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汝鄢嬋在衙役的羈押與我和雲隱的陪同之下,不徐不疾地行在繁盛的渝州城,引來不少旁觀百姓異樣嘲笑的眼神,終至城南的知府衙門。
我靜立公堂之上,右手擊出一道掌風,院中的朱紅擂鼓便轟然作響。
身著黑色布衣的眾衙役,手持廷杖分立兩旁,知府不過四五十歲,一身暗紅錦服,頭戴長翅襆頭官帽,正襟危坐在官案後的紫檀木椅上。
玄色牌匾高懸公堂之上,其上“明鏡高懸”四字在日色中灼然生輝,知府身後的雕金玄色木屏上,羽鶴團日的圖騰輝煌神秀,彰顯著凜然官威。
知府麵露威嚴,驚堂木乍響之下,沉聲問道,“何人擊鼓?”
輕瞥一眼被衙役攔截在外的觀望百姓,我悠然跨出,“我,唐門少主!”
知府斂眉,不怒自威,“原來你就是唐門少主,你可知,唐家堡內發生命案,民女汝鄢嬋罪不可赦,按大唐律例,理應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我說大人,您毫無真憑實據,過早斷案,未免不妥吧!”
“這是你們唐家人自己報的案,汝鄢嬋身在案發現場,而且死者身上的梅花鏢等暗器都是汝鄢嬋所有,她又身著夜行衣,不是真凶還會有誰!”
“大人你為何不仔細想想,有凶手會笨到暈倒在案發現場,等別人來抓麽?”
他微撚著山羊胡須,眉宇之間有份淡淡的狐疑,“此話也不無道理,但汝鄢嬋必定逃脫不了嫌疑,你們又有何證據證明她是無辜的?”
我一時無言以對,便目視靜立一旁的雲隱,他心領神會之下,便款款步於大堂中央,眼若菩提智珠,掩不住的自信和驕傲讓他越見耀眼,“大人,草民是少主的貼身隨從,請讓我來替少主說,汝鄢嬋並非真凶!”
院落門外,交頭接耳之聲四起,百姓皆興味盎然,靜待辯解。
知府亦非不明事理之人,便應允了雲隱的請求,側耳傾聽。
雲隱眼底流轉著令人猜測不透的深思,碧色雲錦服飄搖,步於跪坐在地被綁縛的汝鄢嬋身畔,眯眼微微一笑,猶似驚起了浮花浪蕊,“汝鄢姑娘,相信我們一定能救你,所以請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大家,好麽?”
汝鄢嬋怡然跪坐在地上,素靨勝傾城,紅顏貝齒輕歎,娓娓道來,“我從小孤苦伶仃,在街上乞討為生,都是唐堡主心地善良,將我帶入唐門,並撫養我長大,他對我恩重如山,我便要湧泉相報。我知道堡主病重並非偶然,而是唐家有人蓄意而為,所以我昨晚便想暗中將對堡主不利的人找出!”
她聲如春江水暖,毫無半分波瀾,卻仍是清漠地昂首半跪,蝶翼一般濃密的眼睫輕眨,遮下了眸底閃逝的黯然,卻逐漸泛上氤氳水色。
“卻不料,遇到了我意想不到的事!”
眾人屏息凝神,為此話中蘊含的微妙驚悚而忐忑,在院外噤若寒蟬。
她柔美的眉梢眼角浮現了些許棱角,顧盼之間,清麗中平添一味堅毅,“我本想暗中探查唐家堡,找出蛛絲馬跡,卻在路過雪姨門外時,看到院裏突然飛來一排浮空的綠色燈籠,我欲追過去查看,卻發現身子突然不能動了,隻見那些燈籠穿過了雪姨的房門,隨即屋中傳來一聲慘叫,我擔心雪姨出事,等到身體能動了,便立刻奔向雪姨的房間,卻又見門上忽然血光大現,我剛碰到門就被一股力量彈飛,屢試屢敗,好不容易衝進房間,隻見那些燈籠竟都露出猙獰的笑臉,就像很多顆人頭,一齊朝我撲過來,然後我便昏了過去。”
汝鄢嬋素來淡漠清靜,道出此般悚然聽聞的言語,眸光流盼間,仍是寵辱不驚的淡定,卻將這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堂,染上了溟漠的色彩。
我與眾人聽得雲裏霧裏,雲隱卻麵色凝重,朱唇抿出一線意味深長的弧度。
知府接過一旁師爺遞來的錦帕,餘驚未消地拭去涔涔冷汗,抬首瞻顧麵態怔忡的我,臉上騰現出幾分無措,“不知唐門少主有何高見?”
我揮去了盤桓在腦海中的迷霧,目示雲隱,他向知府微施一禮,顰笑之間,純真光華盡現,“大人,汝鄢嬋所言非虛,她並非凶手。”
“何以見得?”
“因為我和少主也看到了那些燈籠,也是同時被定住了身體,而且唐小姐廂房外麵確有被摔打的痕跡,至於死者身上的暗器,雖然屬於汝鄢姑娘,卻不是她出手打出的,我今日暗中見她與衙役相鬥,她的手法快而準,打出的暗器都是筆直釘入身體,而死者身上的梅花鏢傾斜方向各不相同,與唐門中人的手法大相徑庭,並非擅於使用暗器的人所打出,由此可知,直接凶手並非唐門中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為雲隱的深思熟慮而欽佩,卻也注意到他言辭的斟酌,之所以說“直接凶手”,是因為不知背後指使者是否為唐門人。
“那屋中遍布的血掌印又是如何?汝鄢嬋手中確實沾滿了鮮血。”
雲隱眼底依舊溫煦無波,自有一股熠熠神采,洋溢在眉宇之間,“那不是她主動印上去的,而是有人在她昏倒後,控製她的意識做的。”
知府大人臻首淵思寂慮,疑竇更深,“你怎麽知道不是她自己做的?”
我心下亦有此疑慮,我所知的能控製人的邪術,便隻有蘇遊影的攝魂術,但攝魂術必須施術者對受術者當場施出,而無法遠程操控人的意識。
雲隱抬眸瞻眺堂外的皓顥天色,神采飛揚,那一抹不容輕褻的高華,宛然俱在畫韻眉眼間,“因為,這是一種異邦的邪術!”
一言既出,宛如驚雷從天而降,眾人麵上驟盈惶惑,霎時緘默。
知府駭然色變,“你是說,凶手是異邦人?”
“正是。”
“你又是如何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