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我於且末河畔手足無措,但聞遠處呼聲震天,回首卻見街上鬆明齊燃,一片沸反盈天,竟是一群百姓攜著兵刃疾奔而來,大有洪流摧壩之勢!
正自彷徨之際,忽見兩道修影掠上城間的圍牆,竟是聯袂而來的冷流雲與慕容清,見他們揮手示意,我一掠淩空,隨二人飛簷走壁而去。
素日死寂的街道,今夜卻格外熱鬧,百姓因僵屍而措手不及,又目睹我現身僵屍旁,更確定我乃不祥妖魔,千眾憤慨之下,於全城搜捕我行蹤。
飛奔回外城客棧,我將天池奇毒托盤告知,二人均是一驚,尋來幾位民間大夫,竭盡所能地研究天泉,卻無一知曉毒為何物,更不知如何解毒。
我抑製不住內心的絕望,手中把玩的茶盞,亦砰然跌落於地。
慕容清辭別大夫,繞過墨繪雪蓮的屏風,眼波掠過怔坐案邊的我,轉視對麵靜坐的冷流雲,便在薄顏微開的刹那,恍若靜夜花綻,春江月升。
“四妹,我們還有一個辦法。”
我心下悸然,如同抓住救命一葦,緊拽住他青袖,“什麽辦法?!”
他將水晶瓶擱置案上,依案就坐,以火折點燃香爐,曇花熏香縈繞間,他喜憂不辨的清音隨風飄來,“民間大夫無望,也許宮中禦醫有辦法。”
我如泄氣的皮球,頹然趴倒在桐木案幾上,“可是我們怎麽找到禦醫?難道讓我進去偷不成?他們臉上又沒寫名字,萬一偷錯了怎麽辦?”
“或許,你可以找月讀公主幫忙。”
“她上次已視我們為仇敵,會幫忙麽?”冷流雲以帕擦拭著冰魄劍身,麵容凜如秋霜,眼底的幽寒畢現,連案上一星燭火,亦被驚得綿微一顫。
聞言,我重整旗鼓,霍然拍案而起,“雖然她或許不相信我,但她絕對是個好公主,況且我身為駙馬,必須要重新得到她的信任才行!”
瓊玉般的素手自案麵一拂而過,我卷起水晶瓶便奪門而出,兩人無奈下緊隨而來,然而方甫行至店門,卻因外間乍然的耀眼火光,而目眩神迷。
待視線明晰,但見門外街道中,百姓舉兵相向,將整個客棧被圍得水泄不通,刀鋤斧棍在流火中宛然,人群之中,便有我們剛請的大夫瞠目怒瞪。
我掃視著火光映染下,千眾之中,不乏身染瘟疫的百姓,雖已病入膏肓,卻仍拚著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將我擒拿,心中騰升一道悲憫隱緒。
他們一日不擒住我,西域便一日不得安寧,我實在不忍再讓百姓辛苦。
一歎傾盡了滿腔愁緒,我暗自將水晶瓶遞入慕容清手中,壓低聲音輕道,“你們去王宮找月讀,一定要將此毒交給她,我掩護你們逃走。”
但覺腕間一緊,一道修影驀然飄至眼前,卻是冷流雲當門崢嶸而立,璀璨星眸直直逼視,鐫刻著不容置疑的果決,“不行,我不能丟下你!”
“冷盟主說得對,以我們的武功應該可以順利逃脫,我們一起走吧。”
“他們的目的隻在我,不會為難你們,我留下來可以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解毒之法,解救西域瘟疫,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不顧外麵辱罵斥責之聲,我一徑笑得輕鬆釋然,手下微一用力,將二人推向門外,怎奈右腕上的鉗製毫不鬆懈,反被冷流雲攥得更緊——
“你什麽也別說了,我留下來陪你,我要保護你!”
他橫臂攔於我麵前,冰俊麵容上一片寧靜,隻那瞳孔之中,足見堅毅。
我暗中一陣惘然,心知要想改變他心意,簡直比登天還難,便目視慕容清。
慕容清修眉一軒,稍稍躊躇,輕瞥一眼冷流雲,無奈歎道,“好吧,有冷盟主保護你,我也放心,你們要小心,我定會將線索告知公主。”
我釋然展眉解頤,“三哥也要小心,我送你一程。”
話落,手中銀鞭如迅雷揮出,牢牢卷住慕容清的腰身,腕間一抖,一道青影如騰雲駕霧般高高躍起,我自客棧門口翻躍而出,身形在半空倒懸之際,右足對著他的腳底著力一頂,將那道青影送至天外,方才翻落橋上。
且末河兩岸的眾人回神,立時將橋中的我層層圍住,手中利器鏗鏘聲大作,鬆明映得眾人滿麵紅光,顏色各異的眸底卻是掩不住的深恐。
“駙馬,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不肯放過西域的百姓?”
冷流雲從分流的百姓中步來,毅然立定我身畔,河水流光中,雪魄寒玉般的修長五指,不動聲色地移到腰間劍柄上,卻被我倏然探手按住。
對上那雙清冽冰眸,我隻覺得心中一片坦蕩,近乎祈求地搖首,“拜托,不要動手,他們都是無辜的,已經夠可憐了,不要再徒增傷害。”
他靜靜端詳著我,眉間劍意,亦不禁柔和下來,手下亦隨之愈漸鬆懈。
“謝謝你。”我埋首低道,如釋重負地垂手身畔。
抬首直視周圍千副憎恨麵孔,我回以誠摯欣笑,“我不是妖魔,雖然很難讓大家相信,但我一定會找出真相,找到救大家的辦法,祭祀並不能解救大家。倘若大家仍不相信,那麽隻等祭祀之後方能知曉,我也絕不會反抗。”
眾生麵麵相覷,驚疑之中,恰才的滿腔熱潮,都似被一盅涼水澆熄。
那大夫見狀,即刻越眾而出,戟指怒溢言表,“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了,他是給我們帶來災難的妖物,他把死去的人變成了僵屍,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隻有把他獻給荒神,西域才能獲救,難道大家連聖主的話都不信了嗎?!”
此語一出,眾皆憤懣凜然,複又舉兵相對,火光中一片決絕。
我心下惘然悲戚,默然闔上雙目,緊攥住冷流雲冰魄修指,他見我放棄反抗,亦隨我麵縛輿櫬,隻更緊地反握我的手,指指相扣,心脈相連。
二人被百姓捆綁羈押,帶入一間冰涼簡陋的囚室,空蕩別無一物,三麵俱是裂痕斑駁的青磚牆麵,唯有一道生鏽的鐵欄,阻隔通門之路。
石壁上燈草靜燃,那一星忽明忽暗的光芒,便似垂死之人的微弱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