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四月十五日,唐家堡。
清晨霞染,碧山結彩,巍峨百尺矗晴雲,整個堡內喜氣洋洋,雙喜剪紙千嬌百媚地招搖在窗格上,紅燭濁淚滾滾,院內諸樹皆以通草綢絹依勢結彩,珊珊可愛地粘於枝上,每一株懸燈數盞,與廊下一排排彩燈交相輝映。
“少主,好了沒?時辰已到,該拜堂了,大家都在催呢!”
門外丫鬟叫喚急切,我收回臨窗眺望的視線,點點閑緒飛落心間,折回熏香渺渺的案邊,猶豫再三,終究拾起那漆盤中華美的喜服……
我漫不經心地輕掃晨曦下的繁華如夢,在丫鬟家丁的隨侍下,輾轉過鬥折蛇行的遊廊,行入喧囂輝煌的南苑,眼前但見一片迷離的鮮紅,正廳內外百餘宴桌星羅棋布,五湖四海的高朋滿座,賓客們舉盞言歡,喜笑盈腮。
春風吹皺花間,滿座目光齊聚而來,觸及我的瞬間,皆彌漫起驚豔無限。
我身著錦繡鮮紅的黼黻錦袍,腰帶上綴有明珠瑩然,青絲以鏤紋玉冠高束馬尾,七靈蝶翩翩圍繞身畔,紅袂飄舉,粉墮櫻瓣繽紛了容顏。
雲隱坐於廳外人群中,眉眼含憂,汝鄢嬋仍無顏落色,隻那青絲拂過的眼角,沾染了笑韻隱約,卻如海市蜃樓一般飄渺,又似優曇一現即逝。
無視滿庭不絕於耳的驚歎,我負袖步向正廳,靜候門口的管家笑意盎然,恭敬地將我領入廳中,廳內兩側亦是賓客雲集,席間語笑喧闐。
而唐家堡堡主唐夜,因病入膏肓,並未出席婚禮,猶在屋內靜養。
我縵立紅毯盡處,但見八名貼身侍女分扶華美嫁衣的新娘跨入門檻,輕踏著紅毯緩緩走來,兩側彩色花瓣漫天飄灑,揮灑出鴛鴦雙飛。
望著滿庭喜氣旖旎,我隻覺啼笑皆非,這竟是我第二次女扮男裝成親。
眼見新娘漸行漸近,司儀已做好報禮的準備,賓客歡聲笑語猶在耳邊,我越發心慌撩亂,手足無措,卻在下一瞬,被驚得幾欲昏厥——
“不好了,魔教攻過來了!”
這一聲突如其來,伴著切切馬蹄從廳外卷席而入,瞬息震得滿座悚然!
眾目睽睽之下,一青衫少女縱馬奔騰,不顧門口家丁的阻攔,**,穿過滿院桌席,於廳門口猛然挽韁勒馬,清澈的目光疾射過來——
“不好了,魔教有千萬人馬向這邊過來了,看樣子是要攻打唐門!”
宛若雷霆驟降的一句灑下,滿場如被爆竹撒進,一瞬間轟亂開來,衣影繚亂間,賓客們皆做鳥獸而散,窒息般的陰霾籠罩住整個唐家堡!
我心間重重一顫,惶然退至案邊,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貫頭頂,暉煥的燭華,竟似纖栗無法消融身上寒顫,徑自在沸反盈天中失魂落魄。
他,終究還是不肯放過唐門麽?!
原來,舒亦楓說的好戲,就是這個!他早就知道蘇遊影要攻打唐門!
晴天朗日之下,東南方但聞隱隱雷聲,越來越大,翻翻滾滾千重而來!
一眾賓客慌不擇路地逃竄,聯姻的各家皆攜著新娘奔逃,狂亂的驚叫聲此起彼伏,杯盤碗盞皆隨桌翻落歪倒,散了滿地不堪入目的狼藉。
管家穿梭在慌亂人群中,卻無從阻止這場驚天混亂,亟亟行至我身邊,焦憂似焚,“少主,這可如何是好?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唐門?!”
我兀自駭顫不絕,驚醒之際,疾步穿過滿廳奔亂的人流,趨近廳外策馬而立的少女,心急火燎地道,“快帶我到屋頂上去!”
她凝重頷首,一把拽過我左臂,雙足運力一踢馬腹,便攜著我騰雲駕霧般高高躍起,穩落在正門屋頂之上。
循聲望去,隻見東南城門處濃煙滾滾,塵土迎風怒卷,鋪天蓋地,那驚天動地的雷聲便是從中傳出,幾乎震得整個渝州城為之搖晃!
管家與唐門諸人亦飛身掠上屋頂,騁目遠眺,卻在刹那間駭白了麵孔!
隻見那灰蒙蒙的塵土中,接踵奔出一匹匹駿馬,轉眼已是成千上萬之眾,馬上黑衣迎風獵獵,刀劍凜然生寒,卷著沙塵如洪流摧壩而來!
素日寧靜的渝州城,亦在尺景間陷入混亂之中,街上百姓驚惶奔逃,伴隨著哭聲震天,滿城風雨滿城塵,仿佛世界末日在突然之間降臨!
青霜兒輕瞥屋頂諸人,鬢邊兩縷青綾隨風飛舞,掩不住柳眉深蹙的焦憂,“我今天剛送走表哥,便在郊外看見魔教的大批人馬向這邊趕來,那個大魔頭一直野心不死,來渝州定是要剿滅唐門,我就立刻從小路快馬趕來。”
遠方古街上,千軍萬馬如同黑雲壓城欲摧,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我不發一言,淡看塵寰萬物相依偎,風挽青絲散,過翼間心中輾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是轉瞬作出了決定——事已至此,隻有孤注一擲了。
她咬牙跺腳,“你當初為什麽要把冷大哥氣走,如果他留在唐門,說不定能靠連雲山莊對抗魔教,可他現在遠在蘇州,想幫都來不及了!”
“我本就不想將他牽扯進來,我不能連累他……”
“林姐姐……”她無言以對,斟酌再三下,怏怏扯著我的錦袖,小心翼翼道,“那個,魔教教主不是認識你麽,你可不可以讓他不打唐門呢?”
我心下一痛,轉身直麵滿麵惶惑的少女,輕撫過她垂瀉胸前的一束秀發,苦澀一笑春風掩,往事心頭墜,“你太天真了,認識又能怎樣?他最近滅門無數,可見他稱霸武林的決心從未消失過,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根本無法影響他分毫,更不能勸說他放棄野心,他,不會為任何人改變的。”
不顧她欲言又止,我轉身眺向南麵,錦紅長靴踏在貝聯珠貫的琉璃青瓦上,掩飾一身的彷徨,哀思難湮,“說不定,他早已忘了我……”
幽幽的歎息釀成一絲碧痕,附在葳蕤的錦衣上,隨風飄曳不定。
青霜兒悻悻埋首不言,我本想托她帶雲隱躲避在外,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留我一人獨自冒險,我勸說不成,便隻得應允她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