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兩處梅影一廂雪,室內氤氳著馥鬱的安息香,被透窗灑入的晨曦渲染成淡金。

自幻夢中輾轉蘇醒,隻見手腳依被鎖鏈捆縛,周身真氣被毒壓製得滴水不漏。

垂眸之下,方覺自己竟換上了一件錦繡幽藍綾紗裳,緗裙斜曳銀勾線,雲紋五彩線細細勾藏,銀絲掐芽襟前玄色對扣滾邊青,直是輕靈無雙。

“滾開,你們敢對我無禮,我日後定要你們千百倍償還!”

一道冷傲狂妄的女音破門直入,撕破了清晨的似水寧謐。

我舉目望去,但見三道暗影自門上匆忙飄過,被架於中間的纖影掙紮不休,倏忽憶及之前淒號,顯是紅裳之音,瞬時如遭電擊,驀然驚醒。

紅裳之前欺騙舒亦楓,之後便逃之夭夭,如今被舒亦楓手到擒來,以舒亦楓殘忍決絕的秉性,定要對她施以極刑,痛不欲生在所難免。

一念及此,我心底擔憂層生,當下自腕間銀鐲中抽出鋼絲,熟稔地解開手腳腕上的鎖鏈,隨即開門而出,悄無聲息地躡足潛蹤跟隨而去。

二人挾持著緋衣似血的纖細女子,沿著雕畫遊廊步向北苑正廳,將渾身被鐵鏈鎖就遍體鱗傷的佳人扔在黑曜石地麵上,旋即恭謹退立兩旁。

我斂聲立於窗外,透過淡紫窗紗向內窺睹,隻見舒亦楓半張狐形麵具,慵懶妖媚地斜倚軟榻上,在佳人錦簇中,恍若鳳尾神蘭孤芳淩千紅。

兩旁的紫檀木椅上,西域毒教的各執掌者正襟危坐,其中一名輪廓剛毅的中年男子起身稟告,“聖主,屬下謹遵聖主吩咐,抓到了畫中之人!”

舒亦楓自榻上起身,紫絨衣擺逐級飄下玉階,流泉青絲在空中劃過優美弧度,香塵無限,繡有曼陀羅花紋的錦靴,立定萎靡在地的紅裳麵前,眼語頤指下,候在一旁的兩名弟子將身負重傷的紅裳,毫不憐惜地分臂架起。

紅裳長長的青絲蜿蜒,披發散落紅玉簪,素日冷傲的雙眸毫無神采,雙膝軟泥般垂落在地,眉心一點朱砂菱花,潔之軀無法磨滅的緋色點綴,遍身上下無不是累累傷痕,整個人若支離破碎的軀殼,隨時都會崩散瓦解。

舒亦楓蹲在紅裳麵前,玉指狠厲地捏起紅裳垂在發中的潔白下頷,眼中的笑一分分熄滅下來,陡然閃耀出淩厲的冷光,“紅裳,枉我對你寵愛有加,你竟敢背叛我,還想篡奪聖主之位,我沒死,你一定很失望吧。”

我一驚下大悟過來,那日在蒲昌海畔的林中遇見舒亦楓,原來他正是被紅裳所害,紅裳想要篡奪冥陰教,所以才甘為侍妾,並暗施詭計。

紅裳眼中蓄滿驚惶,如若目睹魔神降臨,卻轉瞬怨毒如鬼魅般地嘲笑,“舒亦楓,沒死是你運氣,你陰險狡詐,日後定然不得好死!”

一隻瑩若玉髓的手從紫袖中探出,若水上掠波般輕輕劃過紅裳纖白的脖頸,帶出一道細長血痕,那一點嫣紅凝在指尖,無端端地讓人心驚膽顫。

“你應該知道,背叛我,會有怎樣的下場吧……”

這句漫不經心,從舒亦楓唇齒間漏出,卻讓素來冷傲的紅裳,亦煞白了花顏!

舒亦楓將染血食指置入口中,抿去那一點血意,眸中凝出如鬼似魅的冷意,“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自己放棄了,我也已對你再無興趣,不過,看在你往日盡心侍奉我的份上,我尚且留你一條賤命,讓我多玩弄幾日!”

廳中諸人目目相覷,心知紅裳難逃此劫,不免對此如花似玉的美人存憐。

在眾人異色中,舒亦楓起身退開,輕鼓冰涼的手指,好似應和他這陰冷的掌聲,但見黑曜石地麵驟然洞開,紅裳冷不防落入其下陷阱中。

即刻便有叫聲淒厲,自陷阱中驚天動地地傳出,在清晨聽來,雖有日光觸麵,卻仍讓在場之人激靈靈一顫,遊心寓目之下,更是如墜冰窖。

但見陷阱中布滿蛇蠍蟲蛛等毒物,將紅裳纖細緋姿若隱若現地掩埋,肆無忌憚地啃噬著滑嫩肌膚,攀爬入她身體各處,玉碎香殘雲鬢斷。

如此駭人聽聞的極致懲罰,簡直泯滅人性,慘絕人寰!

聞聽著痛不欲生的淒厲淒叫,望著舒亦楓似笑非笑的陰譎笑意,一片森寒的殺意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一點點地,淩遲著我驚恐不安的心。

我雖欲救紅裳,但自己此刻毫無內力,又有西域各教執掌者在場,倘若刻下衝進救人,無異於以卵擊石,以舒亦楓偏激的秉性,定會適得其反。

強抑下五內沸騰的悲憤焦躁,我背倚雕窗,竭力平心靜氣,理智卻逐漸瀕臨突破的邊緣,潔瑩的指甲,不經意間在窗簷上劃出五道猙獰深痕。

就在我忍無可忍之際,卻見舒亦楓甩出一道掌風,將紅裳卷出,毫不留情地摔摜在廳中,在黑曜石地麵上落出片片血跡,淒美地蜿蜒。

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舒亦楓翩然行於紅裳麵前,冷冷地俯瞰著飽受摧殘陷入昏迷的美人,“背叛我的人,我都會讓他生不如死!”

這一句陰冷逼人,猶若冰玉擲地,看似對紅裳而言,亦是對在座諸人的警告,是以眾人雖表麵不露辭色,心下卻都暗自悚然,各逞異思。

“帶下去!”

兩名弟子領命將紅裳拖下,舒亦楓袍袖一甩,拋下廳中諸人,徑自朝外步出。

我立刻避入簷下隱蔽陰影中,目送那襲紫衣飄向東苑,隨即一路臨深履薄,跟蹤在兩名子弟身後,行至西苑石室,眼見紅裳被鐵鏈鎖住。

直至二人身影遠去,我方推開石門而入,自右腕空心銀鐲中牽出一根鋼絲,利落解開束縛紅裳的鎖鏈,將一身鮮血淋漓的女子,輕攬入懷。

緋紅漫似輕雲暗落幽懷,幽藍輕紗上,頓時被染上了血腥陰霾。

我心痛不絕,以從屋中偷盜而出的治傷良藥,謹慎地敷上她遍身傷口,直到見她氣色逐漸回轉,方才微微懈氣,“紅裳,你怎樣了?”

有如蝶翼一般的眼睫微顫,她緩緩睜開寒霜秋月似的翦瞳,卻在目及我的一刹那,冷麗眉梢一斂,寫滿千重入骨的怨憤,染血的纖纖素手緊攥我右臂,從齒中一字字地吐出,“林飄飛,你、你來幹什麽?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