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殿侍寢

在皇家浴場沐浴,倒是我前所未料之事,何況是皇帝的浴池,恐是普通妃子一生也難以盼到的殊榮,如今竟肯賜恩於我,怎不令眾宮女豔羨。

然我素不喜被服侍,麵對宮女四下伸來的玉手,隻一味躲閃婉拒,直至諸女玉慘花愁,潸然而欲泣下,我終灰不溜丟妥協,任其施為。

我倚坐於玉砌池壁邊,睇著盈盈水波中蕩漾的淡粉花瓣,聽著不絕於耳的軟麗奉承,任由宮女細細擦拭著如玉胴/體,綾羅纏繞洗雲鬢雪顏。

滿殿暖霧花香縈繞,全身都浸潤在溫暖的熨帖之中,讓人如覺身臨幻境。

後世廣為流傳的華清池與長生殿,卻並不在大明宮,而在京城東南的芙蓉園。

享受著奢華香浴,我進宮以來首次如此輕鬆,數日案牘勞形的極致疲憊一齊蜂擁直上,壓垮了一宿未闔的眼瞼,恍惚間竟安然入夢去了。

直至朦朧中被喚醒,恰見宮女捧來一疊衣衫,我方從池中幽慵起身,翻了翻盤中蟬衫麟帶,當下悚然驚住,“你沒拿錯吧,怎麽是女裝?”

“是皇上吩咐的,讓奴婢們給姑娘換上。”

“我的衣服呢?”

“奴婢剛剛拿走了,也是皇上吩咐的。”

我心下微有忿意,心知乃是被李盛戲弄,隻得任由她們為所欲為。

經眾宮女妙手施黛,已是滿身珠輝玉麗,一襲曳地交衽係肘紫縷雲裳,外套繡梅縹色無袖裲襠,纖腰以翠綾約束,一條藍紗帔帛繞臂流下,發綰三環垂絲髻,猶有一束飄垂在側,兩鬢長垂數條水鑽流蘇,發間斜簪彩蝶珠玉步搖,腳著分梢玉履,雙眉上各排六粒藍晶珠,將清雅素顏映得分外明媚。

該死的李盛,居然讓我穿這身宮裝,到底打什麽主意?

待得妝靨完畢,又見宮女斂手道,“皇上有令,讓姑娘去承歡殿見駕。”

我雖不諳其中奧妙,又無奈不能抗旨,遂由兩宮女掌燈領著迤邐而去。

這一身宮裝繁複累贅,我隻得褰裳躩步而行,宮女似心有計較,行路處俱是人跡寥落的隱秘小徑,是以雖一路戰戰兢兢,倒也無驚無險。

兩宮女將我領入紫宸殿以西的一院內,穿行過長長遊廊,盡處即是承歡殿。

承歡殿南開兩扇鎏銀青金門,殿壁以金石作磚,金色琉璃作瓦,白玉雕欄,丹漆繪頂,翡翠作屏,無一處不是流金溢彩,華美得耀眼生花。

珠簾掩映的內殿,正中立一方象牙榻,帷幔以淡金鮫綃織就,周圍團團錦簇著百花盆栽,四麵各開一道五級白玉階,鋪就鴛鴦戲蓮的八彩絨毯,殿內四角各立一架七手黃金燭台,正燃著金龍盤絲紅燭,氤氳蘭麝逐風來。

兩宮女將我引入內殿,旋雙雙退守殿門邊,徒留我孑身臨風對廣殿。

推開雕鏤精致的窗扉,但看星移鬥轉,窗軒花謝如雨跋,夜色裏瓊樓玉宇遠近聯綴,屋脊高低成陵,流影淩階疊翠,螭首燈柱連綿宛如遊龍。

回想進宮來的數日,無不是日日驚心動魄,怎不叫人身心俱疲。

少女臨窗淵思,絕美玉顏承接著皎月銀華,冰雪招來露砌魂,華美的衣裾被蕭瑟晚風沾染,恰似秋水不染世緣,鬢角的芳華雲開了夜。

即便一身俗世華裝,仍難掩清逸灑脫之風,連天地紅塵都為之黯然失色。

男子倚立在帷幔下,隔著珠簾觀覷月下的少女,仿似不忍驚擾這唯美畫卷。

忽聞珠簾脆響,我驚覺間回眸一顧,水鑽流蘇滑過肩頭,瀟瀟而入的李盛頓又凝住,雙眸定格在我眉目方寸間,竟化了一色的魂不守舍。

他著一襲明黃錦繡寬袍,腰間垂下五彩絲絛攢結,盡處係著一枚青玉貔貅,發頂金冠的盤龍在明耀燭光中奕奕欲生,赫然昭彰著帝王威嚴。

兩人在殿內遙相對視,他凝定我的眸色變幻萬千,由初時的驚豔恍惚,漸轉為款款深情,最終化作了掠奪性的侵犯,駭得我通身一顫!

在他淩厲威懾的逼視下,我隻覺得胸口處如墜著萬鈞磐石,悶得我幾乎難以呼吸,不由側臉避開他的視線,唯此方解那千重而來的威壓。

他溫厚的唇角劃開一線冷笑,雙手背在身後,抬足緩步而來,“林飄飛,朕正要找你呢,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還考上了狀元!”

抑下心口處的忐忑,我緩緩垂下雙眸,“皇上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你如今這番裝束,還自稱什麽臣,這裏隻有我們兩人,你不必如此恭敬地疏遠我,自從武林大會後,我已有一個多月未曾見你了。”

他在文武百官麵前,一向以“朕”自詡為王,卻獨在我麵前放下了身份,仿似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隻是一個與我萍水相逢的男子。

“不論外相如何,臣終究是臣,既然皇上並無要事,那微臣先行告退。”

我轉身便要向外步去,冷不防被他壓抑著怒氣的冷斥喝止,“站住!我說過可以走了嗎?你要是敢擅自離開,便是抗旨!”

微咬丹脂淺施的下唇,我生生頓住了腳步,凝盯著曳地紫色裙裾緘默不語。

步履踏地的沉響自身後蔓延而來,眼前倏爾黃影一蕩,下頜被一隻寬厚的手掌撚住,強行對上那霸道不容置疑的英瞳,一片威煞迫麵而至!

恣意的笑在熒爝裏落開,他眼波橫流間,一段燦然威懾,英凜逼人,“第一次見你華服盛裝,當真令宮中所有女子望塵莫及。”

側首躲開他的掌控,我直退至玉階下方止,“請皇上自重。”

他步步緊逼而來,當即端起了龍威,“你還想逃嗎?沒有人敢反抗我,別忘了,你犯了欺君之罪,我隨時可以收回免死金牌,治你死罪!”

他的話語恰似淬毒的寒箭,深深地紮在心坎之上,令我陡然間駭白了滿麵!

我並非懼於被治罪,但此來辛苦混進皇宮的努力便會付諸東流,非但破曉天書無法找到,連大哥都會受牽連,他的錦繡前程將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