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日上中天,刺眼光線中透出迷蒙的幻彩,照得中庭花木幽靜,紫藤花架綿延成一道絢麗花廊,萬千紫藤飄垂而下,在熏風中搖曳出姿態萬千。

花架下懸吊的藤木長椅上,少女正側身枕臂,玉簾翠簟上沉眠,雲蓮天衣輕垂鋪瀉,眉心一簇藍焰栩栩如生,花落滿茵席,哪朵並蒂。

一道碧影從九曲橋上款款而至,守在花架旁的丫鬟見狀忙迎上前來,隻見少年伸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遂紛紛福了福身,悄然退立一旁。

生怕驚擾了沉夢中的少女,少年躡足潛蹤地步於花架濃蔭下,在長椅前蹲下身,就那麽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靜凝著少女睡顏,淺笑如雪。

如果,能一輩子這樣,該有多好。

淡紫花藤婆娑搖曳,午後的靜謐一刻,因著花架下的少年少女,相映成畫。

一片紫藤花瓣輕盈墜落在少女頰邊,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溫潤的纖指悄然撚起花瓣,打碎了如夢畫境,一時間方寸的天地之間萬象回春。

謹小慎微的舉止,仍是驚動了酣睡的少女,翦水雙眸在花影中徐徐張開。

閑花夢醒皆浮華,少年甜美的笑靨映入眼簾,驅散了花間的陰翳,我微微一怔,勾唇嫣然一刹,“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叫醒我?”

轉身素質輕莞爾,他坐於對麵的秋千上,“看你睡得那麽香,不忍心打擾你。”

盈盈起身,我坐定他右側的秋千,足下一蹬,隨秋千向後飄升而起,藍裳宛若花飛蝶舞,“二哥帶著青霜兒遊山玩水去了,真不夠意思。”

雲隱亦悠悠搖蕩起來,“是啊,真羨慕他們可以逍遙自在。”

“不過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沒想到你竟是一年多錢抓握的神探,可你怎麽知道神風就是林飄飛呢?”

花架下一片陰涼,一藍一碧兩道身影隨著秋千飄蕩起伏,衣袂迎風飛揚。

少年輕輕蕩著秋千,秀雅容顏上笑色如花,“江寧知府向來政績不佳,便想通過擒住神風來邀功,他早知我的才能,便求助於我舅舅,所以我才被派去江寧捉拿你。那日未將你捉住,之後我又著手調查你,很快就知道了林飄飛,傳言你輕功與武功絕世,而且俊俏絕倫,所以我便肯定神風是你!”

斑駁的光影浸潤了全身,我雙手攥著粗長的花藤,瑩白雙腿一蕩一蕩,笑不可抑,“沒想到我給江寧知府找出寶物還真替他解了燃眉之急,不過更沒想到你居然真能查到我的身份,但是你為什麽不揭發我、捉拿我呢?”

雲隱緩緩停下秋千,雙目垂在額發陰影中,頰邊暈起兩片緋紅薄霞,“因為那次後我很想再見你,本來還想去找你,可是我沒有自由,沒有舅舅的允許不能隨便出去,之後被逼去長安參加科舉,沒想到卻與你失之交臂。”

丫鬟們在庭間撲蝶絡繹,雲想衣裳濃豔嬌色,滿目盎然喜意。

側耳聆聽遙遠彼方凋零雙生花,坐看往事沉浮,我不免憐憫於少年的過往,旋又升起一味疑竇,“對了,你後來怎麽會幫我解救了西域瘟疫?”

雲隱回眸一眼,盈盈一水間,暖融融的笑染亮了整個仲夏,“後來舅舅被派去西域調查鎮邊大將軍與鄯善國秘密勾結之事,我也被迫跟去了。到西域後就聽說你當上了駙馬,但我那時因為行蹤必須保密,不能去見你,又無法坐視西域瘟疫不顧,便瞞著舅舅研製了解藥,並派人暗中將藥方送給你。”

我亦徐徐頓住,歪頭輕倚在懸掛秋千的花藤上,任由紫藤柔柔掠過雪白麵頰,於花影中心神微微蕩漾,“若是當年我不去江寧,該多好……”

“緣分是逃不掉的,我們不是在洛陽重新相遇了麽,我很感謝老天讓我遇見你,若沒有你,我根本活不到現在。”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暢快而笑,一切猶若光風霽月,毫無芥蒂。

或許正因雲隱不會武功,與他相處分外舒適,身心都不由自主放鬆下來。

蘇遊影氣魄過強,在他身邊的人都會不自覺仰視他,感到窒息般的壓迫感。

冷流雲氣質過冷,跟他一起總會覺嗖嗖的寒意,讓人緊張難安。

舒亦楓陰險狡詐,在他身邊時刻擔驚受怕,唯恐不慎被他算計。

清淡溫潤的滄瀾,本是能令人舒適相處的男子,卻也因為太過清淡飄渺,就如伴在身邊的是一縷煙,而非一個人,讓人有處在夢境的虛幻感。

倏見少年離座而起,水碧雲錦服在花影中一蕩,便已立定我麵前,迎著我探尋的目色,他黯然傾垂眼瞼,“蟬衣,我有事要告訴你。”

雙手握著秋千的花藤,我仰望少年花影中的臉,“什麽事?”

“按照爹的遺囑,我將要繼承唐門,所以管家們商量,不久後就舉行唐門掌門的繼任大典,讓我正式接管唐門。”

此句道來毫無征兆,卻又在情理之中,倒讓我無所適從,悻悻垂下雙目,睇著滿地的輕柔花瓣出神,“嗯,你長大了,是該繼承家業了。”

這句如打開了兩人之間的禁咒,彼此再無言語,落花暗香寄誰哀傷。

即使知道壓多麽不願,但身為外人的我無從置喙,所能說的也惟有這句。

命運於他而言太殘酷,從未享受過孩童應有的歡樂,便要承受這樣的重擔。

緘默寸旬,我終禁不住輕輕問出,“雲隱,回到唐門,你後悔麽?”

紫藤花架下,麵前的少年怔了一刹,望著低低埋首的我,苦澀躍上了唇角,“我不知道,如今爹已去世,我對唐門再無留戀,如果讓我在唐門與你之間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可以。”

攥著花藤的手握緊幾分,我垂眼,額發遮掩了視線,怎堪一段傷秋盡歸了眉間,“對不起,我不能那麽自私帶你走,你是屬於唐門大家的。”

此句在他明眸裏撩起了一江寂落,卻轉眄被風拂散,他負手朝我歪頭燦笑,雙眸彎成俏麗月牙,“你說我會不會是唐門最沒用的掌門呢?”

抬眸返顧,將愁緒都付笑談中,“怎麽會呢?雲隱那麽聰明,誰也比不上!”

風過香苑,又劃過幾番雲煙,仿若連方才的沉凝窒悶,都已隨風而逝。

少年轉而垂下頭,雙手緊張地揪著衣角,“其實還有件事要問你……”

“嗯?”迎著我眺過去的視線,他卻目色搖擺,不知該落往何處,雙頰被紅霞燒得燦爛無比,三分羞赧昭然無遺,“那個……你能不能……”

“想說什麽就直說好了,幹嘛吞吞吐吐的?”

“你能不能……”麵上的芙蓉紅逾加濃鬱,他驀然抬眸直視,“嫁給我!”

這一句危言駭世,當即驚得我魂飛魄散,險些自秋千上跌落下來,驚愕甫定之下,抬目還睇麵前的少年,猶自不可思議,“雲隱,你……”

這小孩是怎麽了,竟突然來這一句。

花架外侍立的丫鬟俱掩口竊笑不止,正濃的日頭下瞧來,竟似百花盛放。

仿似唯恐我誤會,他慌忙搖首不止,紅潮風卷殘雲地燒遍了耳根,連比帶劃地急急分辨,“你、你別誤會,我、我隻是想請你幫個忙!”

心中著實舒了口氣,我反倒越發不明就裏,“幫忙?”

他低首垂目,扁起了雙唇,無措地對起纖纖食指,“唐門決定讓我在繼任大典上成親,大家都覺得你很好,所以想讓你成為唐家的人。”

我愕然,飛花似落劍,刺痛心間,那般皎潔不諳世事的麵容,令我不忍出言傷害,卻又不得不回絕他,不由黯然垂眸,“雲隱,我……”

“你、你先別急著回答!”似是唯恐聽到後續之言,他連忙擺手不迭,旋又垂眸對手指,花影斑駁了皎潔俊顏,“其實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是如果我們不成親,唐門就會找來上次招親選出的女子,在繼任大典上嫁給我。我真的不想成親,但是又無法自己做主,所以你能不能假裝答應嫁給我,隻要能騙過他們,讓他們不再逼我就好了,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麽的,真的!”

見少年一本正經地賭身發誓,我一時忍俊不禁,“假裝成親麽?”

“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麽,我真的不想娶別的女孩……”

凝眸少年滿麵楚楚,我斂笑正色,“可是,你總不能靠我替你擋一輩子,你是唐門唯一的直係血脈,總要成親為唐門延續香火的。”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好了,總之我現在不要嘛!”

少年的一雙大眸靈動至極,其中眼波分明潤澤似水,本應不載片塵,然而我心間那一道固若金湯的防線,卻就此在這縷眸光前土崩瓦解。

無奈下隻得喪氣輕歎,“好吧,我答應你,假裝跟你成親。”

“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管家!”

迫不及待地,在滿庭下人們的歡笑聲中,他已如一陣風卷了出去。

目送少年的背影消隱在廊下,獨坐花間秋千上的我,徒增一腔落寞。

雲隱善良純潔,本是極好,但正因如此,我才不忍心毀掉他,因為我無法保證他的幸福,而他受不住打擊,應該有更適合的女孩來給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