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之地

拾起夜風翻起的情思,我悠悠站起身,在狹窄的橋門上來回走動起來,雙臂如翼張開,雙足前後交步,一步步踏清華,一麵無奈苦笑——

“林飄飛也好,神風也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足下橋門高兩丈,寬五丈,以黑瓦連綿鋪頂,兩端雕鳳仰立,行於其上,便覺似乘風飛翔,飄然自在,視野之闊,足將邊城風光盡覽眼底。

橋門不知被我踏遍幾回,思緒不見緩解,反而越發繚亂,三千秋水鬱積心間。

雖然最近發生的事,我未曾怪過任何人,可是心底卻隱隱害怕所有人,害怕曾經認識過的人,害怕……再次看到他們那晚的眼神……

不管是揚州三傑,還是蘇遊影與冷流雲,我已經沒有勇氣去麵對他們,或許,與他們相識本身就是個錯誤,這個世界,終究不適合我……

我但覺心頭千思萬緒,無處排解,不覺吟唱起輕快的歌謠——

“波斯貓眯著它的雙眼,波斯貓踮著它的腳尖,波斯貓守著它的愛戀……”

夜語風愁風自憂,雪白的衣袂輕盈翻飛,在夜色裏揚成醒目的色彩。

我百無聊賴地在橋門上來回兜轉,鶯歌句句鳴脆,踏著節奏步步蓮花,行至一端即又返身回步,以雙臂維持著平衡,如同展翅白鶴一般。

橋頭淩步踏歌,越不過月下三千色,吹不落此生三千夢,放不下當時三千諾。

正自無聊碎步兜轉,卻忽聞一道清音穿透夜色,自下方脈脈飄來——

“丫頭,想什麽呢,能告訴我嗎?”

愕然止住腳步,我凝眸顧去,隻見下方石橋上,一抹素白修影臨風玉立,如煙似霧的杏眸仰望著我,傾倒眾生的俊靨上,幾許笑意浮世湮。

在這心亂如麻之際,那雙瑩潤的杏眸便似一泓清泉,瞬間滌盡了萬頃愁懷。

未待我答言,他一飄回雪,掠上橋門,自顧自地坐在我麵前,純白的輕衣皎白如雪,清雅的蘭香脈脈動入心中,隨風散作一夜殤。

驀然回神下,我冷不防腳下一滑,措手不及間便向前跌去,正不偏不倚地撲入他懷中,登時渾身傷口悉數被牽動,緊隨一陣陣麻痛襲將上來,在流觴拳影響下更是變本加厲,令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哎喲,疼。”

“小心。”耳畔一語叮嚀,他柔臂輕舒,托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小心將我扶坐至一旁,歎著心疼的微嗔,“丫頭,你還是這麽笨啊。”

我並肩坐定他身畔,一徑訕訕撓著腦後,笑不盡一臉尷尬,“嗬嗬,不好意思,我向來都是這樣,讓你見笑了。”

“這麽晚了,你還在外麵幹什麽呢?”他凝眸笑問,清俊無雙的容顏上氤氳著淡若輕煙的笑韻,恰似三春雪絮融卻,黯然了滿城瑩然月華。

看盡了長天品山川瀲灩,我漫不經心擺蕩著雙腿,雪衣沾憂,唯今獨留桃花愁,“我也不知道,隻是忽然覺得很茫然,不知道該去哪裏。”

“這大唐天下,還有你不能去的地方麽?”

“當然不是!”我微微搖頭,雙手輕托香腮,睇著橋下星光薈萃的河道,輕愁如夢,涼心一居,“隻是……想不到哪裏可以讓我安心。”

他寄目夜空繁星朗月,歎不盡一腔殤惘,迷離杏眸裏彌漫著一層薄薄雲霧,猶若泉水倒映,“我早說過,人間是個痛苦的地方。”

“也不盡然,痛苦自然有,但更多的還是開心,這裏本清美,隻是因為發生了那些事才讓人傷心,看來……我還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了。”

“丫頭可想清楚了?”

“嗯,天下之大,總會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想暫時一個人放鬆心情。”

“既是你所想,隨心而為便可,願你能找到安心之所。”

風吹落發間紫丁香,芬芳留在手掌,又恍若,似水無痕的過往。

抹去了半世愁,我心下又添一樁疑竇,“我始終有一事不明。”

“何事?”

“為什麽你從來不問我的事,卻一直對我那麽好?”

他欲笑還似顰,俊容如雪蓮般素潔淡雅,月染的眼角眉梢,依稀一江溫潤如玉的瑩光,“我並不關心你的事,我所關心的……隻是你的人。”

“那麽,你究竟是知道一切,還是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這很重要嗎?”他含笑返顧,一眸善睞明,一笑珠燦夜,然而不顧我欲言又止,即徑自絮絮道來,“你在人間的那些事是與別人共享的,我無意關注,而你自身卻不屬於任何人,也是我所唯一關心的……”

霜冷長河,月灑寒江,染白了他墨色的鬢發,染白了夜裏琉璃夢。

共坐城邊橋頭,我恍惚睇觀著他月下絕美的臉容,卻始終看不清,亦猜不透,那杏眸裏朦朧的雲霧深處,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愛恨情殤。

兩人橋門並坐,掬水月在手,弄香花滿衣,月夜相思輕如指尖砂。

“丫頭,很久沒有聽你的笛聲了,可以現在吹給我聽麽?”

耳畔飄入他清潤如泉的嗓音,隨風漫卷落花愁,伴月華逐水東流。

我臻首默不言,取下腰間一管竹繪玉笛,就著秋月寒江吹將起來,霽波情絲繞指轉,笛音一脈盈水間,千愁萬斛,亦隨落花之風回歸忘川。

無論他究竟如何,在這大唐世界,能讓我敞心而談的,惟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