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韶華(1)
殘陽雕綢,暖雲層層砌千山,晚照隨南雁暗渡寒風,在屋內瀉成千萬柔暉,一絲一縷,編織成暮色裏絢麗的綺夢,床頭一嫋沉檀銷處香氤。
我雙手枕腦,仰臥在檀木雕床上,臥看千秋藍羽非夢,空歎世事無常。
這幾日在連雲山莊,每日受到無微不至的照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揚州三傑等人亦常來探望,傷勢已好了許多,想必不日便可痊愈。
忽聞一陣門扉輕響,青霜兒揭起珠簾自往裏間來,黼黻青衫自在飛,一手持著琉璃青玉盞,凝眸嫣然百媚笑,“林姐姐,我來了!”
這聲叫喚極盡柔情蜜意,卻教我頓時駭去了一身疙瘩,所有的綺思幻想迸散開來,不由勉強扯出一線笑痕,“呃嗬嗬,你又來了……”
她安之若素地就坐床沿,將碗盞擱置床櫃上,小心翼翼地扶我坐靠床頭,丹鳳妙目媚如水,“那當然啦,我說過要照顧林姐姐的嘛!”
“妹妹還真‘體貼’,其實你不用經常來看我的……”
“那怎麽行呢,林姐姐對我好,我當然也要對林姐姐好,”她凝脂似的雪瑩柔荑,端起湯藥濃斟的青玉盞,以銀匙舀起一勺,謹慎吹了吹,隨即盈盈遞到我嘴邊,玉顏巧笑,“這是我給姐姐熬的藥,快趁熱喝了吧。”
睇著碗內黑不溜秋冒泡的粘稠**,我隻覺胃裏煩惡騰上,訕訕地窘然笑道,“這幾天研究醫書辛苦你了,這次裏麵又放的什麽?”
“一點也不辛苦!”她猶自笑得天真粲然,一根纖指輕點下顎,斂眸澄神離形,“我昨天看了一本苗疆的醫書,就按上麵的方法熬藥,這裏麵有蜈蚣身、蟾蜍眼、蛇膽、蜘蛛腿、蠍心,還有一些蟲子的殼……”
神啊,這還真是五毒俱全!估計喝下去得一命嗚呼了!
咽了咽口水,我期期艾艾地望著她,“不喝行麽?”
“不行!”她嚼鐵咀金地回道,毫無回旋餘地,轉而又漫起溫婉甜笑,持勺撥弄著碗中藥汁,“這個是有點苦啦,不過我放了很多糖,應該會好點的,不用客氣,快喝了吧,這些天都靠我的藥林姐姐才好這麽快的!”
心間縱有無限抵抗,我徒能抑而不發,欲哭無淚,“就一天不喝可以麽?”
若不是每次等她走後,我都用內力把藥逼出來,估計現在得躺棺材裏了。
她黯然垂下眼瞼,餘霞在蝶翼般的眼睫上踱了一層暈紅,渟膏湛碧的水眸裏,依依淚渙瀾,唇齒間極為自責,“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林姐姐,要是林姐姐的傷不能痊愈,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都是我的錯……”
我自悔又說造次了,終不敵她隻言片語之威,從她手中捧過藥盞,隻得一笑收住,“好了,我喝還不行嗎,你別哭,我真怕了你了!”
她若素嬌顏回嗔作喜,不容分說地奪過藥盞,複又舉勺遞來,織一雙笑眼盈秋水,“白大哥的辦法果然有效,每次林姐姐都喝掉了。”
微皺了皺纖眉,我咽下一口色香味全不俱的毒藥,強抑下煩惡欲嘔的異感,不甘地搬唇撅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二哥聯起手來對付我,每天讓我像病貓一樣躺在床上,我看這樣下去我的身體真要廢了!”
她低眸笑不語,手下仍一勺勺遞藥不迭,頰邊卻已燃開兩片羞赧的紅霞。
她與白修兩情相悅,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俱是個性活潑之人,與內斂型的朱瀟和李蓮憶恰恰相反,卻都是性格相投,極為匹配。
如今大哥二哥已有歸宿,就慕容清尚無頭緒,不知他的真命天女又會是誰。
正裁疑間,卻聞少女踟躕低呐,“林姐姐,你會一直待在這裏嗎?”
驀然驚醒下,我擺手不迭,“怎麽可能,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方。”
她垂目沉吟一刻,似是瞬間打定主意,繼而抬首嬿婉一笑,俏麗宛若閬苑仙葩,“可是冷大哥希望你能待在這裏,他隻對你與眾不同呢!”
“有什麽不同,還不就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你上回在連雲山莊的時候,有一次,我偷偷看見他對著你笑了,是那種很好看很好看的笑,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見他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