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天清書院

四野一片朦朧,仙霧雲繞,一桌炊金饌玉的佳肴若隱若現,香飄八方。

我垂涎三尺,輕顫著向珍饈佳肴伸出柔荑,亟不可待地步步趨近……

一記重擊猝不及防地敲在頭上,一切雲煙幻景隨之煙消雲散!

“嗷!誰他媽的壞我好事!”我霍然彈跳起身,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

“哇哦!”

一聲熟悉的清音在耳畔響起,飽含埋怨惱怒之意,卻是抑而不發。

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麵色鐵青的老者容顏,轉首回盼身側,卻見雲隱正蹙眉揉著腦袋,朝我略有窘意地一笑。

舉座之中,均是手執書本風華正茂的少年,他們麵目怔忡地盯著我與雲隱,身著清一色的天藍儒雅長衫,頭戴天藍布帽,盡顯書生之清雅仕氣。

門外晨曦正濃,又是一年春華成秋碧,秋陰亂掃黃葉,苔痕蔓上青瓦,九月的秋風略帶了些涼意,穿梭卷入廳堂,拂得排排書案上白煙傾斜。

環視下如夢初醒,我僵硬地回顧麵前氣得髯須直豎的老者,不無尷尬地撓頭訕笑,“老師,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不然就不會罵你了。”

他眉棱高聳,滿麵皆是陰沉厲色,手中一截戒尺震顫不絕,那炯炯目光幾乎讓人無所遁形,“蟬衣,雲隱,你、你們兩個竟然又在課堂上睡覺,眼裏究竟有沒有紀律,書院不要你們這樣的學生,你們都給我滾出書院!”

斂笑凝眸,我對眼前之人熟視無睹,沉靜坐回席間,神閑氣靜地翻弄著書案上的古籍,滿堂學子的哄笑和竊語聲,都隻作了身外的點綴——

“我說老師呀,您為人師表,怎能用‘滾’這麽粗魯的字呢?禮義廉恥之中您首先便缺乏一個‘禮’,難道就不怕學生們邯鄲匍匐麽?況且,貌似老師也無權趕我們出書院,我們可是得到院長親自批準的,您可千萬不要逾矩,否則我們受罰事小,但倘若影響您的飯碗,您可就得不償失嘍!”

滿堂學子眼裏就此被無視,他惱羞成怒之下,滿麵都抽搐得不成人樣。

有錢能使鬼推磨,擺平區區一個院長亦是小菜一碟!

雲隱當下立起施禮,舉止畢恭畢敬,微笑著推波助瀾,“老師息怒,他不知好歹,您德高望重,怎麽會跟我們後輩計較呢?”

麵前的老者霎時語塞,麵色陰晴不定,卻又隱隱透出色厲內荏。

雲隱此言看似曲意逢迎,卻是不動聲色地讓老師陷入兩難境地,令他怒不能溢於言表,否則於他名聲有損,更是讓在座學生閑看笑話。

對少年之語無言以對,老師隻得硬生生壓下滿腔怒氣,隨即斂容正色,款款坐回高堂書案後,執起一本古籍,裝模作樣地撚著幾根稀疏的白須,似漫不經心道,“雲隱,你將《孟子》的梁惠王篇和公孫醜篇背出來!”

學生們旁觀老師如此作為,均暗笑他心胸狹隘,竟讓雲隱背出昏睡之際所講內容,未免失了氣度,頓時一陣竊笑私語,以書本半掩住口。

雲隱神情一如往常,渺然出塵,不帶凡塵雲煙,“是,老師!”

他灑如佇立,帽尾飄帶飛揚,彎長丹眉間一縷溫順如初的光華繾綣,“也誌我非,齊於久。請以可不,命師有而繼。也受不故,變欲不……”

他將長篇大論娓娓道來,同窗皆是驚愣莫名,惟老師如墜迷霧,炯炯有神的目中染上一道陰霾,“你這是背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滿座學生異口同聲,“老師,他是將《孟子》倒背出來了!”

雲隱深深一拜,酒窩在日色中瑩然,儼然一派輕鬆,“學生獻醜了!”

我暗自驚歎不已,原來倒背如流不隻是傳說,也惟有雲隱這樣的天才能做到。

底下一陣哄然大笑,老師愕然一怔,蒼老麵目滾燙似火,細細瞧了雲隱一眼,不置可否,隻得無奈揮手讓其就坐,旋即眼如利箭瞄向我——

“蟬衣!”

“嗨!”

我立即起身,站得有如標槍一樣筆直,大有拏風躍雲、置生死之度外的氣概。

“你來背誦《中庸》全篇!”

老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戒尺叩著扶榻,寂靜深堂中,隻聲音清脆悚然。

我雙眼瞪得風生水起,滿腔怒濤銳不可當。

我可是對這種古文一竅不通,而且憑什麽讓我背那麽多,在場除了雲隱之外的任何一個學生都不可能背出,他分明是找茬,故意讓我難堪!

“你要是背不出來,就去後山麵壁思過!”

我頓如萎靡而泄氣的皮球,卻聽耳畔咳嗽隱約,轉眸正瞥見雲隱眉眼之間帶著三分壞笑,提筆一揮而就,一個雋秀的“詩”字躍然於書頁上。

我心中一動,電光火石間一道靈光閃過腦海,當下昂首挺胸地出言,“老師,中庸之道不過是古人學說,學生覺得我們不應墨守成規,而應不斷創新,如今大唐盛世,詩歌才是文人才子所追求之物,學生不才,想用一首詩來代替《中庸》,不知老師意下如何,倘若您不滿意,再懲罰學生也不遲!”

老師微有意外地放下書卷,眸光微微閃動,“你會作詩?”

“要是大家覺得不好,我就心甘情願去麵壁!”

“如此也不錯,我就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我纖眉一挑,天藍雲袖一甩,就此對著堂上孔子的畫像珠璣咳唾,以學富五車之態,將辛棄疾的《青玉案》朗朗誦出,惹得舉座目瞪口呆。

隨後的古琴課,乃是在池畔亭邊進行,以借此親近自然,頤養心境。

亭中的授琴老師一曲彈罷,旋讓草地上的學生們逐一彈奏,以作品評指點。

聽著眾人大同小異的琴聲,盤膝坐於琴架前的我隻覺意興闌珊。

這些琴聲大多中規中矩,隻嚴守琴譜韻律,不帶絲毫感情,聽來著實無趣。

正托腮閑看雁啼紅葉天,右邊一人已音止收手,老師點評過後,朝心不在焉的我望來,“那個新來的學生,該你了,讓大家聽聽你的琴藝。”

抬眸,望著前方亭中的老者,我淡淡一笑,“真要我彈?那你們可別後悔。”

左邊的雲隱恬靜笑覷著我,眾生矚目下,一雙雪白的柔荑輕落在琴弦上。

食指一撥,一聲尖銳的顫音,就似鋒刃劃在琉璃上,所有人麵色瞬息一變。

不待眾人鬆懈,那雙手在琴弦上大馬金刀般地撥動,割裂般的顫音綿綿而出,破碎支離,毫無章法可言,連牙齒都禁不住打顫,難受至於此極!

一旁的雲隱掩口笑不可抑,餘則學生早不堪忍地堵住雙耳,獨老師不得不強撐忍受,那老臉已憋得通紅,仿若隨時都會血濺當場,氣絕身亡。

不會彈琴的見多了,但能將琴彈得如此難聽,實非常人所能達到的境界。

一陣沉悶的顫音作響,餘音持久不散,那無法形容的琴聲方戛然而止!

眾人都不由舒了口氣,老師暗擦了把額上細汗,方心有餘悸道,“這個,你自行研究練習吧,老師無能為力,就不品評了,下一個學生。”

我暗下幸災樂禍,悠悠地側身支頜,望向左邊正撥弦調音的雲隱。

一時所有人都繃緊了神情,眾學生早堵緊了雙耳,連老師都止不住地輕顫。

出於前車之鑒,眾人對與我一同入學的雲隱都心存忌憚,唯恐又遭刺耳折磨。

隻見雲隱雙目低垂,十指輕撚慢撥,清婉空靈的樂音從指尖流瀉而出。

眾人始料不及地一怔,都不自覺地鬆開了堵耳之手,如失了三魂七魄般。

一曲琴音如陳釀,從中透出仙雲隱生之意,韶光一轉,傳唱著千古絕戀。

流照秋楓勾琴一架繁,雲隱玉手弄琴,如美人撫花般嬌柔,雲袖揮不去纏綿。

琴音極美,令人飄飄然如在雲端,縱是再挑剔的人,也難尋出一絲破綻。

秋風微涼,拂得庭中花香熏染而散,脈脈於柔潤流音中,抑下了方才的煩躁。

一曲彈罷,眾人這才如夢初醒,隨即一陣掌聲席卷開來,連老師都自愧弗如。

這堂古琴課,便在眾人的讚不絕口中落幕,以致課後雲隱都被眾人爭相討教。

滿色秋陰煒燁,我隨心所欲地在楓樹上仰臥而眠,斑駁葉影籠罩了滿滿一身。

“咻!”

一聲清嘯破空,一支羽箭擦著箭靶邊沿而過,縱馬而過的少年黯然垂首。

“未中靶,下一個,雲隱。”

騎射老師揮旗指揮之下,不遠處的雲隱不情不願地跨上馬,驅使至出發點。

五十丈外排立五架箭靶,學生從道上疾馳而過,隻消射中一架箭靶便能得分。

利箭搭弓,雙腿夾緊馬腹,一騎紅塵狂飆而出。

眾學生皆凝神以待,先前見過雲隱琴藝超絕,因而此刻皆對其飽含期待。

隻見雲隱剛策馬而出不過五丈,一時身形不穩,在馬上東倒西歪,竟一骨碌失足跌了下來,那一箭倉促之下射出,飛了不過一丈便委頓在地。

在一眾人目瞪口呆中,雲隱黯然撇嘴起身,騎射老師則無奈地搖搖頭。

“下一個,蟬衣。”

聞聲的我打了個哈欠,飄然從樹上躍下,迎著百眾異色朝騎射場而去。

騎射老師麵色黑似鍋底,戟指怒目,“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在課上睡覺!”

不顧老師滿麵怒容,我信手抓起一旁架上的弓箭,翻身跨上駿馬。

將五支箭一齊上弓引弦,弓馬半跨,箭軌勾光,疾馳而過的一瞬,霎時間五箭齊發,奪奪五聲連響,五箭分正中五靶靶心,一箭不偏!

一眾學子震驚中,我躍下駿馬,傲然一甩額發,優哉遊哉地負手閑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