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議政
昨夜太液池喧鬧一事,已風卷殘雲地傳遍整個大明宮,不僅探查未遂,反引得諸多貴族進士不滿,幾乎俱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因今日上朝將給進士分配工作,我早早梳理,換上了統一的進士服。
唐朝新科進士都按例著白袍,一身織有暗花的素白圓領襴衫,頭戴白色展腳襆頭帽,腦後兩翼左右伸出,腳著白緞短靴,赫然一派雅士風度。
我不禁心下感慨,這裝束倒跟教科書上的李白差不多,十足一個詩人樣。
正自孤芳自賞,忽聞一陣細微而謹慎的叩門聲驀然襲入,開門卻見門外垂首立著一個手執拂塵的清秀太監,麵容隱在廊下陰影中,聲音非若尋常太監那般尖利,竟是清潤婉約,“皇上有旨,要召見林狀元。”
我狐疑攢眉,“皇上不是要召進士上朝嗎?為何這麽早單獨召見我一人?”
“奴才也不知道,林狀元去過就知道了。”
略掃一眼寧謐無人的遊廊,我心間疑竇雖仍未開,但畢竟聖旨不能違抗,遂緊隨太監出了門,蜿蜒行過一條條九曲水廊,出院門北行。
一路經過翰林院北的拾翠殿,由寬敞大道入於小徑,又步入一處幽深隱秘的竹林,陰潤蔥鬱的草地上竹影婆娑,仿若蟄伏著無數幽冥鬼魅。
流眄滿林青翠欲滴,聞著燕雀呢喃,我駐足立定,眺向前方不徐不疾緩行的背影,淡然自若道,“宣政殿不在這個方向,你要帶我去哪裏?”
除卻重大盛事,日常上朝都在宣政殿,就算李盛要召見我,定也在宣政殿附近,以免誤時耽擱正事,斷然不會來這麽遠的地方。
“嗬嗬嗬……”
一陣狂妄得刺耳的笑音在林中響起,一時不知驚飛了多少棲鳥,前方太監倏忽掀開全身偽裝,一抹火紅脫穎而出,似要將整片幽篁都燃起。
前方之人嫋娜回身,竟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嫵媚女子,她玉手一掀絹絲般的長發,十數道身影自暗處竄出,俱各手執兵刃,立於她身後。
“林狀元,還是被你發現了。”
我負後右手暗自攥緊,泰然了無遽容,“你是誰?究竟意欲何為?”
她嫋娜娉婷地盈盈步來,火紅氤染的長裙拖拽草地,纖纖玉指意興闌珊地卷弄著一縷秀發,美顏上一片光風霽月的柔笑,“我們不想幹什麽,隻是不想讓你去參加今日的早朝,丞相大人吩咐我們在此除掉你!”
我心下一凜,原來趙丞相早知我便是神風,而他進宮前未動手,應未料到我能考中進士,他怕我在聖前告發他的貪汙,所以現在才急於動手。
心內一彈指有千百念頭閃逝,我麵上卻淵色如常,望定紅衣女子,“喲,原來是丞相大人,如此盛情招待,可真讓本狀元受寵若驚。”
她立足我麵前,動人秋眸媚態萬方地覷定我,纖指緩緩探向我的臉頰,“林狀元長得可真俊,我也不想對狀元如此粗魯。不如我們私奔吧,一起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管他什麽朝廷大事,不知狀元意下如何?”
她的聲音即柔且膩,蘊著三分漫然的調侃,七分詭秘的蠱惑。
雪潤的柔荑從雲袖中伸出,不露辭色地擋住她探來的手,我微微挑起眉梢,在日光竹影下揶揄淺笑,“聽來不錯,但是本狀元呢,越是不讓我做的事,我越要做,所以美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怕要辜負美人了。”
她眸底閃過一泓劍上淩波一般的微光,若一片燃雲般向後飄開,從腰間抽出一柄月牙彎刀,其上紋飾繁複玄妙,刀刃泓亮晶瑩,寒芒懾人。
“既然狀元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姐姐我粗魯了,是你讓我選錢的!”
“既然美人想打架,本狀元舍命奉陪,我會憐香惜玉的……”
她冷笑著微抬纖手,十數名彪悍武士各攜兵刃,如猛虎跳澗般洶洶撲來……
宣政殿位於含元殿北一百三十丈,殿前東西有中書省、門下省和禦史台等官署,殿兩側為橫貫大明宮的宮牆,將宮城分兩部分,以南為部分官署所在,以北為帝王生活的深宮禁苑,翰林院便在此,後宮宮殿沿太液池環布。
金碧輝煌的宣政殿內,黃金燭台上明燭高耀,垂首恭立著一列列持笏官員與進士,孔雀彩毯由門口筆直延向帝座,不時有人站出稟告。
兩列進士統一著白袍,右首一人明眸堪憂,一雙俊眉被重重心事壓成亂麻。
早朝議政即過,便至給進士安排工作之時,進士左首位置上仍空無一人。
禦案後的李盛目光森然,利刃一般掃過殿中諸臣,“林狀元怎麽還沒來?”
殿內燭火搖曳,明暗的光芒灑照著高闋上一角黃袍,映得那八爪騰龍葳蕤如生,便似要飛天而去,那俯瞰世間的九五之尊,卻是滿麵陰霾。
趙丞相自一列首位跨出,手持象牙笏,紫袍繡鶴生風,立定孔雀彩毯上,飽經風霜的麵容略顯蒼老,那一股赫然威嚴卻氣吞山河,“皇上,林狀元持久不來上朝,分明是藐視聖威,實屬大不敬之罪,請皇上責罰!”
進士首位的朱瀟亦跨出,手中持著竹木笏,言辭間不盡誠惶誠恐,“皇上息怒,林狀元恐有急事,暫時無法脫身,想必很快便會趕來。”
丞相乜斜身邊的朱瀟,眼角扇形的皺紋刻畫一道譏諷,“榜眼何必為狀元開脫,狀元毅力不濟,不敢接受朝廷的工作,所以才一直躲著。”
朱瀟平靜回視丞相,清明的瞳仁中,一簇堅定熾焰絢爛高燃,“丞相大人誤會狀元了,林狀元才華橫溢,乃當代俊傑,絕非膽小鼠輩。”
“那他為何遲遲不現身?”
望著闕下爭執不休的二人,李盛霍然一拍禦案,壓抑半日的怒火,在此際噴薄而出,“夠了,給朕派人去找,翻遍整個皇宮也要把他找出來!”
龍顏大怒,駭得群臣魂懾色沮,瑟瑟顫抖間俱是杜口絕舌。
“是!”禦林軍統領跪地領命,即刻派遣殿外人手四處搜尋。
“不用找了,我來了!”
這一道清靈圓潤的嗓音,猶如珠玉落盤,字字擲地有聲,自殿外濤濤席卷而至,恰似天外潛入的一縷清風,苒苒拂散了滿殿死寂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