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冷流雲此際身在半空,避無可避,當下運劍如風,一氣揮落了五隻影風車,然而猶有一隻未及抵擋,擦著他胸前斜斜旋過,鮮血如霧蓬一樣灑落,染紅了一方水麵,餘勁竟將鬥笠一割為二,滿頭墨發潑墨般垂瀉而下。

我驚得魂飛天外,連忙接住旋落而回的冷流雲,“你怎麽樣?”

“沒事。”他以天藍外袍掩住胸口,麵色透出病態的蒼白,卻強自不露辭色,掃過半空環繞的殺手,“他們是什麽人?怎麽和以前遇到的殺手不一樣?”

我深諳他秉性,也不多加追問,隻一手扶著他,一手以內力凝出一道球形水牆護於周側,將來襲的冰錐暗器統統擋下,“他們是東瀛忍者。”

“東瀛忍者?”

“忍者相當於情報間諜,擅長暗殺和密探,忍術怪異莫測,能在不知不覺間取人性命,我們所遇的是擅長水遁術的水忍,能以水幻形攻擊,而從他們能如此熟練地運用水分身與影分身,應該是忍者中最厲害的上忍!”

說話之際,眾忍者各影分三人,於四麵八方各展神通,一時間冰箭冰錐如疾風驟雨般狂瀉而來,卻均被阻擋在通透水牆之外,不得寸進。

然而在他們排山倒海的猛攻下,我表麵雖不動聲色,實則內息已如激流洶湧,體內道道真氣橫衝直撞,撞得五髒六腑難受不已,口中頓時湧上一股腥甜,行將噴湧而出,卻又被我強行壓了下去,守護水牆已是愈漸薄弱。

冷流雲並未覺著我的異樣,凝眉,“他們如此厲害,我們怎麽才能脫身?”

此際,隻見眾忍者同時結印,口中棄頌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九字真言道畢,六人麵前各升起一道晶柱,同時向我們徐徐壓來!

我眉間一斂,“不好!”

冷流雲不解回眸,雙目清冽如一汪可見底的深潭,“怎麽了?”

“這是冰遁魔鏡冰晶之術,晶柱逐漸向中合攏,直到合六為一,而我們便要被活活壓死其中,屍骨無存,他們竟是擁有血繼限界的特忍!”

“那怎麽辦?”

我當即撤下水牆,掌間運足靈力,俯身重重一拍水麵,霎時一波無形氣勁以掌為中心疾速擴散開來,河麵登時被這道摧枯拉朽的氣勁推出一圈巨大漣漪,周圍瞬間爆起十餘丈高的水柱,如同道道巨牆,向四周迅猛推去!

巨牆竟似蘊無窮之威,瞬息震裂了周圍六道晶柱,眾忍者措手不及,當下被震飛落水,河麵又複風平浪靜,不起微瀾,六人潛水而逃。

我扶著冷流雲坐回竹筏,驀然扯開他的外袍,隻見胸前的白衫破開一道斜長的口子,正有鮮血汨汨不斷流出,在衣上染出一大片紅暈。

“都傷成這樣了,還說沒事!”

我憐惜地顰眉,伸手欲探向他的胸口,卻被他倏地攫住手腕,“我自己來。”

看定他詮釋著不明顏色的瞳孔,我淺笑吟吟,“你還是算了吧,這些天你總是不讓我幫你治傷,前幾天那些傷口估計到現在還沒好吧。”

他手中一凝,迎視著我的淡笑,“你怎麽知道?”

“你今天戰鬥時,不如平常那般自如嫻熟,動作和速度都大減,想必是舊傷未愈的緣故,否則怎會被那忍者一擊重傷?”

他漠然偏開頭,肌膚在晚霞中霜白清透,“這不算什麽。”

“還嘴硬,要不是你不懂得療傷,怎會如此?所以還是我來吧!”

見他欲言又止,我揚首傲然道,“你要是再拒絕,我就不幫你找天書了!”

他詫然一怔,頹然鬆開了攫住我右腕的手,略有窘意地轉首望向崖壁。

我將他的天藍外袍兼雪白裏衫輕輕褪下,如墨長發在如雪的肌膚上垂落,白璧似玉的胸口,一道猙獰細長的傷痕斜斜劃過,猶有血泉不住流湧。

我一時心疼不已,自包袱中取出繃帶藥膏等一應物事,跪坐在他麵前,將絹帕在水中沾濕,不無輕柔地擦拭傷口邊緣,隻覺他渾身帶著不可忽視的輕顫,猶可知在強忍痛楚,頰邊早已冷汗淋漓,不由手下又略微放輕。

以手挑抹了一點藥膏,輕輕塗在猙獰的傷痕上,我淡淡蹙眉,“痛嗎?”

他怔怔覷著我,星眸裏流轉萬千,“不痛。”

我雙手牽出纖長的繃帶,沿著他的前胸後背小心翼翼纏繞,將傷痕層層覆蓋,下頜不時擦過他瑩然的肩,“怎麽可能不痛,我看著都痛。”

在肌膚相觸的刹那,我明顯覺著他身形一僵,瞬間攥緊了雙手,如似在強自壓抑著什麽,呼吸亦逐漸急促紊亂,卻轉瞬壓製得平複如常。

睇著包紮得天衣無縫的傷口,我得意地拍拍手,“怎麽樣?我的手藝不錯吧!”

他臻首緘默不語,我拾起散落一旁的雪白輕袍,徐徐替他穿上,正細細理著交疊的衣襟,忽覺雙腕一緊,卻是被他陡然攥在了掌中!

抬眸,映入一雙閃爍著異彩的冰瞳,好似包含著千言萬語的真摯,優美雙唇微動下,最終卻歸為不置一言,隻靜默凝注著我,眉冷孤霜。

我歪頭望著他,猜不透那眸底詮釋的深意,“嗯?怎麽了?”

恍然回神間,他鬆開我,徑自披上天藍外袍,起身立於竹筏盡處,重行撐起竹篙,清逸的身姿仿佛遺世獨立,起落的發梢鍍上一層清紅。

凝睇那冰雪風姿片刻,茫然不解之下,我複又仰躺回竹筏,驅動真氣在四肢百骸運轉,不動聲色地暗下調理著內傷,心中一片祥和安寧。

殊不知,千裏之外的大明宮深處,竟是怎樣一副慘象。

“滾,都給我出去,沒找到人提頭來見!”

一道渾厚清朗的怒音,在甘露殿內如爆響起,伴隨著陶瓷器皿碎裂的金玉之音,在門外宮娥太監的無措眸光中,數名侍衛紛紛膝行退下。

五日以來,聖上的脾氣暴躁如火,不顧太後與百官的勸阻,傾盡全力尋找林飄飛的下落,前來稟報的侍衛屢屢失手,免不了天牢相送,革職查辦。

李盛於甘露殿內負手踱步,西落的斜陽映照在明黃龍袍上,映著飛龍翔天的刺繡輝煌神秀,口中憤憤爆出的,是擋不住的雷霆暴怒——

“飯桶!一群飯桶!五天連一個女人都找不到,朕白養你們了!”

李盛步於殿門,戟指天邊落日,麵上的森然狂怒直衝九天,“林飄飛,你徹底把朕惹惱了,這天下都是朕的,朕不找到你誓不罷休……”

“哈啾!”

千裏之外,我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漫不經心揉了揉發酸的俏鼻,望著天際的落霞,怫然不悅地咕噥,“誰這麽缺德,竟然在背後罵人。”

一卷落日長煙繪山河,浪淘易水蕭冷驚濤,在夕光下蜿蜒成迤邐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