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1)

月弦扣玉碎,晚日寒鴉一片愁,啼破染血的雲煙,宛若一聲聲子規。

城郊灌木林中,我倚樹獨坐枝梢,靜聆更漏斷月灑西天,擱淺在飄渺思緒中,雪白的綾紗蕩入風中,承載著皎然月華的離殤,瀲灩過往流年。

經過這幾天的精心調養,如今傷勢已近痊愈,按約定明日便和冷流雲啟程長安,日後旅程多磨,不知何時可再回揚州——我在這個世界的家鄉。

“在想什麽呢?”

這魅音毫無預兆,恍若一縷柔波漾入耳中,瞬間打斷了我的遐思!

驀然回首間,一副邪魅絕美的俊顏躍然入眼,卻無異於晴天霹靂,裹著陣陣寒意湧襲而來,從眼中直透入心底,引出一蟬聯靈魂的顫栗!

竟是蘇遊影!他怎麽會在這裏?!

一駭之下,我慌忙縱起身來,纖足一點枝,旋踵間自他身側掠過,在林中連縱數番,飄落二十丈外的樹梢,即幽幽轉過身,回首不清舞月愁,扶樹眺向遠處樹梢的男子,空對冷月惆悵,任由晚風拂身,陳年舊事不堪剪。

無可否認,我對他有著隱隱的恐懼,總是不禁想避開他、逃離他,畢竟他是極為危險的人物,不知何時就會讓我嚐到極致的痛苦。

一片飛花自輾轉,風吹千萬枝,嫩於深綠間。

隻見婆娑葉影中,他深如墨夜的鳳眸裏,若有一許被刺傷的神情一閃即逝,彈指一揮間,卻化難掩的悲痛縈繞開來,蓄了滿滿一眸的清殤。

夜色裏隻見黑影一蕩,他身法如煙似幻,一霎眼便已落入我所立之處。

我駭得魂懾色褫,直想往後退卻,怎奈數步間便已抵住樹幹,再無路可退,隻得惶恐地望著兩丈外的他,呼吸越發急促,心如懸旌難安。

他眸裏悲戚輾轉,踏破夜色綽約而來,不驚動周圍一莖一草,斑駁的花影迷離了視線,然那一股迫麵逼來的邪魅之氣,卻讓人無法呼吸!

我僵硬地背抵樹幹,念及兩人實力懸殊,逃離之想便被殘酷的現實活活澆滅,隻得眼睜睜目睹他的逼近,每一步落下,都讓我的心弦繃緊一分!

墨色天幕終於飄至眼前,他立定麵前盈尺之地,承接著葉影的俊靨上一片罕見的溫柔,白潤的玉指迎著月光繽紛舒展,徐徐探向我的臉。

我心下駭至極處,惶然闔上眼眸,胸膛隨著呼吸劇烈起伏,雙手緊攥著身後樹幹,瑩潔的指甲深深嵌入樹皮之中,指尖隨生陣陣隱痛。

月夜沉得更寂寞,彼此間隱去了所有聲音,惟有喘息不絕如縷,聲聲入夜。

寒蜩聲碎,瘦骨臨悲風,落淚杏花與風淩空墜,徒惹得空煙雲亂紛紛。

半晌,並未覺到他的觸碰,我卻清楚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氣息與心跳,伴著我急促的呼吸心跳,一同溶入深沉夜色中,在兩人耳畔回響。

“飛兒,你竟怕我至此,我果真令你那麽討厭麽?是否,一切都無法挽回了?雖然你離我這麽近,我卻隻覺你遠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即……”

他並未接觸我分毫,終讓我惶亂的心緒逐漸平複下來,鼓足勇氣抬首睜眼,迎麵映入一雙漫卷無盡悲涼與無奈的雙眸,望穿流嵐與霓虹。

但見他與我咫尺相對,雙手撐在我背後樹幹上,若即若離地將我夾在雙臂之間,幽邃的瞳孔溢滿了深夜的淒涼,眸光竟似比那月色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