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琴棋書畫

翌日清晨,我依著天藍衣袍,發束緞帶,笑對古城煙隴上的繁華似錦。

然而甫一行至瘦西湖畔,登時便有無數視線齊刷刷地向我射來,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尖叫女聲,滿街少女瞬間一哄而散,驚呼著疾奔遠去……

“他來了,他來了……”

我凝立在散得杳無人影的街上,怔然探手撫向臉龐,滿心疑竇叢生。

他們怎麽這麽激動,我臉上有東西麽?!

恍惚迷茫間,又見三道人影破空疾至,轉眼已近在眼前,正是揚州三傑。

不顧我滿麵怔忡,朱瀟與白修已不由分說地架起我的雙臂,腳下步塵不起,如風卷殘雲般穿行疾去,將我一路挾持到聽雪閣後院。

此座庭院四麵圍合,一池荷塘瀲灩生波,花草樹木,皆是精心雕琢,新蕾初醒嬌欲滴,金蜍焚香繞翡翠,滿庭桃花似雪飛翔,頗具詩情雅意。

我怔坐於鬆柏長青椅上,四麵各被一方桌案堵住,麵前擺著一架七弦古琴,右側為一盤圍棋,左手是一張空白畫紙,後麵即是同樣空白的宣紙。

我不自覺地跳了跳眼角,抬眼望向麵前風姿非凡的三人,無可奈何道,“我說大哥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慕容清靜默佇立,凝望我的翦水秋眸中,有無數心事脈脈流轉。

白修手持玉扇,穿行於滿天桃花花雨之中,氣定神閑地侃侃而談,“既然你加入了我們,就要變得我們一樣優秀,我們三人是琴書畫,剛好缺個擅長棋藝之人,所以,我們決定將你培養成大唐第一棋手!”

我如夢初醒之下,一口咬住天藍的袖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你們不是吧,我才不要加入你們琴棋書畫四人幫,你們不能勉強我!”

白修霍然一扇拍向古琴,不帶絲毫風聲,迅猛而落,倏乎而止,揮手投足隱有挾山超海之威,震得七根琴弦翁然作響,尖銳刺耳。

在我駭然目色中,他麵若冠玉,眼中浸透著不容置疑的果決,“你想也得做,不想也得做,既然是我們的四弟,一切事都得由我們做主!”

我埋首捧住腦袋,欲哭無淚,“你們這是逼娼為良,天理不容啊!”

白修充耳不聞,複又優哉遊哉地繞著我踱了起來,不染塵寰的笑意,經久不息地綻於唇瓣,“為了將你培養成絕世奇才,我們會把各自所長傾囊相授,所以琴棋書畫,你必須每樣都冠絕天下,那樣才配做我們的四弟。”

我不滿地低聲嘟囔,“又不是我想做你們四弟,是你們逼我的。”

朱瀟眼如利箭、勢若迅雷地斜瞄過來,逼仄含而不放,“你說什麽?!”

我心內隱生寒意,連連擺手訕笑,“沒、沒什麽,是你幻聽。”

白修與朱瀟相視默契,後者自懷中取出一方紙箋,展開凝眸細讀,“時間我們都安排好了,上午由我教你書法,中午由二弟教你繪畫,下午由三弟教你琴技,晚上我們三人一起教你棋藝,不出數月,你定能有大成。”

我心下暗暗叫苦,哪用得著幾個月,不出幾天,我就被你們摧殘至死了!

白修當下又順理成章地向西廂房一指,舉手投足間,優雅風度一覽無遺,“為了避免你缺席,我們給你安排好了房間,從今天起,你就住那裏。”

此話淡然道來,卻恍若一擊重雷,將混沌中的我猛然敲醒!

我立時雙臂交叉,毫不猶豫地回絕,“不行!絕對不行!”

朱瀟一眼輕瞥下來,落出幾分迷人的英氣,“為何不行?!”

“呃,這個……”

我總不能告訴他們我是女的,要是讓那些少女知道,我還不死無葬身之地?

白修翩然行至我麵前,俯身近在咫尺地注目著我,清幽的眼神裏,透出狡黠的笑,“不住這裏也可以,你昨天一曲成名,姑娘們都惦記著你呢,大不了我查查你住的地方,然後公諸於眾,至於後果怎樣,我可不管了!”

我勉強扯出一線笑痕,“嗬,嗬嗬,我住這裏就是了。”

他撫慰似的摸摸我的頭,眉飛色舞,“這才乖嘛,四弟果然很聽話。”

我倒不是怕麻煩,而是為了保護寒逸,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所在,否則若是被朝廷發現了,難免會招致殺身之禍,便不得不離開揚州了。

幾番斟酌下,我抬眼回望白修,眯眼微微一笑,作搖尾乞憐狀,“可不可以讓我回去收拾東西啊,我得跟家人說一聲,是吧?!”

“哦,這個簡單,你告訴我家住哪裏,我差人去說一聲。”

“不行!”我立刻搖首否決,雙手合十乞求道,“好哥哥,求你了,這揚州城裏所有姑娘都是你們的眼線,我能逃到哪裏去,對吧?!”

他見我一派誠懇,終於大發慈悲地恩準了,卻得等今日授課完畢後方能回去。

不顧我的無病呻吟,三人立即付諸行動,朱瀟搬來一堆古籍,正襟危坐於旁,開始為我細細講解書法的博大精深,談吐間似懸河瀉水,噀玉噴珠,繁稱博引之外,更添真知灼見,俱是奧妙無窮,足以潛心思索數日。

然而這些對我而言,無疑是對牛彈琴,思緒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

聽雪閣依然歌舞升平,即使隔著數進院落,前院的笙歌仍依約可聞。

慕容清靜坐廊下木欄上,溫柔地以素絹擦拭著琴弦,風姿如水,片塵不染。

白修則輕倚在樹下,無聲旋玩著玉製折扇,好整以暇地監視著我。

雖愧對朱瀟,但我著實聽不入隻言片語,在庭中四下遊蕩,自樹上隨手挖了塊木頭,旋坐回木椅,以匕首細心雕琢,須臾間已成一個連體方塊。

我持過案上毛筆,在各麵塗上不同顏色的水彩,隨即饒有興致地把玩起來。

幸得我在現代玩魔方的時候,把它拆開來仔細研究過,對內部構造已是了如指掌,是以自製一個並非難事,剛好可供無聊時消遣時間。

朱瀟不經意瞥見木魔方,墨綠廣袖輕拂,款款放下手中古籍,不免好奇地湊過頭來,眼如皓月,“這是什麽?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我將魔方轉得紊亂不堪,傲然勾起唇角,故作高深莫測,“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我們家鄉特有的玩意,大唐任何地方都見不到的!”

慕容清疑惑地抬首望來,朱瀟微露訝色,“哦?那它是怎麽玩的?”

我微微挽起雙臂衣袖,伸出一截白如雪藕的細臂,將木魔方示給他瞧,不無耐心地講解,“呐,你看,這個魔方每一麵都可以轉動,一共有六個麵,六種顏色,隻要把它調到每個麵上的顏色都統一,就算大功告成!”

他似懂非懂地頷首,接過木頭魔方,開始凝神拚湊起來。

然魔方非但未解,反而亂上加亂,那一雙纖濃合度的俊眉,亦隨之越蹙越緊。

不遠處的二人瞧得興濃,我嘿然一笑,一把奪過魔方,徑自著手拚湊。

在三人驚異視線中,我眼疾手快,猶若輕車熟路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將木製魔方調整完畢,各麵皆獨有一種顏色,已是完好如初。

朱瀟眉眼頓開,忍不住驚歎道,“好厲害,這麽快就拚好了!”

“那是自然,玩這種東西要靠頭腦的,越聰明的人拚得越快!”

朱瀟越覺不可思議,白修倏然淩空一抓,魔方唰地一聲輕響,自行從我手中躍起,毫無滯礙地穿越漫天飛絮,落入他截玉似的手中。

他這一舉渾然天成,變幻無方,頗有以氣禦勁的境界,可見道行非凡。

正待迷惑間,卻見白修在樹下含笑抬眸,修雅的眉目之間,一片晨曦染就的風華,“授課期間,禁止玩耍,這個東西我暫時沒收了!”

我顧自瞋目裂眥,明明就是想自己玩,非要找什麽爛借口!

朱瀟笑開一抹無奈笑弧,修指輕輕拂去肩頭桃花,複又拾起案上的古籍,緊接著洋洋灑灑,一番高談闊論,便排山倒海地向我襲來。

沒了可供消遣的玩物,我隻得杵在椅上當燭台,任由三人給我輪流洗腦,其中過程委實苦不堪言,與那服毒自殺實也相去無幾了。

至月映中天,在三人的連番折騰下,我已是身心俱疲,城中下起了蒙蒙細雨。

我與三人匆匆告別,披上朱瀟贈予的白色鬥篷,奔入茫茫雨夜中,正路過聽雪閣外的二十四橋,忽聞一陣香風拂過身畔,不由回身望去。

但見石橋之上,靜立著一個身姿嬌小的少女,令人觸目生憐。

少女約莫十六歲光景,冰雪阿眸,淺淺黛眉淡似無,皮膚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兩彎梨渦隱隱腮邊,脂粉淡嬌顏,端的是閉月羞花。

她上著粉紅翠煙衫,下著散花水霧百褶裙,盤絲係腕,巧篆垂簪,若非大家閨秀,也是小家碧玉,正以袖遮擋雨水,似在靜候何人。

滿城夜雨之中,她的目光與我驚鴻相觸,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我輕瞥一眼久雨不停的夜空,幽幽一歎之下,天藍衣袍隨風揚起,輕盈地掠至少女麵前,抬手,以鬥篷輕輕覆住她嬌柔的身軀。

她失神凝盼之下,不無羞澀地埋首,眼睫猶如蝶翼輕垂,浸塵笑,素蕊一點。

我清淺付諸一笑,複又轉身躍入瀟瀟暮雨之中,瀟灑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