應接不暇,料是首次目睹人間奇景。
整個王城一片朦朧的藍色,蒲公英陸續而下,冰涼的千萬片積澱在人身上,冰釋溶化的涼泉沁入肌膚,眾人隻覺一股清靈之氣在體內流轉,頓時身上百斑消褪,潰爛的肌膚煥然一新,毒素俱散,混沌的空氣回複如初清新。
隻消片刻,王城突如其來的瘟疫,便被泯滅於萌生之初!
便在芸芸眾生怔忡入夢時,林濤上的黑影倏然移身換影,憑虛禦風而起,瞬息間已掠上城樓屋頂,與那道金影分立兩端,在風雪中遙遙對峙。
王城勇士遂重整旗鼓,百姓們喜脫瘟疫,紛紛同仇敵愾,抬了家中木石上城助守,攻入城樓的敵人猝不及防,在排山倒海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雙方交戰複起,金戈大作,同伴諸人滿麵擔憂,戰中不時顧盼樓頂。
樓巔兩人相持無言,恍若遺世獨立,腳下的亂世瘡痍不過是人間驚鴻一瞥。
連綿的青瓦盡處,蘇遊影臨風佇立盤龍飛簷上,雙手負後,血眸中淡金符咒旋轉生輝,黑袍風揚,自有一股頤指氣使的勢派,不怒自威。
他的麵孔已血色盡褪,氣息紊亂狂暴,如此下去,恐時日無多了。
我心中一陣揪緊,每次激戰都會耗費真元,消磨他所剩無幾的生命,但為挽救他,我卻不得不做最不願做的事,這亦是我們最後的戰鬥!
我遙望對立的修影,金靴點在鳳雕飛簷上,壓下心頭千思萬緒,千言萬語,隻化為淡泊清淺的一句,“你能汙染王城,我亦能淨化王城。”
“飛兒,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是非要和我作對麽?”
“我不想與你作對,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
“既然如此,別怪我不手下留情,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我,”他透過風雪千重望著我,紅瞳中血浪翻湧,袍袖中的十指緊攥,柳眉一斂,頓生一重邪肆的陰霾,“而你,即將死在我手中,我得不到的東西,也絕不讓別人得到!”
他聲音不大,絲絲脈脈融入風雪,卻是清晰傳入同伴幾人耳中,冷流雲與舒亦楓均駭色滿麵,我的心中卻激不起半點波瀾,沉靜有如一潭死水。
王城麾戰
萬目聚焦下,蘇遊影霍然仰麵朝天,眸中登時溢出道道血光,直射九霄!
寸旬,天際一片黑雲迅疾籠罩而來,凝眸細觀之下,竟是漫天蝙蝠呼嘯著俯衝疾至,瞬間猶如刮起一道狂風,地上野草貼著地皮翻湧起伏。
那些蝙蝠不似以往以氣凝成,竟是真正的黑色蝙蝠,正破雲穿霧疾來!
千萬蝙蝠向王城傾瀉直下,裹攜著嗜血狂暴的氣息,黑翼蔽天,天羅地網一般撒了下來,在地上投下濃墨重彩的陰影,淹沒了萬副驚愕麵靨。
我處變不驚,左手兩指當嘴,右掌朝天高舉,體內靈力突如火山般噴發,急速周轉,周遭滔滔氣旋甚如長河奔騰,刹那間流轉匯聚到右掌之上。
驀地,一波藍光自掌心漣漪般迅猛泛開,以摧枯拉朽之勢,瞬息覆蓋了整座王城,幻化為一個堅不可摧的結界,幽藍光罩頂端,佛印閃爍生輝。
蝙蝠猝不及防地撞上堅實的壁壘,震得黑羽滿天,卻去而複返,連綿不絕。
我蹲身咬破食指,以鮮血在青瓦上淋漓繪就一道五芒星,雙掌交疊其上,口中念念有詞,逐一道完十二地支,遂斂眉低喝,“通靈之術!”
刹那間天雷乍響,滾滾烏雲中竟似有明光湧動,下一瞬,便見無數透明掠影破雲而出,呼嘯九天,翼龍、櫻雀之類數不勝數,宛若銀雲蔽空。
吸血蝙蝠措手不及,被接踵來襲的妖靈衝得四散逃逸,隨即陷入滴水不漏的圍獵中,一旦落入靈鳥爪中,便落得被撕碎肢殘的下場。
漫天殘翼簌簌隕落,尖叫之聲不絕於耳,傾盆血雨在藍雪中閃著妖豔的光澤。
此時但聞尖嘯刺耳,狂風怒舞,蓬然巨響,青瓦屋頂竟愈漸向上拱起,似有巨物在膨脹上升,隻聽得樓內哄亂驚呼,兵士紛紛奪命而逃。
我隻覺整個城樓都在震動,身形險些不穩,凝神注目之下,頓時啞口無言。
巨物破頂而出,霎時青瓦迸飛,塵土激揚,被卷得七零八落,一片黑幕撐破城牆,掃落片片築城青磚,旋即騰空飛起,從眾人頭頂一掠而過。
萬眾驚呼聲中,但見結界籠罩的城樓上空,一隻碩大無比的蝙蝠展翅翱翔,長約十丈,通體冥黑,血紅巨眼恰如鬼火燃燒,翼翮招展,如幕遮天。
便在此時,魔教陡然破城而入,氣勢盛猛空前,銳不可當,幸得百姓早已遷至內城,外城有重兵把守,敵方不易突破,隻得在城門處徘徊。
冷流雲一行人不再糾纏城外,轉而退守外城,全力抵擋氣勢凶猛的魔教。
縱然敵方各個能武,卻對戰法一無所知,僅憑力蠻攻,將士身經百戰,熟識布陣列兵,進退有致,即使人數隻足魔教之八七,卻是旗鼓相當。
九天之上,蝙蝠滿目凶光,霍然振翼俯衝,猛襲而來,帶起烈風狂湧,塵土石塊四下激濺,底下眾人慌亂躲避,地上頓現數道深一丈餘的裂坑。
七彩蝶翼迎風而展,我騰雲駕霧,在它兩翼間風行穿梭,驀然合掌之下,護城結界登時煙消雲散,萬千通靈獸疾嘯而來,與蝙蝠在高空激烈交鋒。
未待鬆氣,卻見一條血龍迎麵劈到,有如千斤墜地,我屈指一彈,一道藍光電射血龍,驟然火光激迸,強大的氣浪將兩人震得向後退去。
蘇遊影借勢後掠,在數十丈之外站穩,我如樹葉般飄忽不定,借著彩翼之力,輕飄飄地回到樓巔一端,金縷玉衣飄然而下,輕靈宛如蝶舞。
兩人於樓頂快疾交手,百招瞬閃而過,目不暇接,每一擊皆是千鈞之力。
寂寞城樓冰雪橫,烏雲壓頂,塵土岩石四下飛濺,斷枝枯葉亂舞,昔日巍峨的城樓,如今徒剩殘垣斷壁,城內外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冷流雲與同伴協力抗敵,終是心不在焉,時而顧盼空中戰局,舒亦楓全然不顧兵荒馬亂,獨立在殘破的城樓上,仰目觀望,卻苦於無從插手。
南側千裏叢林隱隱有塵煙滾動,北側天山峭立綿延,千古長河奔流不息。
半日的激戰下來,轉眼已至午時,蒼穹依然灰蒙蒙的暗淡,飄雪又複潔白,依舊源源傾下,猶如老天在永無止境地垂淚,點點滴滴隨波逐流。
高空靈獸激烈交戰,地上雙方刀光劍影,卻遠不及城樓戰鬥的驚心動魄。
蘇遊影凝血成鞭,指尖十道血鞭縱橫飛舞,鞭無形而聚散無常,如水銀瀉地,分流合聚,變幻莫測,劈掃猛揮下,震得樓頂瓦片四散飛揚。
我雙手沉穩運氣,滿天飄雪自四麵八方淩空飛起,匯聚而來,巍為壯觀。
飛雪隨手而舞,逐漸聚為一道巨型五芒星,刹那間氣波一震,雪星竟以排山倒海之勢,迅猛逼向對麵男子,密密麻麻恰似萬箭齊發,鋒芒畢現!
血鞭霎時迸散為點點血滴,氣光如雨,傾瀉回旋,聚散分合,無孔不入,呼嘯著直朝五芒星射來,頓時砰然乍響,飛雪四濺,紛墜落花。
趁此間隙,我立即雙手合十,掌中憑空拉開一張金光織就的羅網,禦氣驅動之下,羅網便倏忽破雪追風而去,急速籠向蘇遊影。
對方驚極退躍,卻終不及網羅之速,金網如遊龍一般纏住他的身體,在他周遭霍霍閃耀,猶如層層鐵桶將他籠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
我瞬閃而至,禦氣遊走,內息流轉,將渾然真氣引至右手,以掌遙對其額頭,任由舍利懸浮於我掌心與他眉心之間,流光在雪中閃滾不定,熠熠奪目。
城下萬眾大驚失色,但見天際烏雲翻湧,伴隨著乍起驚雷,數道亮藍的閃電竟穿透烏雲,從雲端直落而下,悉數聚集於旋轉的舍利子之中。
蘇遊影在金網中掙紮不休,血眸直視著半丈開外的我,凝滿毀天滅地的憤怒,青絲潑墨成畫,隻那柳眉間凝蹙的煞意,卻將絕美畫卷染上了陰霾。
我無動於衷,右手遙控舍利,左手運氣丹田,以意念凝聚天地之精華神力,眉心藍焰幽光閃耀眩目,化作縷縷藍色流波,投入舍利之中。
舍利金芒四射,魑魅盡膽懾,純澈的金暈籠罩了蘇遊影全身,由眉心緩緩滲入體內,沸騰的血光與金光交織洶湧,仿佛在進行著慘烈的抗爭。
城樓上力量縱橫,風起雲湧,狂亂的氣流將周遭飄雪都卷入,白雪卻不勝力量交湧之勢,轉瞬碎為萬千細末粉粒,圍繞著兩人疾速飛旋。
九天靈獸之鬥被眾人淡忘,眼前隻有城巔對峙的淺影,金色皎潔,黑色邪魅,恍如凝鑄於天地之間的水墨丹青,驚心動魄間,鐫刻不朽的傳奇。
忽然西南戰鼓咚咚,號角陣陣,似有千軍萬馬包攏上來。
眾人極目遠眺,瞧見數裏外的沙漠中,又卷起一線黃浪般的塵煙,呼聲隱隱,蹄聲如織,旌旗蔽天,鐵甲生寒,赫然是藩國支援人馬。
城樓麾戰,王城軍士本漸落下風,卻在山窮水盡之時盼得援軍,轉眼柳暗花明,將士們登時喜不自禁,士氣瞬間高漲,重整旗鼓進行反擊。
數萬軍馬呼嘯而至,一鼓作氣湧入城門戰亂,霎時卷起一片腥風血雨,所向披靡,魔教受此前後夾擊,困獸猶鬥,愈漸潰不成軍,形勢急轉直下。
蘇遊影見勢不妙,雙目盡赤,掙紮越發激烈,周身上下血光不住閃滾,變幻不定,間或響起一陣輕微劈啪聲,攪起百裏驚濤駭浪。
舍利因力量交鋒而疾轉不定,一道細小的裂縫,在金珠上無聲蔓延開來,不動聲色地開枝散葉,寸旬之間,便布滿交織的裂痕,駭目振心!
同伴六人望著樓頂的無形激戰,屏息以待,一顆心好似被緊緊攥著。
蘇遊影的力量澎湃激蕩,連金網都維持不住,驀然一聲裂帛破響,他的右手竟已破網而出,翻出雷霆一掌,毫不猶豫地猛擊向我麵門!
眾人驚愕矚目中,我左手使出一道摘星換鬥的般若掌,霍然對掌半空,刹那間氣流奔騰,震得飄雪飛花碎玉般灑落開去,右手沉穩聚靈不息。
舍利懸浮在兩人之間,裂縫遊龍般肆虐延伸,已瀕臨崩潰邊緣。
兩掌間電光火石,藍紅光芒碰撞生輝,彩眩閃爍,半空中宛如驀地起了一道無形的光牆,勁風在耳畔尖嘯縈回,將兩人的衣袖都幾欲撕裂。
我凝望著麵前瘋狂掙紮的男子,麵盈悲天憫人之色,任由亂舞的發絲纏繞雙眸,“力量是為守護而存在的,隻有在保護重要之物時才會變得強大,即使你天下無敵又能如何?沒有守護之物,你再強大,又有何意義……”
“閉嘴!”
他斂眉怒喝,紅光在金芒的壓製下逐漸偃旗息鼓,瞳中金符亦消褪無蹤,仿若有無窮力量瞬息爆發,他周身道道金光劃破天色,似欲刺透烏雲而去。
金色流波如春潮怒水決堤奔騰,林中登時樹枝斷折紛飛,在塵土中旋舞。
底下眾人不勝風沙,紛紛以手遮眼,黑衣甲胄在風中翻飛,一道驚雷劃過天際,瞬時照亮了陰沉的人間,亦將萬千染血兵刃,映得分外耀目。
眼看即將大功造成,我不禁安心落意,豈料金網陡然崩裂破碎,他霎時掙脫束縛,左手翻雲覆雨,一襲猛拳呼風而出,以萬鈞之力擊向我胸口!
此時此刻,我右手控製舍利靈力,眼見他一拳揮出,卻無餘力相抗。
若此刻半途而廢,便前功盡棄了,隻差一點,他就能恢複正常了……
在同伴驚駭的目色中,我眼睜睜地望著,那凝聚極盛憤怒的一拳,裹挾著狂風暴雪,摧山攪海襲來,身形紋絲不動,不躲,不避……
眾目睽睽之下,泛著金光的一拳,不偏不倚地落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