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一路上層樓疊榭,丹楹刻桷,隱於山林樹杪之間,處處山石縱橫拱立,殊形怪狀宛若鬼魅,石上苔蘚成斑,藤蘿相映,其間微開羊腸小徑。
舒亦楓帶著我穿庭過徑,行過數條雕畫遊廊,但見其盡頭藤蔓掩映下,一道鏽跡斑斑的厚重鐵門映入眼簾,銅鎖固橫,兩名灰衣弟子肅穆地手持各異操毒樂器守衛在旁,周圍蛇蠍蟲蛛等毒物遍地,真可謂是萬無一失。
乍見滿地虎視眈眈的毒蛇,我頓時駭得魂不附體,一陣冬風吹過,隻著繃帶的我更覺遍體生寒,惶恐地埋首在舒亦楓胸前,仍是瑟瑟輕顫不絕。
舒亦楓眼中那如水的妖媚微閃,唇泛冰涼的嘲諷,紫絨邊長袖在風中揮轉,那些觸目生寒的毒物瞬時四散撤退,悉數隱沒入廊外庭院中。
“想不到你如此怕蛇,以後你若是不聽話,我便用它來嚇你!”
我不禁切齒憤盈,“你果然卑鄙,對付人都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
他冷笑不語,命弟子將銅鎖打開,在倏忽映入地牢的晨光中,抱著我逐級步下石階,紫絨鑲邊的衣擺隨風飄搖,沿著狹窄走道而去。
但覺眼前愈漸昏暗混沌,日光已消逝無影,唯有數根奄奄一息的燈草在石壁上靜燃,若有若無的鞭笞與人的痛苦慘嚎聲,隱約潛入耳中。
我越發迫不及待,終至一間單獨的牢房前,卻見阻攔去路的人臂粗的鐵欄後,鐵鏈牢固鎖就下,一抹多日魂牽夢縈的修長黑影映入眼簾!
那驚鴻一瞥,將我空白的意識擊碎,四分五裂!
他埋首坐於陰影中,墨玉般的黑發淩亂垂瀉,麵色慘白灰敗,華美黑袍上血跡斑駁可辨,隻那深若夜影的眼瞳,被掩蓋在緊閉的眼瞼下。
我心中如被針刺般痛楚,掙紮著淒然呼喚,“蘇遊影!”
舒亦楓登時無名火起,眉間怒色一閃即逝,命人打開鐵欄上的橫鎖,大步流星地跨入石牢,雙手驀然一鬆,毫不憐香惜玉地將我摔落在地!
我不顧漫身遍體鱗傷的劇痛,匍匐在地,因雙手被銀鏈捆縛背後,隻得如蛇一般在冰冷石地上扭身爬行,任由鎖鏈摩擦拖響亦渾然不顧。
千辛萬苦爬至昏迷之人麵前,我掙紮著起身跪坐,俯首憑靠在他肩上,驚駭地一遍遍呼喚他,滾燙的眼淚泫然而下,在他肩上化開斑斑濕潤。
昔日令武林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竟被舒亦楓折磨至此,都是我連累了他。
心內悲楚無以言表,我在他肩頭低泣,隻將淺紅冬怨,換了淚彈,滴滴百孔千瘡,訴聲無端添心酸,“蘇遊影,你醒醒,我來看你了……”
舒亦楓的紫衣隨風獵獵作響,眸中光華耀目而懾人,令人弗敢直視。
沉浸在昏迷中的人身形微動,羽扇一般精美的眼睫輕顫,狹長深邃的鳳眼在昏暗中睜開,伴隨著似夢非夢的輕喚在耳畔響起,“飛兒……”
我瞬時喜上眉梢,抬首正視那深邃如夜的眼瞳,不過彈指一念笑,“是我,我找了你很多天,終於又見到你了,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他渙散的眸光,在看清我的刹那瞬如明鏡,眼中閃著狂喜的光芒,不顧鎖鏈扯得雙腕隱隱作痛,驀然將我攬入懷中,磁性的語聲激動哽咽,“真的是你,我每日夢回都會看見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好想你……”
“我也是……”
沉浸於縈繞周身熟悉的淡淡檀香,我隻覺幸福有如天際雲彩,纏綿地籠罩兩人,多日來積聚在心的陰鬱,在此刻幻化為衷心微笑,無邊旖旎。
歲月的麵紗,拂過了牽掛,舞過了一世的浮華。
沉溺於重逢喜悅中的二人,都未發覺旁觀的舒亦楓,袖中攥得青白的玉指。
寸晷,他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我,修長手指輕輕拭去我麵上珠影,精致絕倫的俊靨上一片深情的溫柔,讓整個昏暗陰冷的地牢瞬時明如初曦。
我擔憂顧盼,且將愁心寄予千山雪,“你還好吧,舒亦楓有沒有對你怎樣?”
他微笑搖首,如夜深邃的目光流轉,觸及我滿身纏繞的雪白繃帶,俊靨上驀然一片雪白,倏然攫住我的左臂細看,“你受傷了?!”
我含笑淡淡搖頭,“我沒事。”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他帶著心疼的微嗔,又見我手腕腳踝上綁束的鎖鏈,鳳眸中驟現複雜的陰霾,“怎麽會這樣?誰幹的?!”
我正欲啟唇相告,但聞身後驀然襲來一聲斷喝,森然截斷了我欲出之言——
“你們夠了沒!”
昏黃的燭火在陰冷地牢中飄搖明滅,舒亦楓抱臂背倚鐵欄,妖嬈青絲迎著鐵窗席卷入的寒風飛揚,雪白如畫的麵龐被暗影浸潤,染成幾重詭譎。
我不以為然地搬唇撅嘴,轉身就坐蘇遊影身畔,安逸地依偎在他肩頭,莞爾淡笑,“有勞聖主你了,我以後便要一直在這裏陪他,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困住我都行,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忙你的去吧!再也不見!不送!”
他陰冷地橫眸乜斜,“你當我是叫花子嗎?讓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蘇遊影驟然扣住我的雙肩,柳眉顰成萬斛焦憂,“飛兒,你不能呆在這裏,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不關你的事,你快逃走吧,不用管我了!”
他複又轉首望向絕豔的紫袍少年,平心靜氣地規勸,“亦楓,你放了飛兒,倘若你心懷不滿,隻管衝我來,別傷害她,她是無辜的。”
忽覺一道重若千鈞的冰涼力道從左臂傳來,下一瞬,我便被舒亦楓猛然拽到身邊,一雙妖異流彩的桃花眸鎖定我,鐫刻著深入骨髓的怨毒,“誰讓你呆在這裏的?你不過是我隨意玩弄的奴隸,有什麽資格要求我!”
我竭盡全力地掙紮,已渾然不覺赤腳被凍得烏青,一時間鬱怒交加,“你到底要怎樣?以別人的痛苦為樂趣,你就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蘇遊影煞白了邪魅俊顏,掙紮著欲要站起,無奈被鐵鏈牢牢束縛,不得近前,驚怒形於色,“你放了她,你想要我幹什麽都行,不要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