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尚書(2)
“什麽?這兩人住隔壁?”我驚住,凝足於一幅牡丹亭掛畫前。
“這裏的客房是條件最好的,自是給最有地位的公子住下,舉子中當屬趙公子與尹公子地位最高,如今林公子能入住,乃是天大的福氣,趙公子是京城鄉試的解元,尹公子是東都解元,而林公子您又是江都解元,來自我朝最繁榮的三大城市,真是珠聯璧合,攀上這兩位公子定能助您前途無量……”
“打住!”無心於這市井奉承之言,我撥弄著景德鎮三彩花瓶中的木槿紫花,佯似不經意道,“這趙公子我清楚,你給我說說那尹公子吧。”
“誒,是。”小廝俯仰唯唯,即又繪聲繪色地敘將開來,與那尺水丈波也相去無幾,“這尹公子在東都可是家喻戶曉,乃當朝權臣之子,不僅生得俊秀,而且才華橫溢,喜好結交,是東都許多閨英闈秀傾慕的對象,名聲遠播京城,不過尹公子常流連於風月之地,這性情嘛……難免有點輕浮……”
眼見小廝談性大發,我卻隻覺數日車馬勞頓的疲憊蜂擁襲上,不由得哈欠連連,意興闌珊地擺擺手,“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是,那小的就不打擾公子了,公子有事隻管吩咐小的,小的定當全力而為。”
小廝殷勤敘過套話,打躬作揖一禮,悄然退出房外。
我推窗望遠,正對南麵風華無邊,九天一彎月如鉤,視野遼闊無阻,屏中千黛一目收,夜城燈火輝煌萬裏,在月色下蔓延成綺麗的夢境。
冷流雲這家夥真是的,平時看上去那麽冷,竟然還會鬧別扭,不過想必也是一時之氣,應會很快回來吧。
忖罷,我即任窗扉大敞,又恐他回來尋覓不著,遂臨窗伏在書案上,仆仆風塵凝聚成勢不可擋的困頓,壓垮了沉重的眼瞼,徒化酣夢無痕。
蘇合沉香殘,檀香燼落下,記取花容倚紙墨。
便在少女沉夢之際,一抹縹影自窗外翩然而入,悄無聲息地落定書案前。
少年靜凝著少女皎潔的睡顏,冰魄似的修指在燈下伸出,輕撫上少女雪蕊般的臉頰,星眸裏輾轉眷戀千萬許,“我怎麽舍得離開你,我隻是不想看見別的男人接近你,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守護在你身邊,一生一世……”
少年掀起榻上的袷紗毯,輕輕覆在少女身上,即又躍窗而出,闔上了窗扉。
然而少年並未遠離,卻是煢然孤坐於窗外樓頂上,不遠不近地守著少女。
另一客房並未點燈,隻任由月輝傾灑了滿室瑩光,清涼的光線將兩人的輪廓勾勒在鵝黃地毯上,恰如墨色的簾幕,桂枝重重香濃,隨風散夢。
銀袍男子灑立窗邊,將一封信箋遞予侍從,冷眼滄海橫流,“你回去稟報爹,林飄飛已入住狀元樓,我會時刻監視他的行蹤。”
侍從恭謹接過信箋,依約三分不解,躍然於眼角眉梢,“少爺,監視那小子的事交給下人們去做就行了,何必勞煩你親自出馬?”
男子眉棱高聳,剛毅英挺的麵容輪廓,被月華映染得纖毫畢現,“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能耐,竟讓爹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
“是,屬下這就去回稟老爺。”侍從將信箋納入袖內,叩領而去。
與此間冷凝的氣氛霄壤之殊,另一旁的客房之內,卻是一派濠濮間想之雅趣。
一縷龍涎香在床頭嫋嫋不絕,少年書童手執芭蕉大蒲扇,為涼榻上閑臥的主子扇風祛暑,清秀的麵上一簾迷惑難解,“小人實在不明白,為何少爺非要把房間讓給那個林公子,他隻是一個平民,怎能高攀少爺?”
尹筠臥榻翹著悠閑二郎腿,左手枕腦,右手旋玩折扇,倦眸幽慵地撐開修長的眼睫,“你難道不覺得,那位林公子俊美得太過分了嗎?”
“這……小人確實沒見過這麽美的男人,少爺的意思是……”
尹筠以扇抵唇,俊目微眯,“他到底是陽是陰,就由本少爺來親自確認。”
書童登時豁然開朗,驚不自勝,“少爺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女扮男裝?”
“不錯,若真是那樣,那可是個絕色小美人呢,本公子出入各地風月場所,閱世間女人無數,還從未見過像她這般美的,又怎能放過?”
“那倒是,不過她身邊的隨從看上去不太友善呢。”
“這很正常,小公主身邊都有護花使者,而且我也是男人,能看得懂他,當時他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吃醋和嫉妒!這就更讓我懷疑了。”
“可如果那林公子不是女子呢?”
“即便不是,給個順水人情也無妨,那林公子一表人才,深藏不露,說不定一舉高中,日後平步青雲,交個朋友自是有利無害。”
“少爺英名!”
千載一日逝匆匆,這一場傾盡浮華的長安幻夜,編織成了誰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