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解之謎

月半彎掛上柳梢,窗外夜空漫漫無際,那一片萬頃鬆墨似的夜幕濃稠渾濁,仿若隨時都會從中滴下墨來,東天的一輪銀盤,顯得格外突兀。

我獨自閑坐廂房,趴扶在梨木案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桂花玉盞。

在連雲山莊待了不過一日多,這裏的生活太悶了,果真是不適合我,明日便離開這裏,去找我那三個損友,繼續過我的市井生活。

正自遐思臆想,門外廊下倏爾穿過一迭步聲,伴隨著兩名丫鬟的竊語——

“你知道嗎,聖天教教主很快就會來這裏呢!”

這句舒暇漫不加意,穿過丹繪門扉落入耳中,於我卻如天外飛雷般響亮,震得我渾渾噩噩,不明就裏,又聞另一丫鬟驚詫的脆音透門而入——

“啊?還有這種事?你從哪裏聽說的?”

“莊裏的守衛小張告訴我的,說莊主剛剛派人去請聖天教教主過來,相信很快就能到了。”

“聖天教不是武林第一魔教麽,莊主怎麽會和魔教有來往?”

“誰知道呢,那些江湖事我們還是不要過問的好,不過聽說魔教教主是絕世美男子呢,任何女子見到他都會動心,待會一定要去看看。”

“他還能比我們莊主更俊美麽?”

“去看看就知道了,一般人都很難見到他呢……”

二人的輕語已隨腳步聲潛入濃夜中,我卻依然沉湎於恰才的震駭中,半晌才漸漸回過神來,一彈指的拔雲見日,心內頓時湧起滔滔怒潮!

難怪冷流雲非要留我到明天,原來是為了找蘇遊影來給我治傷!

你奶奶個熊,冷流雲,我跟你沒完!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忿然隻消無撚指,我忙忙的環顧一周,見四下無人,遂翻窗逐月而去。

不易潛出戒備森嚴的主莊,我閑步於西北山坳中,看嫣花殆盡,滄月映孤蓮。

雖此處為山坳群,但山勢卻並不高險,處處皆是光潔幹淨的岩丘,矮丘僅有一丈,高丘亦不過十數丈,頂峰圓潤平滑,遠近層次分明。

不覺間行至九溪十八澗深處,隻見花徑橫煙,靜影沉璧,周圍岩丘林立,清淺的溪水漫過山徑,溪邊煙柳依依,錦花繽紛,脈脈煙水籠霧紗。

自淺溪上信步而過,聽著足下踩水清響,讓人不由生出空靈飄渺之感。

至最深處,倏見岩壁前阻,三簾小瀑自高處流下,卻並未成銀河倒瀉之勢,而是如透明的水緞般蜿蜒,瀉至崖底水潭,亦隻聞潺潺柔聲。

因見別無他路,我索性隨遇而安,飄至潭中一小塊水麵浮出的渚上,就著邊沿坐下,紗袖半挽,露出如玉似雪的纖臂,又褪去靴襪,將赤足浸入潭水中,顧自在月下戲水,素手輕挑碧波水,指尖攏住芳華隻一霎。

一蓬蓬水花在潭中飛濺,柳煙卷半潭浮珠,被茫茫夜霧朦朧成飄渺的幻夢。

此處岩丘千阻,渺無人跡,更兼滿澗俱是濛濛薄霧,若想找到可謂是極為困難,是以不怕被人發覺。

我麵東崖流瀑而坐,雙手撐在背後花叢中,透過夜霧眺向那蒼穹一輪滿月。

一眼本無意,卻恍見那原本皎潔的圓月,竟似徐徐籠上了一層緋紅薄霧,由內而外逐分擴展開來,翣翣眼間,便幻化為一輪觸目驚心的紅月!

這一幕驚世駭俗,生生將幾已忘卻的隱憂,從記憶深處強行拔了出來!

竟然又是紅月!

猶記今晚恰好離上次紅月過了整整兩個月,且都是在月圓之夜,第一次乃不經意窺見,如今亦是如此,恐怕上個月亦有紅月,隻是我未能留意。

不知是否此後每月都會出現紅月,可紅月究竟代表著什麽?

凝眸細觀下,卻見當空紅月竟較上次更為鮮紅,顏色已是濃了不少,仿佛被鮮血釀染而成,那血腥的輪廓,冥冥中與夢中紅月合二為一!

近來天下離奇死亡亦層出不窮,俱為江湖豪傑與達官貴族,每隔數日的子時便有一人殞命,地點不定,無律可尋,以致無從掌握凶手線索。

我心下隱隱感覺,紅月與離奇死亡定脫不了幹係,甚可能與我的夢境有關,乃至於與我被召喚到大唐有所關聯,卻又不知這關聯何在。

這世間的謎題,與我自身的謎題,如何才有雲破月開的一日……

迷茫自思間,天際那輪皓月已皎潔如初,再無尋纖栗草蛇灰線。

甩了甩頭,我不再糾結於此,將滿心亂思且付此間花夏,又暇豫戲耍清溪小淺潭,柔涼的潭水縈繞玲瓏玉蓮足,讓明月洗淨了莫愁的水。

便在我怡然自樂之際,冷不防黑色天幕倏然籠下,竟是被人從背後環抱住身子,耳畔隨之傳來磁性魅惑的嗓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與哽咽,“我終於找到你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想你都快想瘋了,不管睜眼閉眼,我想的隻有你,我怕你就這樣永遠消失在我眼前,我真的好怕……”

這一變來得毫無征兆,我隻覺如被巨雷轟擊,震得茫然不知所以,一股酥麻從腳跟直襲頂蓋,隻愣愣望著清潭映月,一時間竟全無反應之力!

他將我緊緊擁在懷中,溫柔的吻纏綿地落在我發間,宛若相思細雨傾灑而下,伴著夢囈般的低喃在耳際脈脈瀠洄,“我真恨不得殺了自己,我找你都找瘋了,這些天我時刻充滿著懊惱和思念,我想見到你,想聽到你的聲音,想你的一切,雖然隻是幾天,我卻感覺有幾十年那麽漫長。現在終於又見到你了,這不是夢,這是真的,我終於又可以觸碰到你了,飛兒……”

從震駭中驀然驚醒,我禁不住渾身一陣陣寒噤,驚駭欲絕之下,陡然從他懷中縱躍出來,逃命似的向外疾奔,渾不顧霜冷赤足,欲哭無淚。

神啊,為什麽要讓我再碰到他!

蘇遊影忽覺懷中空虛得可怕,怔愣不過石火風燭,立即瘋狂地疾追而來!

然而兩人實力判若天淵,正如皓月之於螢火,縱使我傾力奔逃,卻也在數步間被他追上,即覺渾身一緊,竟又被他從背後緊鎖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