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昨日與高麗使節比試一事不脛而走,已在長安城傳得沸沸揚揚,一夜之間,才華橫溢的少年狀元便成了所有京城閨秀的夢中情人,是以奔波在皇城各官署,便有不少官員向我巴結提親,欲將自家女兒或親妹嫁予我,於宮城中奔波,又處處有宮女偷窺,抑或公主們前來搭訕,讓我工作都不得安寧。
及至午膳時,我將朱瀟秘密召至房內,將二人膳食拚了一桌,與密探皇宮歸來的冷流雲三人共享,兩人對於破曉天書俱是一無所獲。
對麵的朱瀟以瓷匙攪動著碗中老藕排骨湯,卻並不就飲,淡淡清香把人間愁事盡暈散,“四妹是不是弄錯了,皇宮裏怎會有天書的線索?”
竹筷夾起一片筍燴菊紅,我置於口中細嚼慢咽,莫可奈何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就在這附近,也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自從接觸天書以後,我便對天書有種奇異的熟悉感,仿佛許久前似曾相識。
右首的冷流雲擱下碗筷,“我相信飄飛,隻要我們仔細找,定能有所獲。”
朱瀟臻首不言,午膳一聚即散,三人又各自分開行動,直至黃昏時才回房。
此日是進宮後難得安寧的一天,晚膳後話未幾多,我便將冷流雲推給了朱瀟,讓二人今晚暫擠一宿,自己則倒床即睡,補充幾日來缺失的睡眠。
心神一旦鬆弛,久違的夢境,便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神識之中。
夢中的自己,恍若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靈魂,從西側的宮牆穿出,視野越過漫無邊際的廣林,探入塵封的地底深處,待要努力窺清內裏真相,卻又陡然被一片璀璨的藍芒朦朧了視線,所有景象都隨之煙消雲散。
光影陸離間,藍芒逐漸暈散開來,視野中浮現出一個蒙麵女子,聖潔的雙重藍邊白裳隨風飄飛,翩立在城頭飛簷上,眺望著兵荒馬亂的大地,清澈的盈盈水眸裏,那層看破紅塵的淡然之下,卻蘊藏著深深的悲憫與憂傷。
遠方滾滾硝煙中,一人帶領千軍萬馬衝鋒陷陣,赫然有兵臨城下之勢。
城下不遠處,一個男子瞻眺著城上女子,渾身透出一種複雜難鳴的情緒。
而在城牆之內,侍者景從雲合之中,另一男子仰望著女子的背影,一身華貴的曲裾深衣被沾染了硝煙的風塵,卻掩不住那濃鬱如釀的眷戀。
三個男子的名字,都被深深鐫刻在了曆史丹青中,唯獨女子不為世人所知。
這一場戰火狼煙,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湮沒在曆史洪流之中……
翌日蘇醒,夢境依然曆曆在目,驚覺枕邊濡濕一片,自己竟在夢中流淚了。
昨晚的夢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夢?
迷澌了足有半景,我拋卻腦中囤積的迷霧,忙忙起身至隔壁廂房叫門,微開的門縫中現出少年清逸冰冷的俊顏,“飄飛,怎麽了?”
我連忙入內關門,對滿麵迷茫的二人急道,“我知道破曉天書在哪裏了!”
冷流雲麵色微變,“在哪裏?”
纖纖素手緩慢抬起,指向西窗外的天際雲霞,“就在那邊的宮牆後麵!”
朱瀟順指眺向天外,攢眉不解,“西麵宮牆外是茫茫深林,怎會有天書?”
“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裏指引我往那裏去,我相信我的感應不會錯的!”
朱瀟尚自疑慮不定,冷流雲已取了掛於床架的星月劍,“我們立刻動身!”
二人正要出門而去,卻聞背後朱瀟當機遏止,“且慢,你們知道怎麽去嗎?”
這一問立時按捺住我的腳步,不由迷茫回首,“大哥的意思是……”
朱瀟啼笑皆非地遠眺天外,左手食指輕點案麵,“大明宮高牆環立,縱是你輕功絕世,也絕無可能躍過,且各大宮門都有重兵把守,雖以你們之能對付那些禁軍輕而易舉,但會因此打草驚蛇,驚擾宮中安寧,不妥。”
鞭辟入裏的分析,讓我頓如醍醐灌頂,“那怎麽辦?”
“大明宮西側北端有九仙門,因地處偏僻,且外臨廣林,根本無人進出,幾乎形同虛設,也是防範最為鬆弛之處,你們當可趁機從那裏通過。”
我臻首而笑,心內鬱結之氣盡去無影,“這幾天多謝大哥了。”
朱瀟疼愛地輕拍我的肩,秋光熏染的眼角眉尖,半許溫存隨風羽化,“跟我還說用什麽謝謝,那裏麵不知道有什麽,你們一定要小心。”
冷流雲端起了凜然正容,“我會竭我所能保護飄飛!”
直視少年冰雪風華,朱瀟笑得意味深長,“有冷公子在身邊,我也放心了。”
三人方甫議定,哪料一道尖銳刺耳的嗓音,由北而南貫穿了整排廂房——
“皇上有旨,今日突厥使臣來朝,命所有進士即刻去毬場接見!”
這一變猝不及防,立時令三人相覷怔住,關鍵時刻,怎會生如此變數?!
我霎時煩亂了全部心神,抱頭滿屋兜轉起來,“雖早知大唐萬國來朝,但也不用三天兩頭跑來一個什麽國的使者吧,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冷流雲薄利的劍眉微斂,星眸裏那一瞬的流華,奪盡了窗外晨曜的璀璨,“不用管它,我們找到天書便會立刻離開,皇宮一切又有何幹?”
朱瀟卻攢緊了眉頭,沉吟難決,“話不能這麽說,若是平日,宮中失蹤一個人也無大礙,然而如今使臣在場,狀元失蹤必會讓我朝難堪。”
經他一語道破利害,我不由凝足當場,“那現在怎麽辦?”
“如今隻能先將天書之事放下,接見完使臣後再去也不遲。”
“隻能如此了……”
我下意識地望向冷流雲,他已然心領神會,“我等你回來。”
我與朱瀟聯袂而出,卻見廊中進士絡繹來回,俱往宮人手中領過一套衣物,不由拽了個進士探問,“你們這是幹什麽?不是去接見使臣麽?”
“傳旨公公說要換裝後去見使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相覷迷惘,隻得各領一套衣物,回屋換上,卻是一襲束腰交衽雪藍短箭衣,配著青黑皮革長靴,長發高束清爽馬尾,宛然一派灑脫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