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夜涼如水透薄紗,湖上氤氳著淡白若無的輕煙,一彎新月斜於東天群峰之上,柔態含情,如同畫眉勾勒一般,婉轉江流在芳甸上柔拖一帶清霜。
水岸螢火舞流光,涼風自湖上嫋嫋卷來,拂得依依楊柳招展生姿。
我閑步於湖畔柳岸,任憑月華染白紗,手挑一截蔥翠的樹枝,一路星輝,半路惆悵,撩撥著踏足處的草地,驚飛了一顆顆圓潤石子。
真鬱悶,沒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山莊的少主竟也會偷看,就算是在外麵也該回避一下,天下男人果然一般輕浮,最好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他!
連雲山莊素以超絕劍術著稱武林,那天與冷流雲一起的少女便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青霜兒,地位僅次於連雲山莊的青源山莊大小姐,兩大武林世家素來交好,他們兩人從小青梅竹馬,是以此樁聯姻倒是珠聯璧合。
素聞連雲山莊少主俊美不可方物,更兼有卓絕武藝,是所有江南女子的夢中情人,隻可惜人家從小便訂有親事,眾少女也惟有望洋興歎。
青霜兒嫁給他恐怕沒好日子過了,整天對著一座冰山,悶也悶死了。
我駐足於湖畔,看不盡水月霜天流,晚風隨月光徜徉在身上,撩起一簾幽思。
正失神寄目山水中,不防一雙修臂自身後纏上腰際,柔拖一縷暗香來,緊隨一縷磁性魅惑的男音在耳畔徐徐染開,“這麽久不見,想我了沒?”
驀然驚醒間,我回首顧眄,螢火盈盈照過君顏,那邪魅如畫的眼角眉梢隨風映眼,竟似比那夏日驕陽更為耀目,宛若要將彼此融化一樣。
蘇遊影!
他竟也在蘇州?莫非也是赴武林大會而來?往昔傳言聖天教從不屑參加正派的武林大會,可為何這次會破例而出?
不易自怔忡中回神,我當下奮力掙紮,卻怎堪他雙臂環箍的強勢之力,不能撼動分毫,隻得垂頭作喪氣狀,“我勸你最好放開我,雖然我不會排斥你,但不代表我不在乎你對我無禮,你要是這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緊擁著我立於湖畔,下頜輕擱在我肩頭,隻一笑銷魂煙花裏,“小丫頭,我知道你不敢,否則後果會很嚴重,你將無法承受……”
我不易察覺地顫了顫,身上當即涼了大半截,心底對他的隱隱惶懼又被強行拽了出來,卻又唯恐他察覺,立刻便驅散得了無蹤跡,轉而一把把薅著枝上的翠葉,巴三攬四以掩飾心間忐忑,“喂,蘇遊影,你多少歲了?”
“第一次聽見你叫我的名字呢,怎麽會這麽問,飛兒?”
乍聞這飽含柔情蜜意的稱呼,我但覺一陣膚粟股栗,信手將被剝得光禿禿的枝幹扔入湖中,將白日的事已付與度外,對月搖首笑淒涼,“因為你那麽強大,如果用力量來保持年輕,豈不是活了很久了,是老妖怪了吧!”
“對啊,我都三百歲了呢……”
猶若迷醉的嗬氣熏在耳邊,化作濃情佳釀滲透入肌膚,卻驚掉了我一身疙瘩!
三百歲?!
他竟能活如此之久,莫不是吸血鬼,他那慘絕人寰的俊美遠超血族資格,又兼有神秘無窮的力量,若言他是吸血鬼,我倒是半點懷疑也無!
甫思及那尖利的獠牙,我立覺如芒刺在身,後頸處若有陣陣寒意侵襲,生怕他一時忍不住,對著我脖頸“啊唔”一口咬下去,把我也變成同類。
恍似覺著了我的異樣,他側首流眄,不解之狀,莫可言表,“你怎麽了?”
不自在地在他懷中掙了掙,我不盡尷尬地訕笑兩聲,揉撚著緊縛腰間的墨色廣袖,不免笨嘴拙腮,“你可以當我的曾曾曾曾曾曾爺爺了,我以後還是對你尊敬點,畢竟那麽老了,搞不好哪天就去了,嗬嗬……”
宛如夢囈的輕笑在耳畔響起,他玉指輕捏我臉頰一記,附耳淺淺低笑,“你真有趣,我騙你的,二十二歲而已,怎麽,怕我吃掉你嗎?”
哇?假的?我還以為有什麽方法可永葆青春,害我白激動了一把!
“你以後不要一個人在外麵沐浴了,被占便宜就不好了,讓我看見就算了,一定不能讓別人看見,”他的目色落向湖畔蘆葦蕩中飛舞的流螢,夜瞳幽渺恍惚,似沉浸在夢幻般的意境中,“不過,那時候的你,真美……”
聞言一怔,我霎時化作沒嘴葫蘆,雙頰在水月交織的清輝中五色幻變,終不勝肺腑間洶湧澎湃的羞怒,猛然提起右足,狠命踩在他腳上!
他如碰針氈般倏地鬆開我,雙手捧足連跳不止,眉眼幾乎擰成一團麻花,故作痛苦不堪狀,“想不到你看起來那麽可愛,居然這麽狠心!”
心計得逞,我不禁分外喜悅,傲然偏頭叉腰,仍有一樁憤懣難息,“無毒不女子,你沒聽過嗎?這是常識!誰叫你偷看我的!”
“我那不叫偷看,而是光明正大地欣賞!”
“你還敢說!”
斜眼覷見他猶自彈跳不絕,我不禁幸災樂禍地拍起手來,且見他披一身似雪月華,如同雪山冰雕一樣,黑袍隨著夜風動如幽魅,邪美絕倫的俊顏在起伏的發線間隱現,連清夜月光都為之神迷,亦教我不由自主地怔住。
他斂了滑稽行跡,款款步於我身前,俯首貼耳道,“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驟然夢醒無影,我方覺失態已久,一時間全無方寸,絞弄著袖裏素手纖纖,悶悶的垂頭自審,“才沒有呢,你不要自作多情……”
緋薄紅唇,微啟勾魂,宛然一彎魅惑弧度,掀起怦然心傾動。
他掀開我頰邊發簾,在晶瑩玲瓏的耳垂上落下一片輕吻,幾番溫存溢唇稍,“不管怎樣,你是我唯一的溫暖,我永遠都不會放手……”
我登時一驚三退,抬眼卻觸及他眸底一閃而逝的異動,不免身上一寒,擾亂了心間思緒萬千,不知所措之下,轉而如羽鶴般飄然一縱,落於湖畔楊柳斜枝上,抱膝低首而坐,隻覺似有萬般滋味縈繞心頭,不知何處排遣。