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滿宮一夜桂雨響,到得清晨已是不見蹤影了,隻留落絮掩楓徑,昭示著風幹的過往。院內早有宮人四下忙活,清掃夜雨留下的殘跡。
夢中幽幽轉醒,我欲睜眼,卻無能為力,方覺雙眼被綢帶蒙上,昨日驚心動魄的一切曆曆在目,鐵板釘釘的事實,讓我不免黯然神傷。
受傷的左臂依然隱隱作痛,但隻要不劇烈牽動,倒也無甚大礙。
直至太監總管在殿外催促李盛上朝,我方將怒氣未消的李盛放下,隨即便是一行宮女侍婢,端著洗漱物事魚貫而入,為李盛洗漱著裝。
諸事皆畢,李盛又喚過數名宮女留下服侍我,方才匆匆趕往宣政殿。
在宮女精心裝扮下,我著上一襲幽紫寒絹梅花緞衣,以一道蝴蝶翠玉簪斜綰淩雲髻,一束青絲飄垂直下,斜墜綠玉金枝步搖,右眼角下貼一片鳳翅金葉花鈿,係住雙目的纖長綢帶,自腦後直垂腰間,恰似發間綴以絲絛。
宮女們一麵侍妝,一麵在耳畔喋喋不休地奉承著,誤以為我昨晚已經侍寢,言辭間無不透出深切的羨慕與恭迎,以及,深藏不露的嫉妒。
一夜之間,我女扮男裝考取狀元一事,便傳遍了整個大明宮。
趙丞相與一幹官員聯名上奏彈劾我,卻被李盛悉數壓下,唯卸去我狀元頭銜。
我靜靜地倚坐窗前,枕臂麵外,任由溫煦晨曦傾灑全身,顧自塵心如水,管它俗事非,腕間彩鳳銀絲貓眼玉鐲,被天外神景映得光鮮燦然。
忽聞水晶珠簾拂動之聲襲耳而來,伴隨著少女銀鈴清音,“林姐姐!”
“蓮憶?!”我回首,滿懷鬱悶蕭瑟,尺景間消散無蹤。
少女拊髀雀躍而來,風舞過一陣芬芳,連忙握住我胡**索的雙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是皇兄叫我來的,他說你失明了,所以讓我來陪你……”
她撫摸著我蒙眼的白綢,語音帶了依約哽咽,滴滴珠淚順著潔白如雪的臉頰,緩緩滑落在青金石地麵上,此般淒美情態,任誰都不由惻然心酸。
“林姐姐,怎麽會這樣?是誰讓你變成這樣的?我讓皇兄懲罰他!”
我頓時心慌撩亂,連忙起身拽起衣袂,細細為她拭去麵上珠影,不住地慰薦撫循,“乖哦,別哭,沒事了,不就是看不見麽,也沒什麽大不了,我還可以和妹妹說話,可以聽見妹妹的聲音,隻要你開心,姐姐就開心。”
她亦抬起玉手,揾淚飲化相思,“好,我不哭,姐姐也不哭。”
“蓮憶,姐姐想出去散心,你能陪我麽?我不想讓別人跟著。”
“嗯,我帶姐姐去好玩的地方,跟我來!”
她當即牽過我,屏退欲隨而來的宮女,小心扶著我步出殿外,一同乘上一架華麗步輦,由四名太監前後抬起,行至太液池西南的仙居殿。
穿行在迂回曲折的遊廊中,李蓮憶一路絮絮不迭,道是仙居殿乃皇宮中娛樂音律之處,她常與其他姐妹來此演習樂曲,是為難得清雅之地。
仙居殿金碧輝煌,置有朱弦玉磬各色樂器,八音迭奏,雅樂並作,如臨仙境。
李蓮憶攜我至一排青銅編鍾旁,將侍者奉上的兩支小金錘遞予我一支,旋握著我的右手逐個敲擊,但聞一迭清音連奏而出,高低層次分明。
掌握編鍾音律後,我試著自行執錘敲擊,由初時的生澀斷續,漸漸熟稔連貫,最終爐火純青,遂喜不自禁地連擊起來,一曲天籟脈脈流轉而出。
李蓮憶樂極拍手而笑,柔若瑤草琪葩,嬌音飄蕩似水,“林姐姐好厲害,這麽快就能奏出曲子了,而且還那麽好聽,你真是天才!”
我右手叩擊不絕,揚首欣然淺笑,“那還用說!你姐姐我從小音樂天賦極佳,一首曲子隻需聽三遍,便能將曲譜寫出,這點事自然難不倒我!”
鍾磬環繞之中,二人共同奏樂棄樂,共譜一曲韶光華音。
正自奏得沉醉忘我,忽聞耳畔抽泣隱約,竟是少女潸然泣下,不由忙摸索著扶過她的纖肩,焦憂攢眉,“蓮憶,怎麽了,怎麽哭了?”
“姐姐的曲子好感動,聽著聽著就想哭,這是什麽曲子?”
我笑痕嫣然,輕撫著她珠玉墜飾的雲鬢,眉心的一瓣冬梅朱砂,“這是一首表達思念之情的曲子,來自於一個人類與半妖相愛的故事……”
我將故事娓娓道來,她聽得意興盎然,一顰一笑為之牽動,驚險時秀眉輕蹙,歡樂時巧笑嫣然,饒是蓬萊的瓊枝玉葉,都要拜倒在這風華前。
我心內卻是隱隱悵然,不知自己結局如何,是在古代與心愛之人相守,還是回到現代,一切皆成過往,抑或是,永世被困在這深宮之中,永無天日……
彷徨的深思,被一陣陡然襲入的掌聲擊散,伴隨著漸行漸近的朗朗跫音,“沒想到在這裏還能遇到林狀元,狀元當真厲害,竟能奏出如此動聽之樂!”
我聞聲驚異,“尹筠?”
麵對回首的我,他稍稍一怔,凝眸於我被蒙住的雙眼上,“你的眼睛……”
轉回首,我絲毫不以為然,漠然輕撫著編鍾上的銘文,“看不見了而已,沒什麽大不了,你不在翰林院好好工作,來這裏幹什麽?”
他將一道卷軸置回書架上,風度翩翩登階而來,擋不住的笑意溢於唇角,“我奉命來查找資料,沒想到竟遇到了林狀元,我們可真有緣!”
李蓮憶急忙攔於我麵前,昂首望著揭簾而入的男子,“你是誰?”
他一怔,持扇淺施一禮,“想必這位便是十三公主吧,微臣見過公主!”
“你怎麽知道?我不認識你!”
“素聞十三公主花容月貌,氣質清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當麵遭此誇獎,李蓮憶不勝羞澀地埋首,玉手撥弄著琴架上的七弦琴,腮邊兩彎夢露般的梨渦,已隨著悄然盛開的心花,抑不住地深陷下去。
覺著了少女的異樣,我輕手拂過懸掛的編鍾,玉指一彈,在清脆錚鳴中漫不經心道,“蓮憶別被他騙了,他看見漂亮的女孩子都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