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浴血成魔

皎皎月明琥珀流光,千裏之外的兵荒馬亂,並未給這座繁盛的商業古城帶來多少影響,燈火通明的大街,五湖四海的商人仍舊絡繹如織。

無邊黑暗之中,一道纖細黑影不易察覺地飛簷走壁,於夜空中一閃即逝。

瑞麟坊中戒備森嚴,我一身夜行著裝束,踏月而來,於屋脊上悄無聲息地飛躍,輕而易舉地避過巡查弟子,終至打聽下得知的魔教教主房間。

四顧無人庭院,我正欲刮破窗紙,卻陡聞窸窣步履聲隱約飄來,當下飄然掠起,倒勾簾掛住廊下房梁,恰似秋楓枝頭一片將落未落的殘葉。

但見五名黑衣弟子自拐角處井然有序而來,手中各持一麵木盆,分別裝滿鮮活的蠍、蛇、壁虎、蜈蚣、蟾蜍,竟是赫赫有名的五毒!

為首一人行至門前,微一通報,朱紅門扉自行開啟,弟子接踵入內,利落地將五毒盡數倒入屋中一個木桶中,又添置滿桶滾燙的熱水,才一一退下,徒留一名如花似玉的侍女垂首候在屋中,翦翦水瞳不時瞟向西側。

我透過窗簷縫隙窺探,但見案上紫煙嫋嫋,一抹顛倒眾生的黑影靜坐其後,玉雕似的俊顏浸潤在熒熒燭光中,卻自有一股神秘鬼魅之韻。

紫檀書案上,一道藍色泛光的卷軸平鋪開來,龍飛鳳舞的墨韻在燈下宛然。

玄心魔決!他果然在練這害人害己的魔功!

蘇遊影自三千煩惱絲中抬首,精美如玉的麵孔邪魅依舊,隻那腥紅似血的鳳眸中,此刻竟盈滿旋動的金色符咒,宛如地獄的熊熊烈焰在跳躍。

麵罩下的臉一驚,即使身在數丈之外,仍覺一股懾人肝膽的邪氣逼麵而來!

蘇遊影起身行至木桶旁,右手在其上淩空揮舞,浸在水中的五毒竟隨著漩渦攪拌,越發快疾,轉眼便化為鮮紅的血水,燈下瞧來,觸目驚心!

我心如擂鼓,卻見侍女伸出纖纖玉手,將蘇遊影華美的黑袍有條不紊地逐一褪下,頎長完美的身軀一覽無遺,唇角卻是邪肆狷狂的笑意。

我略帶窘意地偏過頭,直至耳聞落水聲響,方才回首顧盼,卻在目及的刹那間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雙目圓瞠,險些自梁上跌落——

蘇遊影閉目靜坐木桶中,一絲不掛,周身血紅光芒縈繞翻湧,滿桶五毒之血猶如蠕動一般,緩緩滲入他的身體,紅光亦隨之逐漸擴展蔓延。

他纖長的柳葉眉輕輕蹙起,雙手攥緊桶沿,隱忍的極痛若隱若現。

凝望著痛苦不堪的他,我不禁痛惜蹙眉,卻仍是屏息斂聲,晶瑩指甲已不經意地在房梁上落出刻骨銘心的劃痕,某種溫潤的熱流,猛襲雙目而來。

他怎麽能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

將劇毒之物吸納進身體,日積月累,必是威脅生命的極大隱患!

當血水被吸納一光,接下來目之所及,卻是一幅驚心動魄的恐怖畫麵!

蘇遊影驀然睜眼,狹長鳳眸中血光流轉,右手倏地爪狀右伸,侍立一旁的侍女便被一種無形之力拋向半空,衣裾四飛之下,頹然落入木桶中。

蘇遊影漾出一絲勾魂攝魄的冷笑,在侍女嬌羞眼神,平整玉齒竟長出四顆尖銳獠牙,霍然咬向她雪白的纖頸,隨之而起的,是一道痛徹心扉的慘叫!

一時間,我隻覺得渾身血氣上湧,風卷殘雲般地衝向頂心來!

這樣的蘇遊影,好可怕!他果真成魔了麽?!

這魔功太恐怖了,我不能再讓他繼續練下去!

侍女的嬌靨不受控製地極速萎縮,整個人轉瞬便化為一具幹屍,隻餘皮骨。

見事不宜遲,我即刻破窗而入,身如風伴流雲,飛向書案,素手一揚,將卷軸收入手中,纖細身形在半空微一折轉,迅疾躍向另一窗口。

未及接近雕窗,忽覺背後驟然流風來襲,側身閃避之間,隻見一道血紅氣流化為一隻血手漫卷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牢牢攥住我脖頸!

血手以氣凝成,有形無質,卻是力道千鈞,乃是從蘇遊影左手延伸而出!

他自木桶中款款起身,不著片縷地正對我,修長光潔的右手徐徐伸到血跡宛然的唇瓣,饒有趣味地舔舐著指間殘留的鮮血,“第一次有人來搶秘籍,既然你來了,就休想活著走出這裏,我正好缺人練功,你來陪我也不錯!”

他的聲音邪魅磁性,卻蘊著暴風雨前的沉凝窒息,暗夜中聽來悚然心驚。

我強自鎮定,右手疾揮,當下幻出無數冰藍水珠,在半空排成“卍”字佛印,略一彈指,藍珠便勢如破竹地數向他激射而去,錚錚打穿數重帷幔!

他周身血光瞬息萬變,分化出千百蝙蝠蜂擁逼來,將藍珠一滴不剩地吞噬。

滿屋血光肆虐翻騰,木桶不勝力量洶湧,倏然破裂開來,支離破碎地散落一地,幹涸的屍體亦被拋飛牆角,緊隨一道骨裂聲飄響在鬥室之中。

我正欲再度出手,卻見愈漸逼近的蝙蝠群中,另一血手破空迅猛襲來,始料未及下,立覺腕間一緊,右手亦被血手攥住,腕間如鐵箍般鉗製。

血手陡然縮回,在瘋狂得可怕的力道拉扯下,我身不由己地被疾速拽向他。

右手毫不鬆懈地緊攥卷軸,頸邊卻被禁錮得幾欲窒息,在離他數丈之時,身子被猛然翻轉,隨即身後一滯,便已近在咫尺地立於他身前!

他的右臂迅捷探出,緊緊環住我的身體,兩人之間再無一絲縫隙!

身後的修軀異常滾燙,猶若浴火而出,任我傾力掙紮,也無法撼動分毫——

他如今的力量,已超過昔日數倍有餘,甚至略勝如今重獲力量的我一籌!

血眸中的金色符咒流轉,凝滿嗜血殘酷之色,已無絲毫理智的光芒,他左手一把扯過我的衣襟,“嗤啦”的裂帛聲中,瑩潤如玉的左肩躍然於燭光中。

當下,染血的獠牙,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深深刺入藍蓮咒印下的雪膚中!

一股鑽心的慘痛襲遍全身,一聲痛呼被我及時壓抑在齒邊,肩上灼痛交加下,藍蓮咒印不受控製地蔓延通身,在玉肌上璀璨高燃,宛若黃泉幽火!

通體的血液逆流而上,源源不斷地湧向左肩,被獠牙貪婪地吸收而入。

燈罩中熒燭靜燃,將兩人重疊的身影投射在雕窗上,有如鬼魅飄搖。

他不著片縷的身軀緊鎖著我,青絲流泉般鋪散在我身上,嫣紅的血自我肩頸處汨汨流出,蜿蜒滑過瑩潔的左肩,浸染了殘破的夜行衣。

體內力氣逐漸流失,我恍惚望著梁下飄蕩的紗燈,不禁自失一笑。

往日我臆想他是吸血鬼,不料今日竟真被他吸血,世事荒謬不過如此……

他噬血的眸光,在觸及我左肩遍布的咒印之時,紅瞳瞬間一縮,眸中飛轉的符咒消隱下去,尖銳的獠牙徐徐自肩上抽出,緋色鮮豔欲滴。

一雙鳳眸凝盯著我肩上咒印,渙散的目色緩慢凝聚,他的左手顫抖著,驀地將我的頭罩扯下,如水青絲倏忽傾瀉直下,縛身的力道亦漸漸卸下。

我奮力掙脫他的桎梏,本欲拔腿便逃,卻因失血過多而脫力,忙撐住一旁床柱穩住身形,左手緊捂著頸後流血不止的傷口,回身無措地望著他。

恍似如夢初醒,他紅瞳中波光一顫,染血獠牙瞬間消退無跡,右手輕顫著向我伸出,渾濁的眼神一分分明晰起來,又蘊涵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刻骨深情,如斯懵懂的呼喚,從素來邪魅的薄唇中迸出,“飛兒,是你麽……”

我無力地背倚床柱,漫身咒印悉數退沒左肩,麵上血色全無,端凝著麵前男子複雜的模樣,俊美不可方物之外,卻更添了一層慘淡的蒼白。

他靜立一地碎木中,墨發垂瀉在毫無遮掩的修軀上,映得那雕玉般的完美身材恍如神祗,眼神卻在悵然若失中愈漸幽邃,仿似陷入一枕南柯中。

積攢了數月的思念,無數的心語,都隻在此刻化作了無言的靜對。

曾幻想過無數美好的重逢,卻未想在此種情形下相見。

晷候,他緩緩邁出步伐,唇角仍有血絲宛然,赤足一步步踏地而來,行走間極為小心翼翼,好似一不小心,這場鏡花水月的幻夢便會煙消雲散。

我心神一顫,對恰則之事心有餘悸,不住驚恐地連連退步,隨即勉力凝聚起所剩無幾的力氣,由窗中翩然而出,無力跌滾在院落花叢中。

蘇遊影驀然回神下,一把扯過屏風上的黑袍,亟不可待地疾追而出。

不顧左肩**在外,我忙不迭地自地上爬起,握緊卷軸,背上倏然展開七彩蝶翼,忽如出海的蒼龍,一躍而至五丈高空,向遠方飛翔疾去!

絢爛的蝶翼,令蘇遊影怔忡了一瞬,那正是曾與他對戰的唐門少主的蝶翼!

千百道震驚與不解,一浪浪湧襲著蘇遊影的心神,然而顧不得多想,他當即掠上屋簷,不顧一切地尾隨追來,鳳眼裏的灼熱火星燒燦天地——

“飛兒,你給我回來!”

如柱血流自指縫間源源溢出,我不禁輕輕咳嗽起來,速度卻未曾減緩分毫。

兩人在夜空中逐漸拉遠距離,不過半刻的功夫,身後已杳無那追命似的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