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一石激起千層浪,諸人紛紛棄下各樣器物,擐甲操戈,豪情壯誌乘東風——

“誓死對抗魔教!”

重重鉛雲籠罩上空,蕭索狼藉的前院,登時染上一重破釜沉舟的決然。

我單足足尖輕點在假山頂角,瞻眺由遠及近的煙塵彌漫,惹了花滿肩。

如今身在唐門中的人不過兩千,魔教弟子又數以萬計,蘇遊影更身懷強大力量,而我體內力量被封,唐門與魔教實力懸殊,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隱感不詳,白修歸蜀山多日,以蜀山通天之法術,定不會不知人間劫難,禦劍之術又瞬息萬裏,究竟蜀山發生何事,令白修無法脫身?

倘若,真到萬不得已之時,我便隻能動用那個禁術,就算,後果不堪設想,我也義無反顧,隻要,能換來唐門所有人的平安……

我縱落在地,目視唐易,“三叔,請你開啟唐家堡所有機關,拜托了!”

唐易冷哼一聲,遂領著數名護衛拂袖而去,徑直步向西苑的機關坊。

我轉首流眄汝鄢嬋,斂容正色,“我命你帶領唐門的老弱婦孺避往北苑禁地,那裏的結界已經破開,你暫且保護她們的安全,我稍後便到。”

“可是少主,依唐門門規,禁地不許任何人踏進一步!”

“現在我是少主,我宣布這條門規廢除,你依照我說的去做便是!”

汝鄢嬋不再置疑,遂集齊堡內所有老弱婦孺,往北苑流水而去。

青霜兒躍至我麵前,忍俊不禁,“你真厲害,竟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留下!”

我回以淵色一笑,“無倫怎樣的人,家人絕對是能牽製他的軟肋。”

她笑不可抑,我長袖一拂檀木酒桌,掃下一應杯盤,目光掠過院中枕戈待旦的眾人,定格在款款而來的碧衣少年身上,“你素來無所不通,如今隻好麻煩你在唐家堡各處布下陣法與陷阱,盡可能阻止魔教進入北苑。”

他一改常態,鄭重臻首,“我定當盡力而為。”

“那個,如果可以,我希望盡量不要傷人性命,將他們困住就行了……”

“我當然知道,我們都不喜歡戰鬥,卻又不得不戰鬥,但人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況且,我通曉五行陣法,是為了救人,而不是害人。”

他淡笑無瑕,托人取來文房四寶,就著酒桌搦管操觚,繪就玄妙的陣法圖譜,旋由唐門人持著如火如荼行動開來,在堡內各處布陣設陷。

唐門中人不愧個個精英,不消片刻,便將四苑的機關悉數開啟,又輔以精妙的奇門遁甲,將原本喜慶的唐家堡,瞬間又變為危險萬重之處。

成千上萬的馬蹄聲一齊擁至,恍若催命的符咒,牽引著眾人的心隨之起伏。

待到萬事俱備,唐門眾人皆退避北苑禁地之中,下一瞬,馬蹄聲在正門外戛然而止,魔教如山如海的人馬,立時便將唐家堡重重包圍。

不移晷間,渝州城紊亂的石街便空無一人,百姓逃亡者不可勝數,無能為力者便閉門躲在家中,對外界的一切置之不理,唯恐受到殃及。

突襲的人馬山呼海嘯般怒吼,氣勢洶洶破門而入,迎接一場悍烈的激戰!

天色益發陰暗,春風亦在不覺間冷將下來,拂得人遍體生涼。

一眾人潮行進在禁地中,周圍灌木枝椏橫生,翔鳥鳴幽林回蕩,聲聲哀戚。

為免拖累,我們隻身上路,未帶任何器物,堡內一切不過身外之物,而唐門在大唐各處產業無數,富甲天下,要重建一個唐家堡自不在話下。

雲隱與我並肩而行,不時後望被家丁背於背上的唐夜,一派憂心忡忡。

穿過荊棘千重,眼前映入一望無際的山坡曠野,退卻了冰雪的覆蓋,盎然的碧綠生機宛然在目,被習習陰風拂染,便搖作千層雪浪綻碧綿。

空中陰沉不見天日,隆隆雷聲滾過天際,偶爾一道閃電將曠野映得雪白。

我領著眾人踏上沃野,陣陣慘叫自南邊隨風卷來,又被驚天雷鳴淹沒無蹤。

本一鼓作氣勢如虎闖入的魔教弟子,剛入唐家堡便橫遭劫難,猝不及防地落入地下陷阱中,又轉瞬被茫茫毒煙包圍,立時軟倒一片。

魔教弟子受此一驚,卻不為所懼,仍奮不顧身地疾衝而入,又是折損無數。

千百回廊中大開紅雲陣,不少人喪生在如雨灑落的毒焰中,桃花林中五行機關幻變,闖入之人無一幸免,難免落得個屍骨無存之局。

東西南三苑奇門遁甲齊開,盈千累萬的魔教弟子,轉眄折損了近三分之一。

我獨坐一樹稍頭,麵前橫貫著一條清河,一顆心恍若半懸在黑暗的龍潭中。

沒想到我也會殘忍地奪走那麽多人的性命,僅僅為了少數人的生存……

不管原因如何,殺人罪不可恕,我願承擔一切懲罰,隻要不牽連他人……

老弱婦孺皆已避入後方深林的山洞中,餘則人在樹間藏身匿跡,原本死灰般的臉,在南苑紛至遝來的隱約慘嚎聲中,逐漸染上了一層希冀。

尚未深入唐家堡,魔教便傷亡慘重,因忌憚堡內的機關陣法,之前所向披靡的凶煞之氣大減,不敢再踏入堡中半步,隻在門外徘徊不定。

就在眾人手足無措之際,一股狂烈的腥風驀卷而至,停於正廳屋頂上,竟是一團緋紅的薔薇花瓣,一片片飄散飛舞,散作滿天如血芬華。

所有人如遇神祗,不謀而同地單膝跪下,“恭迎教主!”

飛花繾綣中,一抹勾魂攝魄的詭秘黑影躍然於天青色蒼穹下,那與生俱來的邪魅威懾之氣,令腳下俯首稱臣的諸人望而生畏,耀然不可逼視。

蘇遊影靜立於樓閣之顛,一雙鳳眸鮮紅似血,周身騰湧著陣陣血腥氣潮。

他紅瞳輕瞥,掃過滿院桌椅淩亂,猶留著喜慶的殘跡,再觀方圓數千丈猶如空城的唐家堡,卻是橫屍遍野,血流飄鹵,仍有不少人垂死掙紮。

笑,恰似來自地獄的魔王,自薔薇花瓣一般瑰麗的唇瓣綻開。

他右手仰天翻舉,掌心陡然凝聚一團神速旋轉的血球,天際雷電竟似被一種無形之力牽引,盡數被吸納入血球之中,圍繞著黑影嗤嗤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