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正是晨曦明媚，天際秋色斷雁飛，國子監外已是學子滿街，書聲琅琅，不少隨行親眷在側囑咐，亦不乏無關百姓翹首觀望，群口啾唧。
國子監乃大唐最高教育機關與學府，位於與朱雀街東側毗鄰的安上街北端務本坊內，鄰近皇城入口的安上門，曆來為科舉會試的考場。
此次會試由禮部官員親自監考，京城衙役維護秩序，排場可見一斑。
國子監外玄門大開，佩刀衙役雁翅般排立兩側，公案沿著門外擺了一排，十名著朝服的禮部官員端坐其後，半數通報考號，半數記錄名冊，考生們持各自考牌上前，由衙役檢視隨身物事後入場，一係列程序有條不紊。
我一襲白衫翩翩，手執《大學》讀本，於門外學子中遊回磨轉，潛心品讀，殊不料回轉的刹那迎麵撞上一堵肉牆，連退三步方才穩住身形。
我隻覺氣惱憂心，以指攏了攏額前碎發，抬首睇入那一雙幽寒星眸中，竭力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兒，“我說老大，你不要跟著我了好不好，這裏是科舉會試考場，不是武林大會會場，你來湊什麽熱鬧啊？！”
他低眸直覷著我，飄飛的緞帶被晨光鍍上一層淡金，卻襯得那冰冷的俊顏，越見霜白如雪，唇齒間滲出錚錚冷意，“我要保護你。”
欲哭無淚之下，我扳過他矯健的身軀，抬手指向眼前褒衣危冠的儒雅考生，“大哥，你看清楚了，這些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是殺手，這些人加起來都不是我的對手，你擔憂個屁啊！拜托你了，你回去行不？”
一道冰冽冷光掃遍全場，恰似高峰天雪，他的目色在固定兩處來回飄轉，修手暗自握緊了腰側劍柄，瞳斂一尺冰寒，“我要盯著他們。”
“誰啊？”
順目顧去，隻見他目之所在，數名家丁恭維中的趙淩寒正抱臂孤倚牆外，不與眾學子合群，另一處尹筠置身人群中，正搖扇笑顧著我。
心下頓時了然，我回視如臨大敵的冷流雲，奮力將他翻向外，推入大街人潮中，“行了行了，我會注意的，你走吧，考試要開始了。”
“85號，朱瀟！”
這一聲石破天驚，帶著中年考官特有的渾厚嗓音，生生驚愣了我們二人！
回眸顧眄間，隻來得及見一角墨綠錦袍隱沒入門後，一堵漢白玉照壁當門而立，畫上春秋記多少盛筵，不容置疑阻斷了兩人探尋的視線。
我全然不解其惑，大哥來長安乃是為尋李蓮憶，他素來淡薄名利，當初考鄉試權當娛樂，並未曾想考取功名，怎會來參加會試？
心內疑念未已，倏爾一縷薄荷清香入鼻，一抹碧影驀然從中穿過，將我二人措手不及地衝撞開來，旋又飛踏六道石階，直奔考場而去。
被這一撞拽回現世，我揉臂不豫地回斥，“喂，你不長眼睛啊……”
旋踵間驚覺眼前一亮，那少年回首一笑的容顏，在陽光下如同千萬樹梨花一齊綻放，純潔而絢爛地燒燦視野，讓人目眩神迷，不能自持。
回神之際，門後已消弭了少年的痕跡，那驚鴻一瞥，卻久在心頭縈繞不去。
考官一聲高宣喚回我遊離的意識，我將一疊書塞給冷流雲，匆忙從包袱中取出文房四寶，“我去考試了，你別給我惹麻煩啊，再會！”
不顧他欲言又止，我拋下包袱，持考牌例行檢視過後，遂奔赴場內而去。
一陣宣考鍾聲在天幕下響起，國子監大門轟然閉合，將一切凡塵喧囂拒外。
國子監東院為會試考場，院內方圓兩百丈，坐落十排條形長屋，每排兩側各分五十小隔間，條屋間隔兩丈的露天走道，近千考生在各自隔間內答題，公服衙役駐守在考院各處，考官以禮部侍郎為首，沿著走道四下逡巡。
考場沉寂似水，徒聞鴻雁聲聲長鳴齊向南，伴隨著考官淅颯步伐聲過耳，考生們各守一隅天地，心無旁騖地揮毫寫意，墨筆新題斷腸句。
場內爭分奪秒，場外卻也不見半點輕鬆，圍滿了引頸憂盼的親眷，處處禁軍巡街，滿城繁盛被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籠罩，足見科舉之隆重。
我托腮獨坐一方隔間內，右手輕旋著毛筆，目色無所事事地各處遊轉。
一如所料，本次會試的考題又是作詩，倒真應了唐朝文化。
倏爾眸色投向湛藍的蒼穹，那颯然清揚的一瞥，勝似晴天霹靂當空砸落，驚得我渾身一顫，右手隨之一抖，蘸墨的狼毫一掃而過，在右頰上落出頗俱藝術韻味的一撇，左手亦頹然鬆懈，“砰”地合臉磕在了案麵上！
素白的柔荑劇烈震顫，那三管狼毫不堪受此折磨，終於喀喇一下截中夭折！
驀然抬首，我迎上那冷冽如寒冬皓月的雙眸，心間萬斛抑鬱恨不能發。
隻見對麵琉璃屋脊上，一道縹影抱劍而坐，衣袂與緞帶共揚，隱有騰雲破空之勢，眸間閃耀的冰霜光華，讓背後那輪朗日都為之遜色！
我纖眉不住地跳動，心內一股衝動呼之欲出，恨不能當即飛過去掐死他。
該死的冷流雲，居然跟到考場來了，還把我當犯人一樣監視著。
我忍！我一定要忍住！我忍無可忍了！
抑不住滔滔湧起的怒潮，我當即運足內力，右手幻化一道寒梅吐蕊的殘影，六截斷筆應手而出，快逾流星追月，勢如破竹地飛向屋頂之人！
可冷流雲這家夥就是喜歡擺架子，無論到哪都不忘賣弄他的劍術。
隻見一道銀芒在日光下躍出，揮舞間帶出道道殘影，恰如蛟龍鳳舞，六截斷筆被肢解為萬千殘片，華麗麗地紛墜如雨，碾作紅塵無人顧。
刹那流華驚動了同排考生，眾人紛紛抬眸顧盼，卻被那寒光沁骨的星眸一掃，呼吸都為之一滯，駭得掌中毛筆脫落，麵容帶上了怔愕。
淺踏青石的步履聲漸近，一個考官恰巧打此路過，目睹諸人呆色，且將濃眉一斂，揮袖斷喝，“看什麽看，天上有神仙啊，還不快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